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钱浅回家的时候就委婉地向爸爸表达了自己想用他的电脑练习打字的诉求。
　　爸爸听后倒是哈哈一笑，爽快地同意了，过后还有点纳闷，搞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礼貌客气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因为家里两个小孩都要用电脑，爸爸就从单位里搬来一台放在仓库里的闲置电脑，款式老旧的台式电脑，后面带着大大的笨重屁股。电脑和主机都有些脏了，上面落满了灰尘，启动的时候像是喘不上气的哮喘病人，又慢又卡。

　　钱浅爸爸有些犯难，两台电脑有是有了，可是这台老旧的电脑要给谁用呢？

　　不料，钱浅倒是主动申请要用这个陈旧的庞然大物。她也不是有谦虚礼让的精神，只不过她想起和孟睿的练习约定，这台电脑放在自己房间里，她用的时候能随心所欲些。如果用爸爸卧室的电脑，她坐在那里公然地和一个男孩子聊天，让爸爸和陈阿姨看到了，这个场面想想就......

　　况且这个电脑就是旧一些老一些，慢一些卡一些，但总归能用，就这样这台大屁股电脑就被安置在了钱浅的书桌上。

　　钱浅每次把所有作业写完后，才打开电脑，而不管她什么时候写完作业，八点或者九点，有时候甚至十点，她每次刚刚上线，就总能看到右下角一个红色头像闪烁。钱浅一脸黑线，他怎么总是在线状态啊，这么闲的吗？

　　钱浅第一次登陆这个聊天软件的时候，看到了孟睿的头像，一个红色的小人头，浅红色的皮肤，大红色的头发，呲着一口白牙，手还比着一个“耶”，钱浅眼睛凑到右下角仔细去看这个小人，长得倒是还蛮像他，一看就是一副傻乐傻乐的模样。

　　一个周晃晃悠悠地过去了，聊天练习是否有效钱浅目前还没看出来，但是孟睿的无厘头简直让钱浅叹为观止。而且孟睿的打字速度超快，经常是钱浅这边还没打出一句话，他那边两三句话就过来了，三句中有两句是催促她快点，要不就是嘲笑她慢的跟只乌龟一样。

　　所以她们的聊天不如说就是斗嘴，可是即便是斗嘴，也是孟睿斗得欢实高兴，而钱浅只有气鼓鼓的份。

　　钱浅以往的伶牙俐齿在这个时候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吃瘪地看着孟睿得意洋洋地翻身农奴把歌唱。

　　这天晚上八点半，钱浅例如往常地上线，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红色头像在跳动，点开‘我的好友’列表，孟睿的头像竟然是灰色的，怎么回事儿？家里断网了吗？

　　钱浅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去看网线，左看看右看看，没问题呀

　　陈阿姨正在叠衣服，见状起身，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哦，没事儿。”钱浅说着又飞快吧嗒吧嗒地回了房间。

　　留下陈阿姨一个人站在客厅一头雾水。
　　“这孩子......”

　　钱浅回到房间后把聊天软件退出重新又登陆了一下，还是一片寂静，没有往常清脆的“吱吱吱吱”的声音，她翻来覆去地把头像的聊天界面点开关上，关上点开，又重新开机，再登陆，再点开，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钱浅的心中涌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和失落，更没有去想她慌乱和失落的原因，她只是感觉心里空空的，有点不知所措。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莫名的期待、手足无措的慌乱和不明所以的失落都是爱情的表现形式之一。

　　但是钱浅怎么会懂得什么是爱情呢？毕竟她那时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而已。

　　钱浅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到床上，又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迫切地想抓住一点什么东西，然而却什么也抓不到。

　　钱浅努力压抑着自己纷杂的情绪，她一向在这方面做的很好，而今天，她有点失控，心里仿佛住了一只小耗子，在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咯吱咯吱地乱叫，她似乎被这不老实的小耗子叫乱了心。

　　钱浅又坐回到床边，深吸一口气，想静下心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没有办法将复杂的情绪一一梳理开来，她甚至都辨认不出它们的面貌，钱浅挫败地想，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是有多单调，顶大的快乐就是和杨苮祎一起逛逛书店，逛逛文具店，现在竟然因为聊天的对象莫名失踪而在百爪挠心，她的生活实在太寡淡了。

　　钱浅沮丧地低下头，眼睛瞥到她小学毕业时放在桌子下面的小铁盒，钱浅弯腰拿起它，上面布满了一层尘土，她对着垃圾桶把灰尘拍干净，然后打开了铁盒。里面装的都是她小学甚至更早的时候玩的东西，有小学的学生证，玻璃球，小石头，木棍，用完的修正液盒、银色子弹头吸铁石.....

　　她拿起那个学生证，后面的别针已经掉了，正面细小的划痕遍布。那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照的，她记得那天自己紧紧拉住妈妈的手不放，被好说歹说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一个小凳子上，后面是一块暗红色的布，她听前面一个拿着黑色相机的叔叔说，“小朋友往前看，不要眨眼。”

　　于是她连忙乖乖听话，使劲儿睁大着眼睛，不敢闭上，生怕那个叔叔嫌她拍的不好，不让她走了。所以最后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瞪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怪异，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万分惊悚的东西。

　　钱浅忍不住眼睛弯弯，她放下学生证，又看到了一个塑料制的白色圆圈，摸上去还有点光滑，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个白色圆圈是用完的胶带后剩的。小学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流行卷胶纸，所谓卷胶纸就是将用完的胶纸一点点地卷起来。

　　听着简单，然而卷胶纸也是一门学问，从第一圈开始，就要紧密，严丝合缝，减少空隙，不然越往后就会变的疙疙瘩瘩、松松垮垮的。
　　同学们经常会比比谁卷的胶纸又大又整齐，钱浅是常胜冠军，她最好的作品是一个紫色的透明胶纸卷，那是钱浅花了整整半个学期的时间才卷成的。

　　用完的胶纸，被钱浅一点点的卷大，没有用掉的胶纸在一天天地缩小，最后，胶纸被完全用光的时候，胶纸卷有掌心那样大。那曾经是钱浅最得意的作品，被她一直珍藏在房间文具抽屉里。

　　想到这里，钱浅神色不由地黯然下来，那个得意作品被陈阿姨收拾房间的时候当做垃圾扔掉了，等钱浅发现它没有的时候，跑去问陈阿姨，可已经晚了，它已经不知道被送往了哪个垃圾堆，在一顿肮脏臭味的垃圾中间，不见了踪影。钱浅伤心了好一阵儿，后来她就找了一个胶纸用剩下的白色塑料圆圈当做替代，也当做纪念。

　　钱浅知道陈阿姨不是故意的，所有的大人都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手中玩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堆快要进垃圾桶的破烂儿，现在不进，早晚也得进。他们早已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玩的那些玩具，在他们父母眼中看来也都是破烂，一代一代的人就是这样在健忘中，在不理解中过下来的。

　　现在钱浅早已经不再玩卷胶纸的游戏，她的胶纸永远没有了羁绊，不会再带一个小圆圈，永远独立洒脱，用完就扔。

　　钱浅感叹地将铁盒里的小物件一一拿起端详、细看，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收藏了这样多的宝藏。

　　她轻轻地把铁盒放回原来的位置，走到窗前，抬头望去，月光很好，灯光很亮。从窗边向前面看去，能看到马路上来来往往行驶的车辆。已经快十一点了，钱浅不明白为什么每时每刻马路上都有行驶的车辆，他们要去往哪里，又要去做什么。

　　马路上黄色的路灯一个个排列地很整齐，像守卫的士兵一样，笔直，尽职。各色的霓虹灯在不断闪烁，城市的夜晚是由红色和黄色构成的，加上少许的白色、蓝色和绿色，黑色反而成了它们的陪衬底色，这样的五光十色竟显得比白天还繁华绚丽，给人一种世俗的活力。

　　一阵冷风吹过来，钱浅冻地关上了窗，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完，一小簇一小簇地堆积在路边，在路灯的照耀下，反而有些熠熠生辉，钱浅觉得灯光和新雪一样，也是能藏污纳垢的，那些脏乱的、丑陋的、不愿让人直视的，都可以在昏黄或者闪烁灯光的遮蔽下，各行其是。

　　钱浅轻轻地朝窗玻璃呼出一口气，看着那一小团雾气快速出现，又快速缩小、消失，她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安静地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中的昏暗轮廓。

　　或许她的生活并不寡淡，她只是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快乐，也忘记了那些曾经带给她快乐的物品。她忘了，然而那些物品却没有忘记，它们一直好好地待在那里，帮她记着，或者等着被她记起。钱浅感觉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地方渐渐被温暾的厚重填满。

　　小的时候看《千与千寻》，里面那个画着蓝色眼影，和汤婆婆一样大鼻子却慈祥的钱婆婆跟千寻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当时看的时候并不怎么懂这句话，现在好像有一点懂了，她一边长大一边丢弃，好多事物已经被她远远地扔在了后面，不去想起，是她不知道感恩。

　　可是，人该怎样记住所有的事情呢，记住了就一定会快乐吗，心里又能装多少东西，如果将所有事情都放进去，有一天它会不会满得溢出来。钱浅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已经小学毕业一年半了，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她就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她的爸爸妈妈组建了新的家庭，她有了新姐姐，也有了新弟弟，她遇见了一个让她不胜其扰的同桌，可是现在她却联系不到这个叽叽喳喳的同桌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毕业，然后考入高中，然后再毕业，考入大学，然后再毕业，最后要去做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

　　钱浅把电脑一直开到十一点，直到她关机上床睡觉的时候，钱浅等候的那个闪烁头像或者“吱吱吱吱”的声音，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孟睿没有来学校，钱浅看着旁边的空位，不由茫茫然，下午主任开会的时候，钱浅听着他叽里咕噜，讲着翻来覆去的几句话，无聊地趴在语文书上，拿着蓝色中性笔把课文里的一个个句号都涂满。

　　她距离书本的字太近，眼前不由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重叠，她透过那些黑色的重影仿佛能看到孟睿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整天的课程下来，身边是她期待已久的安静，可是，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钱浅不情愿地承认，她似乎有一点点想念她聒噪的同桌了，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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