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一朵玫瑰

　　拍完这一季度的海报，岂良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日程app：“接下来是晚上的TN年会。”

　　辛晨月是TN新签的全球首席代言人，按道理肯定是要出场的。

　　她坐在后座，手里拿着小镜子。这些天工作排得有些满，上妆卸妆频繁，她脸颊起了红点，不细看看不出来，但算是过敏的前兆。

　　“去公司休息一下吧，反正也没多久了。”
　　岂良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片刻，说道：“佳佳姐说，明天会安排你和制作团队见面。”
　　辛晨月一愣，放下镜子：“明天？”
　　“嗯，明天。”

　　岂良将她送到公司。辛晨月吃了过敏药，在公司的休息室睡了半个小时。快傍晚岂良来接她去做造型，她看起来比上午还要没精神。

　　文佳见她这副样子，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生病了？”
　　辛晨月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不怎么想理她。

　　文佳让岂良去拿药。岂良一走，她笑她：“不就是要见他吗，至于不至于。”
　　辛晨月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谁惹得麻烦？”
　　可惜她的精神攻击对文佳一向无效：“这是为了公司业绩考虑。你也想年底报表好看些吧？”
　　辛晨月气急败坏：“你这个无情的女人。”
　　文佳笑了笑，未置可否。

　　喝过药，辛晨月被送去做造型。为了拍海报她的指甲造型全部被洗干净，造型师重新替她做了款式。她靠在台子上，鼻音稍有点重：“我感觉自己活得和一件商品一样。”

　　替她做指甲的小阿姐是好几年的老朋友，听她这样说笑道：“商品有什么不好？商品至少有价值。”
　　辛晨月垂着眸，怏怏不乐的。
　　小阿姐道：“商业社会，是不是这么说？”
　　辛晨月瓮声瓮气：“是。”
　　小阿姐看她这副模样，笑着摇摇头。

　　TN的年会自然是万众瞩目。

　　TN相比于其他大牌创立时间不算长，也就五十年左右，近十年换了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官，之后凭借两场特立独行的大秀才一举成为奢侈品界当红炸子鸡。

　　辛晨月虽然提前喝了药，但感冒还是愈演愈烈。她昏昏沉沉的，穿着高跟鞋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摔倒。
　　岂良扶着她，有些担忧：“没事吧？要不要……”
　　“不用。”辛晨月骂起文佳来骂得狠，等真到了这种时候，对待自己也一点不心软。

　　岂良仍有些迟疑，辛晨月朝他笑了一下：“还记不记得我在美国的那场演唱会？”

　　开场第一天晚上她高烧四十度，输了两次液，第二天休息不到五个小时就继续上场。

　　能红十年并不全靠运气。

　　辛晨月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给岂良，确认妆容无误后，推开车门。

　　一早有认出她车牌的记者在蹲点，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下了车，身上穿着TN提供的下一季烟灰色高定长礼服，裙摆曳地，也只有高个子才能穿出效果。

　　镁光灯四面八方照过来。

　　辛晨月立即进入全副武装的状态。她挺胸抬头，脸上带着得体自信的笑容，整个人熠熠生辉。

　　她在幕墙上签了名，驻足拍照后离开。

　　岂良一早绕到后面接应，她刚披上大衣，前台欢呼声响起，一波盖过一波，与辛晨月出场时不相上下。
　　辛晨月只以为是TN请的哪个助场明星，没多在意。

　　检查完妆容后她进了宴会大厅。厅中富丽堂皇，灯光打下来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年会上有不少她认识的人，不过要在这个圈子交到朋友太难了，多是点头之交。另还有些陌生面孔的，除了靠关系被带上来的名不经传的艺人外，大部分是TN高层。

　　在这些人中辛晨月见到了那位鼎鼎有名的TN现任执行官。

　　他是混血儿。父亲一方是书香门第，颇有名望的大家族，因战乱迁居国外，后来才归国；母亲家则是意大利著名的贵族家庭，全球各地产业遍及。他从小生长在意大利，所以虽然他的模样有华人的痕迹，但习惯却是完全西化的。传闻他在二十三岁就已身居高层，二十五岁正式接管TN.不过这样传奇的经历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只因为TN是Tornatore家族的企业。

　　辛晨月事先做过功课，向他伸手：“Tornatore先生。”
　　她并不会意大利语，这个词是她跟着文佳学了好久，才终于念得一点口音都没有。

　　Tornatore抬了下眉毛，笑道：“叫我谢见竹就好。”
　　他的中文字正腔圆，讲得相当标准。

　　反倒是辛晨月有些惊讶了。
　　她之前和这位TN执行官仅仅见过几次面，而且大都没怎么说话。她也是头一次知道他还有这项技能。

　　“谢先生。”辛晨月改了称呼。

　　两个人说着应酬的场面话，谈笑风生。
　　有宴会的服务生经过，谢见竹取了两杯白兰地，很绅士地递给她。
　　辛晨月迟疑了下，还是面不改色地接过来。

　　谢见竹问她：“辛小姐喜欢喝酒吗？”
　　辛晨月正要回答，门口传来风铃声，宴会厅有新的人进场。

　　谢见竹注意到，做了个手势，礼貌地和辛晨月说了句“稍等”。
　　辛晨月点头，不说话了。
　　谢见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笑起来：“辛小姐不介意我带朋友来见你吧？”
　　辛晨月微笑着：“当然不介意。”

　　她话音刚落，谢见竹就道：“他来了。”
　　辛晨月依言回头，却怔住了。

　　那人站在门边，眉目如画，生得很清秀，周身气质温文尔雅，举手投足显现着良好的教养。他站在人群中，周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只有他带着淡淡的疏离，显得格格不入。

　　程北衍。

　　竟然是他。

　　程北衍这时也看到了他们。他不着痕迹蹙了下眉，才走过来。

　　辛晨月有些手足无措，心砰砰直跳。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

　　“辛小姐？”谢见竹笑着叫了她一声。

　　辛晨月收回目光，忽视掉他对她造成的影响，尽量风轻云淡。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却隐隐挂不住了。

　　谢见竹微垂着眼眸，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一面轻笑道：“程北衍。”

　　程北衍看了眼辛晨月，不过很快就移开视线，冷漠地转而望向对面的谢见竹。

　　谢见竹幸灾乐祸，故意火上浇油：“这位你应该认识吧？TN最新签下的代言人，辛晨月小姐。”

　　辛晨月非常不自在。

　　她早知道会见到他，却没想到是现在。
　　这让她猝不及防。

　　程北衍静静盯着谢见竹，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谢见竹轻咳一声，转眸重新看向辛晨月：“我听说你们要一起合作下一部专辑？”
　　辛晨月隐约猜到这两人可能认识。她抱着手臂，含糊不清应了声。

　　谢见竹笑起来，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那先预祝你们合作成功。”
　　说着先喝完了小半杯。

　　他这么干脆，辛晨月也不好推辞。她正要勉强自己喝下去，旁边的程北衍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拿走了她的酒杯。

　　这样的举动相对于两个多年未见的人来说着实突兀。

　　辛晨月愣了下。
　　程北衍将杯子放到旁边的长餐桌上。谢见竹耸耸肩，无奈又孩子气地向着辛晨月笑了笑。

　　这俨然坐实辛晨月的猜测。
　　她略微僵硬，说了声“失陪”就先离开。

　　辛晨月一走，谢见竹压低声音：“至不至于？”

　　程北衍皱眉：“她酒精过敏，我告诉过你。”
　　偏偏还选了度数不低的白兰地。

　　谢见竹这货蔫坏，就是故意要逼程北衍这么做的。现在他被程北衍戳穿，也没有任何的歉意，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挑了下眉：“怪我咯。”
　　程北衍语气冷淡：“你和我说她今天不会出席。”

　　谢见竹笑而不语。忽然他想起什么，停顿了片刻，故意道：“对了，我刚才听她说话有鼻音，应该是感冒了吧，好像还挺严重的。”

　　程北衍没有接话。

　　“你是她的制作人，要好好保护歌手的嗓子才行呀。”谢见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离开。

　　*

　　辛晨月在洗手间补妆。得不到适时的休息，她的感冒更严重了，头晕目眩的，用手扶着柜台才勉强站稳。

　　她看向镜子里明显很没精神的自己，伸手探了探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

　　现在离进场才过了二十分钟。按照惯例至少得再待半个小时。

　　辛晨月强打起精神。

　　与厅里热闹的氛围不同，洗手间周围异常冷清，没有人在，仅有一盏暖黄色壁灯亮着。
　　辛晨月推门出去，一抬头看到程北衍站在壁灯边，很安静，像是在等她。

　　辛晨月一怔。

　　他没什么改变。

　　六年里，辛晨月从当初卖萌为主的少女偶像，逐渐转变成Live实力碾压全场的女王级歌手。而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干干净净的，和当初别无二致。
　　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太不公平了。

　　辛晨月已经冷静下来，刚才的慌张全然消失不见。
　　她朝着他点了下头，落落大方的，算是打招呼。

　　程北衍一动不动。

　　辛晨月准备回去大厅。他在她身后道：“辛晨月。”

　　辛晨月脚步一顿。

　　“你生病了。”程北衍语气很平静，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回去休息吧。”他说。
　　辛晨月沉默几秒，说道：“不用。”

　　她接着往前走，程北衍追上来，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辛晨月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大厅里有暖气，不冷。”
　　程北衍却只有一句话：“回去吧。”
　　辛晨月把衣服还给他：“真的不需要。”

　　程北衍并不接过，只是静静盯着她看。

　　“程先生。”辛晨月有点恼了，轻蹙下眉，低声道，“出席年会是我的工作，你不是我的品牌方，也不是我的经纪人。我觉得你应该没什么理由要求我一定这么做。”
　　她把外套强行塞回他怀中，直接转身离开。

　　六年前……程北衍才不是这个样子呢。

　　也许是感冒的缘故，辛晨月鼻子有点堵。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总归是她管他的时间多一些。不要熬夜，不准抽烟。管得多了，他不耐烦起来，问她：“能不能不管我？”
　　辛晨月义正言辞：“我不管你谁还会管你？”

　　想一想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辛晨月没走两步，听他在身后说道：“TN那边我替你请了假，你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养病。你熬得住，你的嗓子熬不住。”
　　他的语调很缓。却难得带了不容置疑的强势。

　　辛晨月不说话了。
　　她有点想笑。分开六年，这是六年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我是你的制作人。”像是清楚辛晨月无声的抗拒，程北衍不紧不慢道，“你这段时间的嗓音状态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进度。这也是你的工作。”

　　辛晨月：“……”
　　好吧。
　　她再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程北衍将外套搭在她身上：“见面的事我会和文佳商量，尽量推迟到你好起来为止。”
　　辛晨月沉默片刻，“嗯”了声，很不情愿地说了句：“谢谢。”

　　程北衍手插在口袋里，没有动：“你的车从这条路走直接就能找到。”
　　辛晨月抬眼看他。许是感冒的缘故，她眼底隐约有着泪雾，看上去有几分不真切。

　　程北衍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他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送你的。你助理应该在那边。”

　　辛晨月收回目光，又说了声谢谢，客气疏离。

　　她按着他指的方向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停下来，回头看他：“你的衣服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她声音有些小。

　　不过程北衍还是听到了。
　　他点了下头。

　　这一次辛晨月是真的走了。
　　她没再看他。

　　程北衍站在原地，直目送着她进了拐角处才敛回。

　　他习惯性地拿烟，手伸到一半才想起，外套被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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