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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
引
“红线这种东西,可是不能乱牵的。”
我师父经常这样跟我说。
然而他也只有在喝了酒的时候才会这样跟我说,迷迷糊糊的状态,让人着实分不清他是清醒的还是已经醉了过去。
“你可要听好了——”他又咽了口酒下去。酒水不是很听话地落到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点印记。
“——红线一牵,就是一段出自你手的必定因果。千万不能乱牵,尤其是不能牵到自己身上。”
他在月色之下睡了过去,留着我扶他去房间里。
他在一头栽在床上的时候,口中模模糊糊地念着一个名字。
我不知道那是谁。
一
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我们一族是寻常人口中的月老,干的确实是月老才会干的事情——
为有缘人牵一条寻常人看不见的红线,你在这端,他在那端。于是你们之间就有了一段因果,最后大多数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一套。
“我们牵的不是姻缘。”我师父皱着眉这样反驳我的想法,“是因果。”
他强调了一下。
“姻缘牵的是情爱,而因果,什么都牵。”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我还从未见他牵过除了“情爱”之外的因果。
我也远远不到能够牵红线的时候,于是我依旧认为我们做的是月老才会做的事情。
师父觉得他在对牛弹琴。
而本牛我对此表示:师父你就瞎说吧,只有眼见为实我都没看到过你牵情爱之外的红线我才不会信你牵的是因果呢。
师父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你这样,何时才能将红线牵出来,让我自己去逍遥自在啊!”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像师父那样牵一条条的红线出来。我现在也只是能看到人身上的红线而已。
二
我看得到我师父身上是有一条红线的。
这不太对。我们一族传承已久,许是因为要用红线牵因果,每一位族人身上都是一条红线都没有的。
族里一直传下来的解释说,这是因为我们不能沾因果,一沾因果,就会像比干有了心,从此就会偏颇。
而世间因果繁多,一旦偏颇,可就要乱了套。
“嗯?你问我为什么还可以用红线牵因果?”面对我的问题,师父挑挑眉。
“你没看我牵的,都是姻缘吗?”他笑笑说,“这世间,最不怕被牵错的,就是姻缘了。”
所以这就是现在姻缘这么乱套的原因吗?
我大惊。
师父看穿了我的念头,拿筷子毫不留情地敲我的头。
嗯,有点疼。
三
我最终还是到了能够执掌红线去牵姻缘——
“是因果!”师父严肃地纠正。
——牵因果的时候。
红线入手时,我眼中的整个世界都有点不太一样。
我族族人出生时就能看到红线,但是却有种雾蒙蒙看不太清楚的感觉。
而此时,我能清楚地看清每一条红线——
我手中握着的红线,以及师父身上的红线。
师父见我久久盯着他不开口,似乎明白我的困惑。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为师身上的红线,是断了的。”
我点点头。
他微微笑了起来。
我们一族生来应该执掌红线。然而当将红线传承给下一任的时候,就会逐渐从之前不是寻常人的行列之中脱离,最后变成寻常人,然后如同他们那样生老病死。
此时红线脱手,他也避免不了开始变得像是寻常人。
“因为,红线那端的人,与我之间的因果,断了啊。”他如此开口。
我大概知道他每次醉酒之后在朦胧中叫的名字属于谁了。
四
我决定去找师父念念不忘的这段因果那端的人。
寻常人之间的因果若是断了,比如说是彼此之间都选择了断因果,亦或是某一方化为尘土,本来连接在他们之间的红线,也会随着时间而逐步的消失在尘世间。
然后这样的红线再通过某些神秘莫测的途径,重新聚集到我们一族的手中。
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然而师父身上的红线虽然已断,却没有消失。这意味着,曾经红线牵着的人,都还活在这人世间。
师父对于这段因果念念不忘,于是他身上的红线迟迟未散。
就是不知道另一端的人,身上的半截红线是否还在。
若是不在,那可真的不太好找。
五
师父听闻我准备下山的消息,有点惊讶又有点宽慰。
“常年住在这姻缘庙里,对你来说确实是不行的。”
不过刚刚失去了红线几日,他的眼睛就已经开始混浊,本来的黑发也突兀地出现了银霜。
“红线一牵,就是一段出自你手的必定因果。世间本来的因果繁多,那些都是你看不见的红线。一旦你牵的因果有失偏颇,这世间可就真的会乱了套。所以,你千万要记住,红线,是不能乱牵的。”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这样嘱咐我,“尤其是不能牵到自己身上。”
我拍着胸脯说师父你就放心吧,我肯定是不会乱牵的,最多只会像您一样做做乱牵姻缘的事。
他瞬间暴怒。
六
我为这次下山,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
师父一边看着我收拾东西一边叹气:
“你又不是寻常人,这些东西你多数都用不着,会成为累赘的……算了算了,一段时间过后你就知道咯。”
我撇撇嘴,没有听他的话,继续往我的包袱里塞东西。
出发的时候是个大晴天。
因为庙里有了专门牵姻缘的师父,这里惯常不缺青年男女。
我背着包袱混到他们中间,走出门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佛像——
我知道师父就在那后面看着我。
我有点惆怅。惆怅于好不容易打出点名声的姻缘庙可能又要名声泯灭。
也惆怅于,这可能是我跟师父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衰老的太快了。
七
虽然跟师父保证过不会随便牵因果,但是我依旧还是正正经经地牵了几次——
互相爱慕却没有说出口的青年和姑娘之间的因果线;流落风尘的女子与惦念她的家人之间的因果线;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与他的谋士之间的因果线……
我甚至还牵过一条特别的红线:一个小乞丐和一只瘸了腿的猫。
我一路走一路牵。师父说的会成为累赘的东西最后也确实都成为了累赘,它们最后都被我换了银两去尝试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
在我看过树叶绿了又黄的三个轮回之后,我才终于找到了一点师父那断掉的红线另一端的人的线索。
八
从我下山开始,我就顺着师父只有在酒后才会提到的名字一路找过去。
这个名字太过普通,我来来回回折腾了数次,最后也没有找到我真正想要找的那一位。
但是我这次依旧抱着点希望。
这个小城里,只要叫的出名字,就能找得到人。所以我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顺着找过去,到了一家小小的成衣店。
刚一进去,就有人招呼。
“是来买衣服的?瞧着是个生面孔。”女子手拿着针线,在面前的布料上绣着什么。
我是来找某某的。
我直白地说,对方反而愣了一下。
她转瞬笑开,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伸手理了理掉落到脸边的头发:
“我就是了。”
她的身上却并没有断掉的红线。
我稍微有点失望,但是又打起精神来例行安慰自己:若是她身上还有断的红线那才奇怪,毕竟那样的话,红线本来就不该断。
那你可认得某某。
我说出了我师父的名字。
她再度愣神,表情是在回忆。
“我大概是,认得的。”她说。
九
我最终回到了姻缘庙。
不出我所料,那里果然破败了。
我牵着的小孩有点好奇:
“师父,我们之后都要住在这里?”
我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走进后院,一片荒凉倒是算不上,不过触目的景象却还是有些衰败。
师父,我回来了。
我这样喊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便拄着手杖佝偻着腰背走了出来。
“回来就好。”他说,撇见我带回来的小孩。
乖,叫师祖。
“师祖。”我的弟子乖乖地叫了一声。
然后我看见我师父苍老的脸上,笑意如同波纹一圈一圈荡开。
“真好。”他说。
十
师父生命之中的最后几天,我打发了我的小弟子出去玩,自己留在师父的塌边跟他聊天。
他语速缓慢地告知我应该怎样养大一个弟子,转瞬间说起他刚刚收我为弟子的时候。
最后,他说到了他身上的半截红线。
“师父。”
“嗯?”
“你不必说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就像是烂俗的话本。”
哈哈。他大声笑起来。
我还知道,如今她膝下儿女双全,生活顺遂。
他沉默。
“真好。”
终
我师父在他的红线断开之后,就再也不牵除了姻缘之外的因果。
这并非是他所说的,因为姻缘线不怕被牵错。
这世间,姻缘的红线也需要谨慎的。
他之所以从那之后一直只牵姻缘的红线,大概只是想寄托些什么。
比如说当年她回眸一笑时,他心里的无端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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