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今日要见胡瑛，齐钦本兴致高涨，可一大早靖国公便来觐见，他的一番话让他想到胡瑛便笑也笑不出来了。

　　顾岩来是为劝他早日立后，诞下子嗣，以免恭王有机可乘。

　　“陛下年少，臣本不该说这话。”他明知不该说，还是说了,“若是陛下有个万一，亦是后继有人，臣等为大渭朝廷尽忠亦有所依托。”

　　靖国公为国为民，齐钦从未怀疑过他的忠心，可是权力二字便如无底漩涡，游荡其中之人，稍一疏忽便会不由自主为其所控。

　　顾岩面对他，已是不自觉僭越了臣子的身份。

　　可恨他此时确实没有魄力压住这位三朝元老，齐钦心知他的僭越皆起于自己的无所建树，心中反而平静了不少。

　　送走靖国公，便听内侍说胡瑛到了。齐钦想扯出个笑来，想到方才顾岩的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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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认了胡瑛为大渭朝第一个女武状元之事，昨日傍晚便传遍了渭阳，朝野皆为之震动。民间的反应还不得而知，朝堂之上，动作最迅捷的，是礼部侍郎朱寿春。

　　渭朝并非日日举行大朝会，除非特殊情形，通常是五日一朝，平日若要议事，陛下可传召官员，百官也可主动求见。今日没有朝会，朱寿春一大早便带着笏板和奏折，跪在乾康门外，请求觐见陛下。

　　他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冯玉来得比他还晚。冯玉来了，见朱寿春已经跪在宫墙下了，眉头微皱了一下，快步走过去，颤颤巍巍跪在了他前面。

　　礼部官员陆续而来，大大小小的官员排成队列，跪了近二十人。

　　内侍带着胡瑛进宫时，那二十人定定看着她，冯玉老眼浑浊，看不出态度，朱寿春却是鄙夷难掩，干脆扭过头去，不屑多看她。

　　胡瑛仿佛不在意，问了那内侍一句：“朝廷命官都这么闲么？”

　　那内侍但笑不语，领着胡瑛快步进宫了。后面那二十人却在心里狠狠记了她一笔。

　　胡瑛在尉天殿等候齐钦召见，站了不久，里面出来个长须花白，眉眼清癯的老人。

　　内侍躬身而拜，胡瑛也低下头，直到那人走远了，内侍才直起身。

　　进得尉天殿，里面只有齐钦和邓阑，邓阑在为齐钦倒水，齐钦却是愁容难掩。

　　见他与昨日判若两人的神色，胡瑛本想卖乖的念头渐渐熄灭了。

　　胡瑛来考科举本就是被王会和追杀他的人逼的，踏进兵部大门后，看到久违的校场和各色兵器，她身体里的血活络起来，久违的兴奋潮涌而来。

　　胡瑛昨晚兴奋了一夜，不单是因为得了八百两黄金，还因为从此以后真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个女将军了。

　　齐钦夺走了她在定西军的身份，却给了她一个更好的平台，她是感激的，便决定不再计较以前的事。

　　齐钦曾经对胡瑛说过，他家中的叔叔伯伯为了争家产斗得你死我活，大概就是指朝堂上的大臣不听他的话，想置他于死地吧。

　　想到在回京路上的惊心动魄，胡瑛可以想见，他的处境是多么艰难。不过她势单力薄，也帮不了他，便帮他把王会的命留住，说不定也有帮助。

　　此时见他的神情不好，殿里还有别的人在，她便收敛心神，单膝跪地对他行礼。

　　齐钦眼见胡瑛的神情一点点暗下去，心中疼痛，却无能为力。

　　如今朝中情势危急，他排除万难，找借口颁了新政，却损了在忠臣良将心目中的威信。若是再不顾靖国公的劝谏，把胡瑛娶了，他这皇位非塌了不可。

　　可是他好不容易让胡瑛来到他面前，难道就为了让她看着他娶皇后么？

　　“胡瑛……”齐钦无力喊出她的名字，邓阑磨墨的手一顿，胡瑛也是僵了身子。

　　他的语气太过熟稔，仿佛是叹息着呢喃她的名字。胡瑛已经收拾好的非分之想又疯狂溢出，她握紧拳头极力克制，铿锵然答道：“草民在！”

　　齐钦被这一声气势不凡的应答镇住，拉回了思绪。

　　齐钦很快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笑道：“朕已经集结了御林军，这便随朕去校场看看如何？”

　　“是！”胡瑛仍旧气势冲天地回答。

　　齐钦在心中叹了几口气，憋得胸口胀痛。他笑着让邓阑着人传驾辇，便动身去宫廷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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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钦要为天下女子开官门，只与魏浔和靖国公商量过，他说了缘由，主要是在回京的路上得了一名女子的帮助，觉得天下女子其实也是有识之士，可以为朝廷所用。

　　他把那女子的事一带而过，只有魏浔知道那个女子是胡瑛。

　　这条新政实际上无关痛痒，虽然会挑战传统礼教，于国政却无损。靖国公只当他是初生牛犊，不懂政事，说了几句应当稳重行事的话，没说反对还是支持。

　　魏浔见识过胡瑛，也知道女子中有如自家妹子这般不安分的，说不定真有转机。何况，他心中一直深埋着陛下对他的允诺，若陛下真能把顾薇止给他留着，本是挑战了礼教，那这又算什么，他便说此政可以一试。

　　与这二人谈过，齐钦便于大朝会之时说了此政。大臣们对如此新政闻所未闻，实在是出乎意料，只有礼部那几个人坚决反对。

　　但靖国公态度暧昧，大理寺卿站出来支持，恭王朋党则是看好戏的姿态，新政便糊里糊涂地颁布了。

　　无法参政议事的如魏迁等人表面支持，心里却对女子参政颇有微词。饶是魏浔如何劝说，让他不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对新政的不满，魏迁还是不自觉流露出对胡瑛的鄙薄。

　　胡瑛打败了护国军的几名副将，在魏迁看来不算什么，因为那些本就是军中草包，是恭王手下最大的拥趸隋文侯的族臣罢了。他们惯会耍弄政治手腕，在武力上魏迁从未把他们放在眼里。

　　眼看胡瑛和魏迁相对而立，也不互相打招呼，御林军几位统领和在场的内侍都尴尬起来。好在陛下并不觉得有什么，让胡瑛先对魏迁行礼。

　　胡瑛不明白朝廷局势，以为齐钦早已被虎狼环饲，所以对所有人都怀着戒备，对隋文侯如是，对魏迁也是这样。

　　齐钦让她行礼，她便收敛了不情愿，对魏迁抱拳一礼。

　　魏迁虚虚回应，打量了胡瑛一眼，但见她个子高，身板挺拔，下盘稳当，目光凝实。

　　是个能打的。

　　“胡瑛。你与朕的御林军切磋切磋，各自取长补短，莫伤了和气。”临动手前，齐钦叮嘱道。

　　魏迁在一旁听到，以为是叮嘱他们手下留情，别对这姑娘下狠手，待打了三场下来，他才反应回来。

　　原来陛下是让胡瑛手下留情！

　　眼看他最得力的助手，副统领何修再次被胡瑛打倒在地，魏迁急得额头冒汗，心里不住对何修呐喊：别站起来了！

　　何修哪里听得见他的无声呐喊，一次次爬起来迎战胡瑛，只要没被打得不能动弹，就不能认输投降，这可是大统领的训诫！

　　胡瑛却想，御林军跟护国军是不一样，被打成这样了都不认输，倒是难缠，她得为齐钦把他们打服了！

　　齐钦安坐轮椅上，看着演武台上胡瑛的英姿，笑得合不拢嘴，对身边魏迁笑道：“看朕的新科状元，多厉害！”

　　魏迁苦笑，倒是收了些对胡瑛的偏见。

　　还是齐钦见好就收，叫停了场上的单方面虐打。

　　魏迁谢天谢地，赶紧差人把何修从演武台上扶下去。

　　何修推开来扶的人，自己挺着身板走了，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倒下，算是给御林军保住了脸面。

　　齐钦把胡瑛带到御林军校场炫耀了一圈，也不管魏迁等人心里作何想，又带着胡瑛回了尉天殿。

　　“你觉得朕的御林军如何？”

　　“比护国军好多了。”胡瑛说。她对朝政了解不多，光看表面，御林军的军纪严明，领头的也不是个冲动的人，而且他爱护下属，不像护国军的主将，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

　　尉天殿里只剩了邓阑和几个心腹，齐钦想了想，看着胡瑛问：“朕的新政颁布已久，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才来找我。

　　胡瑛想到来考武举的原因，终于想到了正事，她看了一眼邓阑，犹豫着是否要说。

　　齐钦冲她点头道：“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胡瑛抬头看了一眼邓阑，见他埋下了头。

　　胡瑛低声说：“那个叫王会的，被他的主人追杀，慌忙中找上了我，我跑了两天也没能甩掉他和杀手。我逼不得已，只好来出风头，想我若是成了朝廷的官，他们就不敢这么猖狂了。”她也能吃好饭睡好觉了。

　　胡瑛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齐钦却想到了她的不易。王会被恭王追杀，齐钦早有耳闻，也派了人去暗中找他，没想到他竟然和胡瑛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缘分。

　　她原本真的不打算来找他的。

　　齐钦心中五味杂存，荒谬地想到，若是没有恭王，他是不是真的见不到胡瑛了？

　　“王会现在就在兵部的驿馆里，我骗隋文侯说他是我表哥，他们应该把他保护得很好。”胡瑛说。

　　齐钦沉思片刻，没有接话。

　　胡瑛又说：“你要见他么？”

　　“不见。”齐钦笑着回道。

　　胡瑛满脸疑惑，难道真是怕他是诈降？

　　见胡瑛一脸疑惑，齐钦心情好了点，看来她也不是没有短板。

　　“他一人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没有之前跟你说的那么危险了，你不必担心。”

　　胡瑛听了思索片刻，回过神来，拉着脸道：“我没有担心你。”

　　齐钦自动忽略了她这言不由衷的话，问道：“既然这么担心我，不如来御林军怎么样？”

　　“不，我要做武将，不做你的家臣。”

　　“不算家臣，御林军也带兵的……”

　　“那魏大统领对你有威胁么？”

　　“那倒没有。”

　　“那隋文侯呢？”

　　齐钦还没回答，邓阑的呼吸倒是紧了紧。

　　胡瑛了然，坚持要做护国军的将领。

　　“京城做将领，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比不得你在定西军，能打就能服众。”齐钦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胡瑛昂首道。

　　“你知道什么？”齐钦笑着问。

　　在逃亡路上，胡瑛从未见齐钦笑过，然而两次进宫，见他脸上的笑仿佛是长上去的，只在今日早上见他露出愁容。他定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强颜欢笑，可方才他对她的笑是真的。

　　“我知道你需要我去护国军。”胡瑛鬼使神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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