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少年饲养手册

　　半夜，唐岚被一阵的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吵醒。
　　唐家的小洋楼一共有四层，唐岚和唐茂哲住在二楼，万代云和唐立辉住在一楼，家里的保姆阿姨也住在一楼。
　　唐岚揉着眼睛睁开眼，房间里黑漆漆的，她寻着记忆摁亮小台灯，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摆着的闹钟。

　　时间指向半夜十二点多钟。

　　唐岚拉开门，唐茂哲穿着天蓝色的小熊睡衣，身上卷着小小的被子，小脸皱巴在一起，看着快要哭出来了。
　　走廊上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唐茂哲将被子扔在地上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抱着她腰，声音里带着哭腔：“姐姐，我好怕……”

　　唐岚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弟弟，无奈问：“你怕什么？”
　　唐茂哲推搡着唐岚，进门后连忙将门关上，哆嗦着说：“有鬼……我怕。”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唐岚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问：“小哲，世上没有鬼的，你别害怕，回去睡觉好吗？”

　　唐茂哲小胖胳膊松开她一点，抽抽搭搭的说：“我没有做噩梦……”
　　“那是怎么了？”
　　唐茂哲指着窗户的方向，“张嫂忘记拉窗帘了，我起来尿尿的时候，就看见对面……对面有鬼。”他停了一下，又强调道：“黑色的，像人的鬼。”
　　他又揽紧唐岚的腰，把脸埋进她肚子上：“姐姐，真的有鬼！黑色的，特别吓人！”

　　对面？
　　唐家和许家是邻居，唐岚和唐茂哲的房间对面，是许准的房间。只隔了三四米的距离，有时候还能看见对面的人在干什么。
　　她拍了拍唐茂哲的背，哄着：“小哲，你不要怕，姐姐保护你。”

　　上辈子二十六年，她和这个弟弟最亲，唐茂哲也是真的拿她当亲姐姐。
　　唐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唐立辉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后来她长大了才知道，她只是唐立辉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的。
　　母不详的孩子。

　　唐立辉多情，风流，哪怕是得了癌症之后的那几年，身边也没断过女人。

　　唐岚拉开窗帘，唐茂哲躲在她身后，说：“姐姐，我没骗你！真的有个黑影子，像鬼！”
　　对面的房间亮着灯，唐岚看清了许准房间里的摆设，还有站在窗前的那一道黑影。
　　只是一眼她就认出来了，那是许准。

　　凌晨十二点钟，他还没睡，站在窗前看着她房间。
　　对面的黑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拉上了窗帘，几秒钟之后，连灯也关了。窗外除了夜风蝉鸣，便只余一片黑暗。
　　她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不疼，但是有点难受。

　　“你看，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鬼的。”唐岚低下头，对着不敢看外面的唐茂哲说：“好了，现在很晚了，小哲回去睡觉好不好？”
　　唐茂哲将信将疑的顺着唐岚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怕，万一鬼只是因为怕姐姐而躲起来了呢？
　　“姐姐，我想尿尿。”唐茂哲低着头，脸憋得通红：“看见那个鬼，我都不敢去。”

　　唐岚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窗外。
　　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淡淡月光，像是刚才那个黑影，只是她的幻觉。
　　等唐茂哲平静下来之后，唐岚再一次让他回去睡觉。
　　唐茂哲小脸崩的紧紧地，胡搅蛮缠道：“不行，姐姐，我还是怕。你是大孩子，鬼怕你所以才会躲起来，如果我一个人睡的话，鬼还是会来吓我的。”

　　他赖在唐岚床上不走，手死死地拽着唐岚的被子，神色坚定：“姐姐要保护我的！”
　　唐岚和他讲不了道理，三岁的小孩子不懂什么。她只好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个枕头给他，关了台灯之后哄着唐茂哲睡觉。
　　唐茂哲睡觉不老实，横着竖着动个不停，还踢了好几次被子，唐岚不敢睡死，怕他着凉。

　　直到天快亮了唐茂哲才不动了，唐岚叹着气，闭上了眼。
　　却又忍不住想，许准他睡了吗？还在看着她房间吗？

　　这些成长中的细节，在唐岚的记忆中都没有丝毫的印象。
　　她从来都不记得，许准会在晚上偷偷盯着她房间看。
　　她脑子笨笨的，记事也晚，小时候睡觉沉。
　　就算在上辈子，真有这么一个晚上，唐茂哲拍她房门，唐岚也肯定不会被吵醒。

　　于是她也不会发现，有一个小男孩儿，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那样喜欢她。

　　唐岚上辈子一直都以为许准讨厌自己，许准对她好，却也不算好。
　　他曾经剪碎她的新裙子，弄乱她的小花辫子，小学的时候还到处跟同学说唐岚不好，让他们不要跟她玩。
　　他也曾经纵容她的作天作地，为了救她一命，砍下自己的手。

　　结婚之后许准对她是很好的，可在这之前，他对她，怎么看都像是那种，小孩子为了得到喜欢的东西，而采取的无理取闹。

　　唐岚已经二十六岁了，可以分辨出别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有些事情在小时候看来是很荒谬的。
　　然而她站在现在的这个角度去看，却又觉得，那或许只是一个自闭孤僻的小男孩儿，笨拙的表达自己喜爱的一种方式。

　　*
　　第二天早上，唐岚和唐茂哲一起下楼，万代云和唐立辉正在吃早餐。
　　唐立辉手里拿着经济报纸再看，偶尔和万代云说话。
　　唐茂哲喊：“爸爸，妈妈！”他朝万代云跑过去，抱住万代云大腿，万代云弯腰，把他抱坐在腿上。

　　她拿勺子给唐茂哲喂粥喝。
　　见唐岚站在楼梯拐角处不动，万代云笑道：“岚岚，来吃饭啊。”

　　唐立辉从报纸里抬起头，分给唐岚一个眼神，唐岚立马叫：“爸爸，万阿姨。”
　　唐立辉点点头，“吃饭吧。”
　　他皮相生的极好，三十几岁的年纪，硬生生的像二十来岁的小年轻。

　　“岚岚还去练琴吗？”吃到一半的时候，万代云问：“要是今天还去的话，阿姨正好可以送你过去。”
　　唐岚这才想起，她小的时候唐立辉对她要求很严格，时间表排得很满，放假之后就要去各个补习班，学琴学画学舞。
　　唐立辉说，这才是女孩子该学的。
　　她是想去的。这辈子，她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演员。

　　但昨晚许准站在窗前的影子又浮现在脑海里，唐岚摇了摇头，笑道：“万阿姨，今天我就不去了。”
　　唐立辉听到唐岚的话后不太高兴，“小岚，做事情要持之以恒，不能一日曝十日寒。”

　　唐岚低下头，沉默着喝着碗里的粥。她头发绑了个马尾，发梢垂在肩上。
　　想了会儿唐岚说：“我想休息下，明天再去吧。”

　　“你自己安排好时间。”唐立辉点点头，“别总想着玩儿，知道吗？”

　　*
　　唐岚吃完饭就跑了出去准备去找许准谈一下。
　　可她才走到家门口，看见了许准。

　　小男孩站在她家门口的铁门边儿，视线也不知道在看哪里，没什么表情。抿着唇有些冷漠。
　　唐岚小跑到他跟前，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许准。”
　　许准视线聚焦，黑眸看着她。
　　他也不说话，等着唐岚先开口，模样莫名有些乖。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初夏的风微暖。

　　唐岚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因为皮肤白，那点儿青色便很明显，然而他唇色红艳，看起来也不怎么疲倦。
　　唐岚说：“我昨天晚上，大概是凌晨的时候看见你了。趴在窗台上，也不睡觉。”顿了下，唐岚问：“你是在发呆吗？”

　　“睡不着。”小男孩儿说。
　　唐岚“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了。

　　许准盯着她，忽然说：“我在看岚岚。”
　　唐岚知道许准这个人不会骗人，他死板的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
　　他说在看她，那就肯定是在看她。

　　唐茂哲在院子里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唐岚牵着许准的一根手指，说：“我们去你家玩。”

　　许准爸爸许阳嘉从来不着家，家里往往只有许准和朱姨两个人。
　　唐岚去的时候，朱姨正在讲电话，也不知是在和谁讲，兴致很高，就连许准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发现。
　　许准带着唐岚去了他房间，他指着地毯上的积木，问：“岚岚想玩这个吗？”

　　他房间的摆设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地上却堆着大堆的玩具。都是许阳嘉给他买的。
　　除了积木，许准什么都不玩。

　　“那你想玩这个吗？”

　　唐岚对自闭症了解不多，也不知道许准曾经是怎么治疗的。只是记住了心理医生的一句话，要给他安全感。
　　“不知道。”许准有点儿木讷的摇了摇头，又问：“岚岚想玩吗？”

　　他这样问，唐岚就又有了那种，熟悉的，她在欺负许准的感觉。
　　唐岚有些无奈的说：“许准，我想玩儿你喜欢的东西。”她不希望许准总是迁就她。

　　小男孩垂眸很认真的思考着，最后说：“不可以玩的。”
　　唐岚没听清，问：“什么？”
　　许准认真的说：“岚岚不是可以玩的东西。”

　　她、她、她……
　　她第一次听许准说这样的话，蓦地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想玩你喜欢的东西。
　　——岚岚不是可以玩的东西。

　　就等于，直接说。
　　我喜欢岚岚。

　　唐岚决定换个话题，她在地毯上坐下，将小白裙子的裙摆缕好，仰起头看着站的笔直的小男孩，她看见了窗台边儿搭着的小凳子，问：“你经常晚上看我房间吗？”
　　许准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他离她很近，侧过头盯着她的脸：“我八岁了。”
　　唐岚疑惑地看着他：“嗯？”

　　“还有四个月，我就必须要去念小学了。不然就年纪太大了。”许准低下头，两根手指捏着唐岚的裙摆，指尖尝试着去碰她的小腿：“我……”
　　他又不说话了。

　　唐岚听说过，许准六岁的时候好像就是要去念小学。可在报道第一天，许准就在班上尖叫，还打了班上的同学，甚至抓伤了老师的脸。
　　他适应不了小学的环境。
　　后来许准还是回了幼儿园，成了幼儿园离最大的小朋友。直到和唐岚一起上小学。

　　唐岚低着头认真回想着，忽然听到许准说：“那我以后就不能看到岚岚了。”
　　唐岚被噎了一下。
　　他不知道她下半年也要去上小学了吗？

　　小男孩儿淡漠的脸上有了些表情，眉头皱了起来，“看不到岚岚就会心慌。”
　　唐岚咬了咬着唇，风从没关的窗户里吹进来，吹乱了马尾发梢，唐岚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耳尖却悄悄红了。

　　许准上辈子，从没说过这种话。
　　他只说，岚岚，我爱你。声音木木的，语调也没起伏，像念书一样。
　　可是，他现在用这么诚实的语气说，见不到她会心慌。

　　她想了想，轻声说：“那我陪你去读小学好不好？”
　　许准沉默了。

　　唐岚以为他会很快答应，甚至还会高兴。
　　可他竟然沉默了。
　　很久之后，唐岚才听到小男孩有些纠结的声音：“可是，岚岚很笨，去念小学的话，会被欺负。”
　　唐岚：“……”
　　狗男人！瞧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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