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王爷佛系等死

　　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空，眨眼间，便雷云忽聚，风暴骤起。浓厚云层压得极低，天地间漆黑一片，雷鸣电闪！海面翻腾起丈许之高的巨浪，似欲与天顶的黑云一较高下！

　　一艘三层高的巨型海船正处于风暴中心，被围裹在天与地之间，随着起伏的巨浪在海面载浮载沉，渺小得似一只被妖魔戏耍的玩具小船。

　　雨水、海水混杂着拍打在船上，又是一重巨浪拍来，俞承志浑身湿透，与舵手迎着巨大风浪，在船头合力稳着舵，迎向巨浪！

　　“抓稳了！”一船的兵士被晃得站立不稳，俞承志一声爆喝，众人便抱住身前一切能见之物，期以稳住身形。

　　船头忽而拔高，逆风冲向浪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要被这巨浪拍死在海上时，船头却堪堪翻过巨浪，又陡然下沉，逆浪而下，终是驶离了风暴中心。

　　风浪渐缓，一船人发出劫后余生的喜悦哭喊。

　　风暴之外，万里晴空，海面风平浪静，金色阳光洒在海面，泛起粼粼波光。

　　死里逃生的众人这才惊魂甫定地瘫在船板上，往那风暴之处瞧去——

　　只见他们越过之处，天地边界已不可见，天顶黑云与海上巨浪几乎融为一体，形成一个巨大的而混沌的世界。

　　俞承志浑身脱力，行至船舷处，背倚船舷坐下，望着碧蓝天幕上的刺目暖阳，眉间纠结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云里有东西！！是是是、是……是龙啊！”忽而有人大喊一声，语气中夹杂着恐慌与抑制不住的惊奇。

　　“龙什么龙，怕不是吓傻……”接话的人忽而没了声音。又过得片刻，船上响起此起彼伏的“龙、是龙”的叫喊声。

　　俞承志摇头苦笑，却也未加喝止。这船上，除了他与招来的几名船员，一船的兵士俱都是些年方十七八岁的小兵，方才风暴来得离奇，又天生异象，一个个刚刚历经场生死劫难，难免多心乱想，便也就随他们去了。

　　“真……真的是龙！俞、俞大人，咱们今日这是……回不去了啊！”又有一人哭喊道。

　　他这话一出，船上众人方才意识到这点，纷纷哭喊起来。

　　一船的哀嚎终于是闹得俞承志有些不耐烦了，他抬眼朝那风暴中心望去，正要出声喝止一众惊慌失措的兵士，半张着嘴却再无法发出半个音节，被天光映得瞳色略浅的眸中已被惊诧神色填满——

　　风暴中心海水倒灌入天际，与层云交融；那混沌世界的上方，一条巨大的蛇形生物于翻腾的漆黑层云中不住游蹿；一道道雷电加诸其身，雪亮的麟甲折射着炫目光芒，星星点点，璀璨如繁星耀世！

　　“快快快！加速回航！别看了！”俞承志迅速从地上爬起，招呼舵手控船，欲驶离这片海域。

　　然，就在海船扬帆回航的下一刻，那云层中翻滚的巨龙忽被数道闪电劈得僵住身形，继而自空中坠下、裹挟着被它卷至空中的海水一起，重重砸入海里！

　　海面骤然掀起惊天巨浪，那浪头足有十丈之高，自风暴中心向四周泛开，眨眼间便要将这苍茫大海中的孤舟吞噬；却在下一刻，船身下方水中，一道丈许之宽的银色背脊渐渐浮至海面，将船身顶起，继而驮着这艘足有三丈之宽的巨船飞速驶离了海浪漫过之处。

　　风平浪静，暖阳的金辉洒满天地间，一帆孤舶静静飘于海上。

　　刚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遭的众人东倒西歪地瘫在船板上，良久，才有人起身攀着船舷往水里望去。

　　海水如明镜般，映出天空倒影，让人一时难以分清身处之地究竟是天空还是海面。远处一点银蓝光芒迎着阳光一闪，晃得那小兵微微眯了眯眼。

　　“那、那是什么？”那小兵一脸茫然地指向远处，喃喃自语道。

　　众人纷纷起身，朝他所指之处望去。

　　俞承志望着远处那道银芒，怔怔道：“终于……找到了。”

　　*

　　溟滨城东，一处辽阔海湾内，青砖黑瓦的建筑群坐落于嶙峋礁岩上，高低错落，星罗棋布；各处亭楼之间隔着巨浪翻涌的深壑，由石廊与石桥相连。

　　远处，一轮初春暖阳缓缓自海天交接处隐去，将天边霞云与海面染得一片血红。

　　淮宁王萧惟安在自家焦岩上的一处亭楼外，倚坐在青石雕砌的围栏上，远远望着海岸上逐渐靠岸的渔船，捂着嘴咳了两声；他咳得用力，一张病弱苍白的脸愣是憋出了几分血色来。

　　他顽疾缠身日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跟个瓷瓶似的，总让人觉得稍不注意人就碎了。

　　“王爷，外面夜里风大，咱进屋歇着吧。”一旁伺候的英武近侍邵飞担心他身子受不住，眉眼间添上几分忧色。

　　萧惟安虽身患顽疾，眼神却是明净如孩童，一双狭长凤目中，茶色眼瞳如静海般澄澈。他摆了摆手，道了句“无妨”，又往那被霞光晕染得泛紫的海面望去，“承志是两日前出海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萧惟安人善心慈，每次俞承志出海，他都忧心得不行，生怕这一船的人因他丧生于海上；他日日又闲，便在那焦岩上的小亭子里，边晒太阳边顶着微腥海风翘首观望。

　　邵飞微垂着头，恭谨宽慰道：“俞大人次次出海，没个三五日的也回不来，王爷切莫忧心过度，身子要紧。”

　　萧惟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觉得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鲛人，那冯道一就是个江湖骗子，只想在我府上蹭吃蹭喝。其实我也不是养不起这么个人，他开的药好，我喝着有效，养着他也没事，可不能这么折腾人啊。这海上风浪大，你说要是哪日人出去，遇上风浪回不来，这一船的命不都得算在我的头上么？我本就活不长了，再背上这么多条人命，不是更折寿么……咳咳咳……”

　　他身子不好，语调又轻又缓，愣是憋着一口气将话说完才咳了起来。

　　邵飞习惯了这王爷爱发牢骚的毛病，轻轻替他拍着背，将他身上白底银绣的毛领大氅给他拢紧了些，柔声道：“王爷生性仁厚，又好施济贫，定会长命百岁的。”

　　萧惟安剜了他一眼，笑了：“这话若不是从你这木头嘴里说出来，我还真会以为你讽刺我呢。”

　　萧惟安年方十九，自幼体弱多病，终日咳喘不息，仿佛那吊着的一口气随时都会咽下。他那年长他一轮的胞兄、也就是当今皇帝，除了国事以外，最上心的也就这唯一的亲弟弟了。

　　近些年来，他顽疾愈重，皇帝担心这唯一的胞弟受不住北方隆冬的寒意刺骨，每至初冬乍寒时节，便将他送来这南海边的小城过冬。

　　十多年来，皇帝四处寻求良医为他看诊，然无论是宫中御医还是江湖上声誉极高的“神医”，均是对他的病束手无策。

　　三年前，一名江湖上自誉为神医的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被请进了王府，摸了萧惟安的脉象后摇了摇头叹道：“现今医者，怕是无人能治王爷这病啊。”

　　就在皇帝以为又将再一次希望落空时，那人却是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凑到他耳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医者治不了，那南海的鲛人却是能治。若皇上能捉来南海鲛人，剖出其体内魂珠，草民便可一试。”

　　都说那江湖郎中是个骗子，日日在王府里跟着萧惟安蹭吃蹭喝，一蹭就是三年。皇帝虽也不待见这蹭吃蹭喝的江湖郎中，可他配的药却也实实在在地暂时稳住了萧惟安的病情。皇帝忍了忍，也就压下了那股子想将这江湖郎中一刀砍了的念头。

　　当然，没砍他的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皇帝不想一刀砍没了自家弟弟这唯一的生机，遂半信半疑地派了支二百人的军队驻扎于溟滨城外，于苍茫大海中寻找那传说中的鲛人。

　　“王爷，您这话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原来在您眼里我就是个江湖骗子……呜呜呜……”冯道一耳朵贼灵，还贼喜欢听墙角。此时的他坐在二人脚下的一处礁岩上忽地出声，将这崖上亭外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邵飞更是惊得浑身紧绷，他陪着萧惟安在这亭外呆了足有近两个时辰，居然未察觉这崖边还有一人。

　　倒是萧惟安丝毫未觉不妥，探出身子望见了冯道一那颗黑乎乎的脑袋，微提高了些音量，笑着与他打趣：“看不出来冯先生这身手不错啊，那么险峻的地方，你是怎么下去……哎你动作幅度别太大，这壑深十丈有余，崖底俱是暗流乱礁，摔下去可不得了。”

　　“没事没事，我们混江湖的，若是不会点儿功夫，哪能活到这岁数。”冯道一说着话，竟是攀着礁岩，身手矫健地爬了上来，又回身朝东边的海面指了指，“王爷也别担心了，人这就回来了。”

　　闻言，萧惟安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艘足有三层的大船自东边礁岩掩映之处冒出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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