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得感情

　　凌晨十二点半，A市中心商圈CBD大楼林立，灯光如昼。

　　今年的经济形势不乐观，因“996”非人性化工作制争论不休的上班族，选择闭嘴献身于更为惨无人道的“007”永动机程序中。社畜没有人身自由，尤其在竞争激烈的行业。而这片灯光最璀璨的办公楼，聚集着无怨无悔出卖自己灵魂的社畜狗，怀揣着真心，感恩戴德这份“福报”。

　　姜晞噼里啪啦敲完最后一行人物专访稿件时，抬起杏眼偷瞄了一眼对面工位上的“劳模”同事。

　　同为加班，有的人有条不紊处理手头的工作，而有的人只为营造出一种“我快忙死了”的存在感，偶尔发出一声叹息，都能为这个深夜平添几分疲倦的气息。

　　“劳模”属于后者，但凡办公室有一个人加班，劳敏殊必当出现，不为别的，她不肯交出最佳勤奋奖这一殊荣。

　　视线碰撞，姜晞扯出淡淡的笑意，劳敏殊没来得及收回愁容，僵硬地挺了挺肩膀，在听到总编办公室开门声响后，又重新埋首敲起了键盘。

　　姜晞见不惯这种闻风便戏精上身的做派，她指了指电脑屏幕，与露出半个身子的主编精准汇报工作进程。

　　“主编，最新一期的经济领袖采访稿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里，您抽时间过目一下，如果有问题再通知我修改。不过，这会儿我要下班了，有问题您明天再提。”

　　主编是个秃顶老头，乐呵呵地举着一杯枸杞泡菊花，朝着她比了一个赞，又哎呦哎呦地揉着腰，转身进了办公室。

　　姜晞有事办事，没事儿坚决不会在公司逗留。与劳模相比，她算是整个公司最“懒惰”的人。

　　每日准时上下班，打卡最积极的，非她莫属。不过她工作效率高办事不拖沓，除了下班积极之外，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就算总编那个苛刻至死的老爷子，都默许她这一行为，有时候还会笑眯眯地挥挥手，嘱咐她开车注意安全。

　　毕竟A市的下半晚高峰，是全国出了名的堵。

　　姜晞收拾好随身小包，补了个淡妆，最后敲了敲工位隔板：“劳姐，您也早些回家吧，半个月都没见着孩子一面，小宝怪可怜的。明天就出刊了，喘口气，放轻松。”

　　劳敏殊扯了扯嘴角，僵硬地敷衍了一句，手里的键盘被敲得噼啪响，脸色越来越差。

　　姜晞所在的公司“论经”是一家经济传媒杂志社，隶属A市龙头日报集团旗下，主要经营经济刊物及电子杂志，主打海内外经济分析与研究。

　　姜晞大学和研究生专修经济，毕业后在杂志社就职五年，如今已经爬到副主编的位置。她主笔的新闻稿获奖无数，支撑着刊物畅销海内外，成为业界翘楚有她不少功劳。

　　姜晞的笔力遒劲视点独特，再加上人脉广，本身工作能力强，再加上特别会维护关系，想要从芸芸众生中获取想要的信息，轻而易举。

　　劳敏殊与姜晞前后脚入职杂志社，竞争关系存续了五年，两人之间的角力，早就从暗地里搬到明面上。可惜，劳敏殊缺少灵气，在很多方面，姜晞胜得轻而易举。

　　下半年，主编即将退休，身为副主编的姜晞和劳敏殊，是下一任主编的人选。整个杂志社的员工都笃定，姜晞毫无意外将是下一任主编。

　　劳模每天费心费力勤勤恳恳，不过做的是无用功，在同事眼里，算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笑话。

　　姜晞不在乎这些，她觉得自己可以胜任主编的位置，并不是因为劳模的无能，而是这么多年来打磨下来的功力，足够带领杂志社走向光明的未来。而主编的位置，她想拿便拿，不想坐便不会坐，反正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职称决定。

　　**

　　深夜的A市，有些地方是异常活跃的，比如闹市区那条酒吧街。姜晞忙了几天，出差采访加上写稿，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夜生活。她哼着曲儿，开着新换的复古绿MINI JCW，延着昏黄的街转入璀璨靡奢的酒吧街，将车停在常光顾的酒吧门口。

　　深夜一点，是妖魔鬼怪出来横行的时间，姜晞钻进人群，迎面躲过几位醉汉，又趁机摸了一把眼熟小姐姐的手，才捂着耳朵躲过喧嚣音乐声，坐在吧台边，与熟人打招呼：“小喆，先给我来杯莫吉托垫胃。”

　　小喆是熟识的调酒师，见她白净面皮上挂着俩黑眼圈，便笑着问：“晞姐，许久不来，在忙什么呢？”

　　“忙着生存呢。”姜晞梳起碎发，点了点酒单上的果盘：“给我来盘哈密瓜，最近缺少甜甜的补充，人生都有点索然无味了。”

　　“换成西瓜吧，方才有一位客人要走了全部的哈密瓜，您就晚来一步。”

　　“得嘞，人生不易，连喜欢的瓜都吃不到。”姜晞猛灌一口酒，随手捞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小喆轻咳一声，小声提醒：“茶姐来了许久了，哈密瓜就是她端过去的。”

　　清茶是姜晞的同事，也是闺中蜜友。清茶在总社娱乐部，虽然归属同个系统，但是分属不同的公司。娱乐口比较清闲，除非偶发性爆料外，圈内消息，她总能拿到最热乎的。

　　整个总社，姜晞清茶是信息前沿的并蒂莲，无法撼动的霸主地位。优秀的人总惺惺相惜，亦能一起疯疯癫癫。

　　不同的是，姜晞骨子里是严谨的，厘得清轻重缓急，而清茶则是不疯魔不成活的那种姑娘。

　　姜晞挂断电话，在酒吧里溜了一圈，看到清茶正在包厢中勾肩搭背，便顾自回到吧台，小口啜着酒，默默地发呆。

　　工作强度大，姜晞已经养成这种放松的生活习性，却不喜欢喧闹的热场。暧昧不清的人群，眼波放肆的观望，她沉浸在热浪中，隔绝出一片净土，却异常吸引人。

　　清茶也是在去卫生间的时候，眯着眼看到了姜晞。

　　“姐妹，你终于从魔鬼训练营中逃出来了？”清茶笑眯眯地揉了揉姜晞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咋咋呼呼地说着：“你是去微整形了吧，为什么这小V脸越来越标志了呢。”

　　“别动手，不然白做了！”姜晞微微歪头，从魔爪中逃出。

　　清茶呵了一声，又捏捏姜晞鼻尖：“就喜欢你蹬鼻子上脸的鬼模样。”

　　晶亮的眼睛闪着光，哪里都是纯天然的美。姜晞黠笑，又问道：“茶茶，你身边的那位，是不是当红男团中的贝斯手？”

　　清茶脸颊微红，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姐妹，真的，我今天活捉了小男神。”

　　“所以拿哈密瓜献爱心去了？”

　　“什么哈密瓜？”清茶摸了摸刘海，皱着眉想了想，才嗷了一声，“那个哈密瓜啊，是送给隔壁包间的。你认识祝星栗吗？就那个巨疼爱媳妇的影帝，和几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老板一起，在那玩牌聊生意呢。”

　　相比帅气到发光的贝斯手，那种商务局对于清茶来说，丝毫没有吸引力。不过姜晞却觉得有点意思，下一期的经济领袖采访对象还没有目标，如果在这碰到一位有缘人，那下个月就不会再加班加点赶工。

　　姜晞认真思考的时候，睫毛会微微下沉，视线凝固住，唇角勾出一点弧度。清茶见她走神，推了推她，又跟调酒师要了一杯血腥玛丽：“姜副编，请您不要丧失信仰。现在是凌晨2点，您已经下班了，就不要再费脑子想工作了好吗？大好的时光，大把预备的靓男，难道不应该嗨皮起来吗？”

　　姜晞接过酒，头顶的射灯投进冰凉的酒水中，泛着一丝魅惑的玫红色。再回首，清茶又进了包厢，姜晞笑了笑，光靠她一个人哪那么容易嗨。

　　一人饮酒易醉，空腹喝酒更易醉，姜晞又疲又累，再凉的酒也阻挡不住她一个又一个的哈切。

　　看来今夜是无法享受这人间烟火了。

　　姜晞叫了一个代驾，等人来接期间又喝了两杯加冰威士忌。酒吧中有不少男人看她独自坐着，前仆后继企图搭讪，均被她挥手拒绝。

　　“美女，喝一杯，别不给面子啊。”油腻男推过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身子歪扭着，恨不得贴到她身上。

　　姜晞皱了皱眉，斜侧着脸说了句：“你这酒，我能喝五瓶不带醉的，你喝得起么？”

　　油腻男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穿着文化衫的小年轻凑过来，嬉皮笑脸：“小姐姐，我们在那边玩斗地主，要不要一起？”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斗地主。姜晞没搭理，扭过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小喆收走她跟前的杯子，又递过去一杯果汁。

　　“晞姐贪杯了，不然您去包间休息一会儿，等代驾来了，我再去喊您。”

　　姜晞眨巴了一下眼睛，证明自己没醉。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小包，与调酒师说了句：“一会儿告诉茶茶我先走了，明儿我再来，记得给我留好哈密瓜。”

　　今晚的酒太涩，一点都不好喝。姜晞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莫名有点讨厌那个抢走她哈密瓜的男人。

　　高歌与喧嚣隔绝在酒吧门内，姜晞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街灯下抽着烟，骨节分明中夹着一点猩红火光，另一只手正握着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表情是极有耐心的样子。距离他一米外停着一辆折叠电动车，印着眼熟的代驾公司标志。

　　姜晞迷迷糊糊往那边走，走到一半忽然有点晕，停下来喘了口气，慢慢喊了一声：“哎，麻烦你过来扶我一把。”

　　姜晞声线柔软，小甜嗓软绵绵地带着钩，钻入耳朵里，有恰到好处的撒娇味道。戴鸭舌帽的男人听到声音，微微侧转头，看见她正在仰着脸面向自己，又不紧不慢地看了看周围，不太确定地反问：“在喊我？”

　　声音冷冰冰的，烟气滑过嗓子眼，沙哑中带着距离感。

　　姜晞有点不高兴，服务行业不易做，哪个不是将上帝捧在手心里，怎么还有如此轻慢客户的人。她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地回：“除了你，这还有别人吗？”

　　沈莫肩膀微微一耸，抬眼又问一句：“你喊我什么？”

　　视线里带着戏谑与轻视，姜晞莫名觉得脸开始发烫，她挺直腰背，朝着他乖巧一笑：“小哥哥？”

　　沈莫没动，审视地看着姜晞。

　　灯光越发昏沉，头顶上挂着一轮圆月，姜晞眼里像是盛满盈盈光亮，脱口而出的声音更软了。

　　“哥哥。”

　　“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把，我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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