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皇后

　　陛下登基当日颁布圣旨后，中书省颁布了详细的诏命，附上陛下圣旨上的原文，通告全国，年后将特设半年女子科考，天下女子尽可随时来兵部和吏部考武科举和文科举,军营的大门也一直为渭女开放。

　　如此特立的旨意，渭朝上下议论纷纷，整个渭阳城，上至贵族堂前，下至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此事。

　　春节中，恭王府中的门槛几乎被踏破，络绎不绝的朝臣，源源不断的珍宝礼物可着劲往里面送。恭王早乐得合不拢嘴了。

　　初六这日，府中又举办了宴会，上至隋文侯，下至六品小官，齐聚王府中，为恭王贺岁上贡。

　　酒到酣处，齐商臣带头开始议论新帝颁布的新政。

　　“原见我那侄子深藏不露，似是有些心计，刚登基却颁出这么个旨意。哈哈哈。”齐商臣兴致正高，下面的人赶紧趁机附和。

　　“也不知陛下到底是天真还是昏庸，颁出如此荒唐的旨意，别说民间议论纷纷，礼部那群老头都急坏了。”

　　“自古妇女居后堂，相夫教子，他竟要让女人来当官，真是呵呵呵……”

　　“那群女人懂什么！真是稚子误国啊，哈哈。”

　　也难怪这些朝臣尊大，这么多年以来，这天下男子做主做惯了，与他们而言，女子从来是他们的财产附庸。在座皆是有妻妾，有女儿的官臣，家中妻女皆是乖顺，即便识得几个字，心中装的也都是她们的老子，丈夫，儿子们。

　　那些女人能做官？能打仗？

　　“呵呵，陛下颁这样的旨意，或许真有他的道理。陛下不是说上天托梦么，大概是白天托的梦吧。”

　　隋文侯说的一句话，引得厅中人都笑起来。

　　“哈哈哈……”

　　恭王手下朋党从腊月廿九笑到正月十五，刚开了春，兵部和吏部的女科举一开，他们噤了会儿声。

　　据说民间穷苦人家的女子还真有不少生了做官的想法，只是多数被家中父母管束着，何况她们又不认得几个字，考不了文科举，至于武科举，那可是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活计，她们多半没那个胆子。

　　由是大年过了，刚一开朝，礼部那群臣子便可着劲往陛下桌上递折子。

　　礼部尚书带领下属从史前说到现今，数遍了天道人伦，不惜以舍官相逼，就是要力谏陛下收回旨意。

　　其中以礼部侍郎朱寿春的言辞最为激烈。他不但引经据典，列出十大礼教来规劝陛下，还暗中讽刺陛下不是明君，说他的这一国策必将陷渭朝于混乱。

　　好在，开朝半个月有余，进了二月后，兵部和吏部的门庭仍旧冷落，不见一位美娇娘。

　　见陛下的女科举无人来考，也没有女人来军中说要参军的，礼部才消停了些许。唯有朱寿春仍旧一日一折，坚持不懈地要让陛下浪子回头。

　　年后开朝个把月间，齐钦桌案上的奏折有大半是礼部呈上来的。

　　距颁出旨意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一个平常的午后，齐钦照例把朱守春的折子丢开，刘看山火急火燎从外面赶来。

　　“陛下！”刘看山气喘不匀来不及行礼便说，“有个女人去兵部报考啦！”

　　“是谁？”齐钦顿时脸色一变。

　　刘看山一口气没提上来，刚想说话，却听陛下问是谁，他哪里认得。

　　“不认得。陛下。”刘看山上气不接下气急急说出正事：“那姑娘一路从百夫长打到护国军副将，主将卫鸣听说此事从军中赶回来，却不加制止还要亲自上，这会儿兵部校场已经乱成一团了！”

　　齐钦听他说完，默了片刻，淡然道：“急什么，朕要的便是天下尽人皆知，女人也可顶半边天。”

　　齐钦面上淡定，心中却已经认定那定是胡瑛，他思索到，颁出新政这么久了，为什么胡瑛今日才来呢？

　　“传隋文侯来。”齐钦对边上内侍道。

　　隋文侯乃是兵部尚书，执掌兵部已经多年，朝廷的军政握在他手里，连先帝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隋文侯从兵部校场急匆匆赶来，对齐钦恭敬行礼。

　　齐钦问了事情的起源，确定了报考的真是胡瑛，便让隋文侯把她带来见他。

　　－

　　胡瑛抱着手臂，立在兵部校场演武台上。她的脊背有些松垮，面色却是精神抖擞，疲惫中透着兴奋。

　　演武台下面吵成一团，有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非要上来跟她打，却被几人拉住。那人看上去是个有些身份的人，底下的人劝他时，虽很着急，但也颇是恭敬。

　　“这女人太嚣张！若不制住，我护国军颜面何存？”卫鸣低声吼道。

　　“将军，可以了，即便那女人功夫高又能如何？亦不能敌千军万马。”一干瘦副将捂着腹部道。

　　“对！即便她做了军官，也没人肯做她部下，不妨事的。将军，别跟她一般见识。”一微胖副将揉着脸上青肿道。

　　还有几个挂了彩的将领同声附和。

　　大部分人为了护国军的颜面着想，都劝主将不要上台跟她打。他们主将什么斤两，他们心中明镜似的，即便再想取而代之，如此场合也不得不劝。他上去若是输了，护国军才真的没脸见人了。

　　卫鸣也不过做做样子，光看胡瑛那凌厉的目光便知，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哼，无知妇人，哪配得上我亲自动手。”卫鸣打算顺杆下了，旁边几人赶紧扶他，忙不迭说着：

　　“将军说得对！”

　　“将军英明！”

　　有几个身形高壮的年轻将领站在一旁，冷冷瞥着他们这边，嘴角却勾过一抹不屑的笑。

　　其中有个长得颇是白净隽秀的男子掩嘴飞快低骂了一句：“窝囊废！”

　　他说完转头问旁边两人：“打得过吗？”说着昂首看向台上的人。

　　他身旁一个壮如牛背的男子道：“试了才知道！”

　　“别轻举妄动，这可是陛下的新政。”另一个眉眼沉稳些的英武男子说。

　　“陛下也不能拿护国军如此耍着玩啊。”白净男子低声道。

　　“先挑衅的可不是人家。”沉稳男子道。

　　听沉稳男子说完，白净男子更加气愤，真想把卫家那群狗头窝囊废全灭了！

　　胡瑛见底下人吵吵嚷嚷没个完，清咳一声，朗声道：“诸位将军，我这武考过了么？”

　　听见她说话，下面静默了一瞬，沸腾人声正要再起，却听她嘴里吐出几个字：“我赶着吃饭。”

　　听她如此说，台下喧哗声浪又起，白净男子终于忍不住激动起来：“别拉我，让我上去跟她一决雌雄！”

　　“这雌雄还用决么……”壮硕男子笑了起来。

　　沉稳男子把他按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瞎起什么哄？大将军在这呢，哪轮得到你上！”

　　卫鸣：……卧槽这么嚣张，那我不打是不是不行了？

　　－

　　胡瑛是真饿了，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饭了，从昨天下午开始逃命，直到现在，可说是滴水未进。她巴不得台下张三李四一起上，她打完了好出去吃一口。

　　得知齐钦颁了这个新政，胡瑛没想过来考武科举，她在陆家过得还算不错，正打算去外面找活干，遇上了王会这杀千刀的。

　　两天前，她去山上打柴，回来的路上遇见个一身狼狈的人。他的头发散出几缕，衣裳也破了几处，他身上还有血腥味。

　　胡瑛警惕起来，不料这人竟一下扑到了她的脚边，喘道：“胡瑛，救救我吧！”

　　原来是王会那厮，他被从前的主子追杀，已经逃命一个多月了。

　　胡瑛自然是视而不见，哼了一声，担着柴绕过他就走。可王会那厮求生欲旺盛，他受了伤，连日孤身奔逃，早已筋疲力尽，若再与恭王的人对上，他随时可能会死。

　　王会就紧紧跟着胡瑛，像濒死的人死死抓着救命稻草。胡瑛在城里左拐右拐，绕遍了半个渭阳城也没甩掉他。

　　天都黑了，陆夫人肯定得担心了。可是身后紧跟着个短命鬼，胡瑛不敢回陆家，万一被这小子发现她身边的人，陆夫人和陆秋风就危险了。

　　夜半，万籁俱寂时，胡瑛停在一口井前，打算跟王会谈一谈。王会畏缩着上前，离胡瑛远远的，不料两人刚打上照面，远处就传来动静，几十人的脚步声，正风一般往这边赶来。

　　“你个倒霉鬼！”胡瑛咒骂一声，丢下柴就跑。王会要死不活的，还是死死跟着她，像一块化了的牛皮糖。

　　两人跑了一段，迎面又遇上杀手。

　　杀手看王会身边多了个人，也不管，上来就要一起杀。胡瑛为自保，拿出柴刀唰唰解决了大半。看那王会被缠上了，她抓住机会赶紧溜之大吉。

　　不料，她没跑出两条巷子，背后又传来王会那厮的脚步声，他身后还有十来人追着。

　　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逃了两日命。胡瑛身后的王会如牛皮糖粘得牢固，王会身后的杀手则如跗骨之蛆。

　　两日来，胡瑛就吃了两个馒头，饥饿让人晕眩，也让人疯狂。明明是齐钦的事，凭什么让她来承担，她一时激愤，问明了王会兵部的方向，便往这头来了。

　　到兵部前，她找王会要了钱，买了一套裙装，赭红色窄袖麻布棉袄，青灰色袄裙，鞋子却买了男靴。

　　王会紧紧跟着她，生怕她跑了，等她换了衣服出来，也梳好了发髻，他赶紧凑上去，还夸了她几句好看什么的。

　　胡瑛不理会他，一出门就见外面围着十几个杀手，白天他们就化装成普通百姓，晚上就拿起刀子来夺命。

　　真像吸血的虱子！胡瑛嫌恶至极，王会却早已麻木了。

　　“咱们去哪儿？”王会弱弱问。

　　“老子有笔账要找齐钦算去！”胡瑛瞥他一眼，甩开长腿上了兵部的门庭。

　　她擂响了门外的鼓，鼓声激昂，传到了方圆一里之外，百姓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围住了了兵部的大门。

　　胡瑛心里痛快极了，从离开定西关后，她就一直憋屈着，被追杀，被权贵欺辱，又寄人篱下，一个时辰前还被人举着刀撵来撵去，现在被众人围观，虽然他们议论纷纷，但她好歹是又回到了众人的焦点处，这才是她胡瑛该有的气魄！

　　她被带进了兵部的大门，外面的百姓进不来，仍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有些男子还为她吆喝了几声。王会也被拦在外面，他死死盯着里面，生怕胡瑛走丢了。

　　胡瑛上了演武台，兵部的武官陆续聚集起来，大大小小的将官数也数不清，他们有的穿着常服，有的穿着甲胄，显然是从家中或是军营赶来看热闹的。

　　胡瑛没让人失望，给所有人看了一出好戏。因她是女武科开考以来第一个参考的，也没有别人与她对试，考官便随手拎了个看兵部大门的护卫跟她打。

　　那护卫上来，堆着看似礼貌实则轻蔑的笑，胡瑛揉了揉拳头，勾起一边唇角，鼻子里冷冷一哼，一拳就结果了他。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考官遂认真起来，派出了好手，一个一个都被胡瑛打趴下了。

　　后来，不需要考官点名，在场的护国军和城防军将领都撸起袖子，主动跳上台跟胡瑛对垒。

　　一场武试，演变成了擂台比武。守擂的是一个平民女子，打擂的是朝廷精锐部队的将领。

　　此事太过奇幻，全京城都为之沸腾了。

　　眼看护国军主将卫鸣要跳上台，隋文侯不知从何处赶来，把胡瑛从演武台叫下来，宣皇帝口谕，说陛下要见新科武状元。

　　胡瑛心中一颤，面上仍旧保持冷肃。

　　眼看着隋文侯带走了胡瑛，演武台下的朝廷将领五味杂陈，兵部外面的围观百姓却大失所望。

　　胡瑛走出兵部大门，腰板挺得笔直，她甩开长腿，走路生风，嘴角向上微翘，却是似笑非笑。

　　百姓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还兴奋着，有人带头喊道：“女将军威武！”

　　附和的人也越来越多，胡瑛毫不在意，指着人群中有些狼狈的王会对隋文侯道：“他是我的表兄，陪我来的，请大人让他在兵部等我。”

　　隋文侯看到王会，眼中闪过惊讶，很快回复平静。

　　胡瑛走出门，便有人牵来骏马，马首上绑着一朵红绫扎成的大花，旁边有人拿来一朵红花，给她戴上。

　　她跨上马，围观群众又是一阵惊呼。她沉着脸目不斜视，走远了才露出喜滋滋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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