镇国皇后

　　同胡瑛一起来的那三个，除了飞虎营那三个将军，没别人了。

　　胡瑛回到京城就要去见齐钦，章月寒和王骆一定要跟着。

　　“我们与胡将军一见如故，恨不得拜为兄妹，片刻不分开，待会儿见完陛下请胡将军到府中做客如何？”

　　他们路上统共还没说过三句话，一见如故，片刻不想分开都说出来了。若不是拜为兄妹二字，别人还以为他对胡瑛一见钟情了呢。

　　章月寒的脸皮厚过城墙，说起瞎话来，面色却如同与皇帝奏对般一脸沉稳。

　　见大哥发挥如常，自觉捅了篓子的王骆一个劲附和：“是啊是啊！”

　　胡瑛扫过两人殷切期盼的脸，看着章月寒笑道：“我有话要私下对陛下说，我们还是单独见陛下吧。”

　　“小妹这就见外了，既然已结为兄妹，小妹的私事就是我们的私事，咱们一起去，还能帮帮腔。”

　　谁跟你结为兄妹了？！谁是你小妹？！

　　胡瑛：……不要脸！

　　见大哥发挥超常，自觉捅了篓子的王骆一个劲附和：“是啊是啊！”

　　他们是怕她把李燧蒙面跟她私斗的事跟陛下说。此时胡瑛的阵营不明，若是有心整他们，还真够他们喝一壶的，若是隋文侯再来插一脚，恐怕他们仨的官职不保。

　　“章将军真是人中豪杰，胡瑛自愧不如，就不跟你瞎磨叽了。”胡瑛说着顿收笑脸，“滚！”

　　劈头盖脸一个滚字砸来，王骆的笑脸有片刻凝固，章月寒仍旧稳的一比。

　　“小妹总不会要对陛下说儿女私情吧？”章月寒看着胡瑛说，“小妹虽是陛下的臣属，但总是女儿身，如此单独会见陛下，恐怕不妥，还是让兄长陪你去吧。”

　　胡瑛怒火中烧，这口蜜腹剑的小人，居然威胁起她来了。

　　胡瑛从前还真没遇上过这样的人，一时对付不了。不过她也没打算告状，也没想过谈私情，就是打赢了李燧，却输给了章月寒的厚脸皮，有些气不过。

　　胡瑛瞪了章月寒一眼，甩手就往宫里去，没再理会他们。

　　三人在宫门外耽搁这一会儿，李燧也找了回来，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尽量不引起胡瑛注意。

　　飞虎营三位将领在章月寒带领下，不即不离跟在胡瑛身后，保持三尺之距，终于挨到了尉天殿。

　　进了殿里，却见陛下正在用午膳，行礼时，章月寒注意到，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不下二十盏，可碗筷却只有两副。

　　菜肴过多，碗筷多了一副，是为谁准备的呢？

　　章月寒脑子一动，福至心灵，胡瑛想不想谈儿女私情他不知道，他似乎搅和了另一人想说儿女私情的心思。

　　“你们三个也来了啊。邓阑，加三副碗筷。朕今日与四位将军一起用膳。”齐钦起身来，面色和蔼道。

　　闻言王骆也明白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快起身，入座。”

　　胡瑛听话入座，看着桌上的食物早已垂涎欲滴，那三个人也谢恩入座，却是如坐针毡。

　　章月寒和王骆看出陛下有心思，而李燧的右臂剧痛，是连筷子也拿不稳，他怕露出破绽，陛下一问……

　　“李燧的手怎么了？”齐钦问。

　　糟了……

　　“训练时被自己的流星锤砸了。”王骆笑道。

　　“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我们都笑他，他这几日都羞于见人了。”章月寒也笑道。

　　“陛下见谅。”李燧顺杆爬下来。

　　齐钦笑了下，叮嘱他以后训练当心些，还传内侍来给他夹菜。

　　李燧感恩戴德受了，三人发觉胡瑛只顾着吃，也没拆穿他们，都松了口气。

　　用饭时不便说话，吃完了几人才进入书房奏报。几人心中有事，说了几句军中情形就完了，主要都是胡瑛在说。

　　胡瑛把这一月来对红妆军有意义的事都说了，玉烟十三钗的带头作用，贫苦人家的女子吃苦耐劳之类的。

　　齐钦问她有什么难处。

　　难处可多了，不过都是练兵上的，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胡瑛便说：“没什么难处。”

　　齐钦默了片刻，笑道：“那就好。”

　　章月寒等人看陛下似乎没把胡瑛当做心腹，胡瑛对陛下也恪守本分，就如普通君臣相处，他们便没再多说。

　　四人一起告退，齐钦也没单独留下胡瑛。

　　走时，齐钦对他们说：“朕本还担心胡瑛在军中遭人排挤，看到你们相处和睦，朕很是欣慰啊。”

　　他的话说完，章月寒的脸色皱了一下。显然是有愧。

　　齐钦最后也没拆穿他们，眼看着他们走了，目光在胡瑛的脊背上胶着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齐钦如何猜不到胡瑛跟李燧打过架，想四人一起来见他，里面定有内情，他不便出面维护胡瑛，那样他们只是顾忌自己的面子，恐怕难以与胡瑛真正交心。

　　胡瑛他们走了不久，内侍来传，礼部侍郎朱寿春在宫外求见。

　　第二日一早就是大朝会，齐钦正担心礼部那群人明日当着胡瑛的面大做文章，此时朱寿春撞上来，他正好敲打一番。

　　齐钦不知朱寿春在来的路上在胡瑛那里受了气，早在心里为胡瑛记上了几笔，此时气愤得很，哪里听得进他的话。

　　－

　　出宫时，胡瑛遇上了进宫的朱寿春。那朱寿春一见了他，又是甩袖又是别头的，毫不隐藏对胡瑛的嫌恶。

　　胡瑛觉得奇怪，问章月寒那是什么人。

　　“礼部侍郎朱寿春。”章月寒回答她。

　　胡瑛哦了一声，说：“侍郎啊，我还以为尚书呢，怎么脾气这么大……”

　　胡瑛本是随口一说，不料那朱寿春听了却火冒三丈，两人都已擦肩走过了，他又掉头回来，指着她：“你你你……”

　　朱寿春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胡瑛站直身板，朝他走了一步，淡淡道：“我怎么？”

　　朱寿春年三十有一，在朝中算年轻一辈，如此年纪做到礼部侍郎也算有些本事，但在许多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后生。

　　平日里，对他阳奉阴违的人不少，他让自己不要在意，日久见人心，他的本事不差，专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可是他哪能真的视而不见呢，就因为有许多人看着他出错，他才恪守礼节，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他没察觉自己所作所为过于激进，已经僭越了礼部尚书，引起了冯玉的不满。

　　朱寿春被胡瑛的气势镇住，甩袖道：“你给我等着！”

　　胡瑛轻笑一声，没放在心上，另外三个看好戏的人也不以为意。如今的朝政上，吏部和户部才是恭王朋党和陛下的战场，礼部没实权，是以他们都没把礼部放在心上。

　　现在某少女还不知道自己辛苦学习考完科举，要去的竟是礼部这种无聊的地方。

　　－

　　胡瑛与章月寒等人告别，回了兵部驿馆，刚到兵部驿馆，就见她原先住过的西厢房被烧成了木炭，她猛地扯住一个侍从的衣领问：

　　“我的金子呢？！”

　　那侍从被她的动作语气吓住了，磕巴道：“金子没烧坏，被，被馆丞收到地窖去，去了。”

　　“带我去看！”胡瑛恶狠狠道。

　　“地窖锁着的，要取钥匙……”侍从说着便带她去找馆丞拿钥匙。

　　馆丞殷勤带她去看了她的金子，胡瑛一一清点数目，见没有少才放心了。她取了一锭金子，让馆丞记着还剩多少，下次回来她还要查一遍。

　　“将军放心，侯爷都吩咐过，不敢慢待将军。”馆丞笑得殷勤。

　　胡瑛不在意他说的，走出了地窖，想起还有个人在这里。

　　“王……我表哥呢？”胡瑛问。

　　馆丞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笑道：“西厢房被烧了，就给转到东厢房了，您表哥好着呢。”

　　“带我去看。”胡瑛想了想还是去看看吧。

　　胡瑛去了南山大营一个月，王会在兵部驿馆里艰难活了一个月。

　　胡瑛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形貌依旧，只是一双眼布满了血丝，眼下青影黑中透黄。他开门时全身的肌肉紧绷，见是她，身体一软，便如一根煮熟了的面条般软倒在地。

　　胡瑛难免惊异，却见王会躺在地上，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

　　胡瑛蹲在地上凑近了去听，他念的是：“胡瑛救救我胡瑛救救我……”

　　胡瑛想笑他的心思熄了，默然在一旁坐了片刻。

　　这一个月来，王会在这驿馆里经历了无数次刺杀。

　　驿馆是兵部的，兵部是隋文侯的。他要弄死里面的一个人便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隋文侯派杀手扮成侍从杀了三次，侍从都不是他的对手。夜里用迷香毒针杀过一次，迷得半晕不晕还是没能杀死。夜里放火烧他，楼都烧塌了，他竟然从废墟里爬了起来。又在饭里下毒，药得半死不活，竟然还是给他死里逃生。

　　这一月来，王会夜里不敢入睡，白日不敢吃饭，还要时刻防备靠近的任何人，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可他夜里不睡，便白日里眯一会儿，不敢吃饭就跑出去吃别人的饭，时刻窝在屋子里防止人靠近。

　　他的遭遇有多惨烈，求生欲便有多强烈。竟然让他撑到了胡瑛回来。

　　王会睡了一下午，到傍晚时分才醒来。

　　胡瑛给他准备了一桌子饭菜，他爬起来坐下就开吃，吃完了看向胡瑛。

　　胡瑛初见他时他眼中的凶狠和兴奋目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诉不尽的疲惫和祈求。

　　“我问过齐钦。他不见你。”胡瑛说。

　　“这就是我的报应吧。”王会埋首沉默片刻，倏地抬头看着胡瑛说，“我很小就为生存而不择手段，你跟我一样，应该能体会吧。”

　　胡瑛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我并未不择手段。”她一直有底线的。她做的最损人的事是偷粮食，她偷的都是地里的，胡叔说那是天赐的，不归谁所有。

　　“我不想死。”王会的目光暗下去，喃喃道，“有个人因为跑得慢了，被野狗追上，一只野狗咬断他的脖子，啃食他的脸，另一只咬破他的肚皮，吃他的内脏。”

　　王会喃喃讲着自己小时候的回忆，破碎的画面中，他只记得同伴被野狗吃掉的画面。这么多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这个信念：别被吃掉。

　　只要能活下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不幸的是，他遇上了恭王。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你？”胡瑛问他。

　　“因为我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王会镇定道。

　　胡瑛思索起来，他们如此急着要杀掉王会，说明他知道的东西很重要，可是为什么齐钦却不肯见他呢？怕他使苦肉计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连见也不见吧。

　　难道……有什么是齐钦他们都不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秘密？”

　　“我知道哪些人是恭王的人。还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胡瑛想这个齐钦肯定也知道得不少，那他的用处确实不大。

　　离开王会的房间时胡瑛道：“我在的这两日不会有人动你，你可以好好睡觉了。”

　　王会信胡瑛的话，却仍旧彻夜难眠。他翻来覆去地想他到底知道什么，是恭王觉得要紧至极，而齐钦却没意识到的。

　　半夜，迷迷糊糊之际，他突然坐起来。黑暗中，窗外似乎有微光在闪烁。

　　他知道恭王在害怕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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