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春正好

作者:乱吃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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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华浥浥


      青阳是故意用“舅舅”的称谓,但凡对狄家稍知内情的人,自然而然便会想到高荔贞。

      而且待字闺中的少女绝少见外客,根本不必担心冒认会露出马脚来。如此这般不光解了自己的尴尬,还将恶名和难堪一股脑儿都推到高荔贞身上,只要狄铣不当面说破,便是天衣无缝的说辞。

      她暗地里得意不已,面上仍是一派撒娇求恳的模样望着他,似狭非狭的眸子里全是肆无忌惮的笑。

      狄铣目光低睨,分明看得出那双杏眼中暗含的挑衅意味,全然像是吃准了自己会顺着她圆这个谎,所以做这等小儿斗气似的恶戏也有恃无恐。

      这般暗耍心机,自以为聪明的丫头果真是少见,若换做别人他自是不会留半分情面,可现下却丝毫不觉着恼,还生出些玩味之心来,于是朝前面的舱室撇颌:“先进去吧。”

      果然,有先前那些悲情伤心的话垫着,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硬不起心肠来。

      “多谢三舅舅。”

      青阳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才松开环在臂膀上的手,杏眼又暗中冲他撩扬了下,才过去揭帘入舱。

      杜川半张着嘴,似是还没回过味儿来,好奇地瞪着眼,瞧那帘子坠下,犹自瞥着里头发怔,跟着凑近张伞:“三郎,这……这便是贞姑娘?怎么……”

      “随便找身干净衣裳,再煮碗热汤送过去。”狄铣没答他,淡声吩咐,信步走向艄头。

      这就是不可言说的意思。

      杜川暗地里犯嘀咕,总觉这姑娘的言行不大像王女的做派,更怪的是,人不好好的呆在府宅里,却一身船工的邋遢打扮跑到这大江上来,就更叫人觉得蹊跷了……

      他百思不解,可也不便多问,赶忙交代下去,叫人置备衣裳汤水。

      ——————

      擦洗过身子,换下里外又脏又湿的衣衫,再喝下那碗略带姜辛气却滋味十足的热鱼汤,青阳顿觉整个人都舒泰了下来。

      美中不足是身上这套衣裳,仆厮样的窄衣小袖不说,颜色还是自己最不喜的青灰。

      难道狄铣身边真的没蓄养姬婢,连套女子的衫裙都拿不出?

      她不由想起和他在明月楼撞上的情景,一个邀友同上青楼,狎伎买欢的人,船上怎么可能无美相伴?

      说不得定然是在附近随行的船上,却故意在她面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模样。

      青阳暗骂了句“伪君子”,又想这衣裳虽然难看,却也能掩人耳目,在外间行走也能省却不少麻烦,便宽心不去在意,索性自己扎了个男髻,取出镜子一照,明眸皓齿,雪肤玉颜,配着这身素气的行头,还真像个俊俏小厮似的,倒也没了初时那种突兀别扭之感。

      她收好梳篦,隔窗向外望。

      雨已近停了,日头又从浓云中探出身来,稍带湿意的风拂入鼻间,顿觉沁润了心肺。

      江水泱泱,天地间一片宏阔,却千帆障目,看不清远方。

      青阳怔怔地支颐默想,就这么随着他走,虽然沿途定然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可总不能真的一路跟到中州去吧?

      想起芸娘叫她假意勾缠狄铣,实则暗中报复狄家的混账话,不由面红过耳,忍不住对着窗外“呸”了两声。

      就算不顾着身份,单凭心中的仇怨,她也不会同狄家的人牵连在一起,而狄铣也断然没有不帮自家亲姐姐,反而真心袒护她的道理,指不定半路又会打什么主意。

      思来想去,左右都要走,倒不如尽快有个预备,省得到时仓促。

      有了定计之后,心中便安稳下来,于是闲坐在窗前沐风赏景,只等停船靠岸。

      正出神瞧着,忽听外间似有脚步响动,但随即又销声匿迹了。

      青阳初时只道狄铣要进来,不由悬起心来,但听后来又没了声息,正觉奇怪,蓦然耳中又听到些窸窣响动,竟像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她心里突的一跳,虽然暗忖是绝不可能的事,却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这光天化日的,他要打什么主意?

      青阳大着胆子起身走过去,轻手微撩开帘子,目光才刚望出去,入目便是矮几后那副寸缕不着,精炼匀称的上身。

      她眼光不由自主地在那身子上打了个转,当即醒觉不妥,倒吸口凉气,慌不迭地撒手丢开帘子退回去,双颊撩火是的烫起来。

      虽不像想的那般龌龊,可这样子也着实放肆大胆得可以。

      青阳暗忖还真是没瞧错他的德性,明明知道自己就在里面,居然还敢这么着,以为隔道帘子便没个顾忌了么?

      她有点火起,若照着往常的脾气,遇到这等无礼的人,少不得便要上去教训了。

      然而这人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凭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讨着好去,况且又是在他的船上,姑且算是人在矮檐下,也只好忍了。

      她吁口气,索性装作不闻不晓,走回窗边继续闲坐看景。

      然而那副男子精干的身量却老在眼前晃荡,仿像中了魔似的挥之不去,穹天皓日,江水舟船的景致竟都看不入眼了。

      青阳烦燥得要命,暗悔刚才真不该去偷瞄那一眼,没来由地闹个污眼惹心。

      正不知该怎么好,脑中一凛,忽然记起刚才看时,那矮几上还放着几样东西,鼻中也好像闻到了药味。

      她心念一转,重又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这次只拿指头挑开窄窄的一条缝隙,乜着眼向外偷觑。

      矮几后的身子依旧寸缕不着,她刚刚平复的心又砰跳起来,赶紧把目光朝下移,就看矮几上果然放着瓶罐和棉纱,除了草药的苦辛气之外,还有浓醇的烧酒味。

      他正拿镊子够到肩后抹拭着,须臾将前头夹着的棉纱丢在一旁,上面竟是深红带淤的颜色。

      青阳不由想起那日他拜见祖母时曾说起身上有伤,那次披他的衣裳,也依稀闻到了药味,原来真是实情。

      她心头那点不快立时风吹似的散了,心下反而有点自惭,本来好好的没事,竟自己别扭了半天,真是好没来由。

      他伤的地方大约在肩胛处,偏着头也看不到,半边膀子微有些僵,似乎不太灵便,眼见着又捏块棉纱蘸了烧酒去抹伤处,也老是显得不在正处。

      青阳是个急脾气,不免瞧得心焦,一时耐不住气,便打手撩开帘子走出去,望他不冷不淡道:“上个药也这么久,让我来吧。”

      二八少女的性子,有时候全凭一时的喜好和心绪,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轻易捉摸不透。

      就像青阳现下,明明知道他这副袒衣露体的模样极是不雅,女儿家该是避之犹恐不及,她却居然还往跟前凑,真不知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她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将此归咎于之前在漕船上被他出手所救的缘故,若非如此,当时还真难预料会是个什么情形。

      青阳自承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大家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帮手涂药纵然及不上救命之德,可她以郡主的身份,如此见嫌不避,总也算有几分诚心致谢的意思了吧?

      这么一想,心中便松解了下来:“就算谢你救我,咱们两不相欠。”说完,故意正经着脸冲他伸过手去,一副不计前嫌,慷慨相助的架势。

      狄铣手中的镊子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抬眸迎上她的目光,面色淡漠,瞧不出喜怒,眼中更是黑夜般看不真切的深邃。

      “不必。”

      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语声亦如那止水平澜的神情,品不出确实的情绪来,但话却是真真切切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阳没想到会被拒绝,脸上窘得一红,伸到面前手又尴尬地收了回去,憋着气在肚里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又不是头一次见,这人是个什么脾气难道还不清楚么?

      没叫也没请的,便由着他理他的伤,自家看自家的景,两不相干就是了,干什么无缘无故地贴上来受这个冷脸?

      她只觉喉间生生塞了团东西,堵噎得难受,登时连那副好声好气的脸色也摆不下去了,回了个冷眼过去,转身就要进里舱。

      “郡主这趟出来,究竟有什么打算?”狄铣忽然又开了口。

      他没用质问的口吻,也没直接了当地问她预备去什么地方,倒有几分像是在和缓现下的尴尬。

      青阳此刻却正在气头上,只凭那丝毫未变的嗓音便认定他这时大约已是满心的不耐,只将自己当成个大麻烦、惹祸精,现下只想着如何把这个活累赘赶紧送出门去。

      她那执拗的性子又犟起来,唇间“嘁”出一声轻笑:“三公子放心好了,稍时我便下船,不会多加搅扰。”

      “前面渡口还有些路程,若天色晚了也未必能寻到船。”狄铣搁下镊子,揭开面前那只瓷罐的盖子,拿细棉纱蘸药,“左右也就这一条水道,多送郡主几程吧。”

      “不必了!三公子有要务在身,不必理会我。”

      她有意无意学着他的口气反唇相讥,却不知怎么仍站在那里没动。

      这不识好歹的怄气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小丫头。

      狄铣原本没打算理会,这时却忽然觉得有趣,尤其是那背着身子侧眸回瞟的样儿,竟有点像那日在王府后院的墙头上,蓦然瞥见自己时的局促神气。

      但他眼中的怔迟也只是一刹,重又夹起棉纱到肩后涂药:“郡主先前不是说,要随我一起走的么?”

      青阳脸上登时一红,想起在那艘漕船上说的话,当时情急之下,言语也没如何过脑深思,哪想到这会子被他抓住了痛脚。

      可她的意思至多也不过是随船同行而已,怎么被这一说,好好的话倒像是在存心粘着他招惹似的。

      更可气的是,偏生他还是一派正经八百的口吻,愈发听着叫人难堪。

      青阳又有点蹿火,不甘示弱地要顶回去,鼻间却忽然觉出一股浸着薄荷气的药味。

      先前心思不在这上头,全无所感,这时却觉那味道熏风似的扑面而来,竟是说不出的浓郁。

      青阳回过头,目光落在那只灰底宽口的瓷罐上,里面的药膏色呈淡青,水一般的柔润,单是瞧着便有种言语描摹不出的清凉之感。

      她看得发怔,眼中的惊诧已藏匿不住。

      “也罢,郡主便好好想一想,自己先拿定主意吧。”

      狄铣眼中仍是止水般的平静,随手丢开镊子,将那罐子盖好,也不裹伤口,扯过袍子斜披在身上,起身出了舱。

      门帘颤晃了几下便定止不动了,舱内随之归于凝寂,只有窗外浪头拍打船舷的哗响一声声传进耳中。

      青阳回过神,察觉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对方后来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她目光重新落回到矮几上那只瓷罐,心头暗暗涌起一股冲动,朝帘外望了两眼,上前揭开盖子,指尖伸进去轻挑了一点,旋即又恢复原状,头也不回地快步进了里舱。

      掩好帘子,她回到窗前坐下,拿过自己的包袱,翻出一只同样灰底宽口的小瓷罐。

      盖子揭开的那一刹,她心头前所未有地抽跳了下,深吸一口气才往里瞧。

      那里面残余的小半盏药膏早已干结成块,色泽也沉淀成了暗青,显然是经年累月的缘故,但却仍能嗅到薄荷混着药草的淡辛味,跟指间那撮新鲜的清凉感一模一样。

      这罐子是母妃留下的遗物,她小时并没如何留心过,但依稀记得母妃一直放在案头,时不时会捧在掌心瞧。

      那时候她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现在却全然不同了。

      狄铣手上居然也有这个药,连盛器都半点不差,远隔千里的两家竟有一般无二的东西,天下绝没有这等巧法。

      还有那幅字轴,似乎也未必像自己所想,是从哪里寻来的赝品。

      难道母妃和狄家从前就曾有什么渊源?

      青阳捧着罐子,目光渐渐变得漠然,怔怔不语。

      ……

      暮霭彤沉。

      夕阳还坠在水天相接处,夜色便已迫不及待地笼了上来,交混的天光映着烟波浩渺,竟是半江殷赤,半江靛蓝。

      狄铣饮尽今天的第一碗酒,眉眼微舒,瞥眸遥望,那支流交汇的宏阔水面上金粼疏散淡薄,眼见着就要被沉暗的浓色吞噬殆尽。

      急促的脚步声奔上楼来,杜川闪入阁间,近前低声道:“三郎,人走了,还留下这个。”说着便从身上摸出一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

      狄铣垂了一眼泊在渡口的篷船,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接过那片金叶子捏在指间拈转,澄黄的颜色似乎比方才红日映下的粼辉还耀目些,只是少了些沉静。

      “这个……三郎勿怪,我瞧那个怕不是贞姑娘吧?”杜川凑近,眼含深意的呵笑。

      狄铣唇角淡撩,从蹀躞带上取下小皮囊,若无其事地将金叶子跟那只耳珰塞在一处:“叫人暗中跟着,沿途照拂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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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青阳:我……我现在有点慌,要静静……
    (づ ̄ 3 ̄)づ谢谢尔潼立微、燃鹅、做一个快落的现充 的地雷~,谢谢尔潼立微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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