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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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记得玉真初见面4


      郭府位于汴京城东南,与永宁里的驸马李遵勖家临街而望,故而姐姐和李端愿他们从小相识,回府的时候,府门口不知何故聚集了许多的人,姐姐抬起车帘,只听两个看热闹的民众摇头叹气:

      “这郭家恁地权势,孩子被抢进去还要的回来么!”

      另一人点头赞同:“就是,方才那人就该赶紧一走了事,何必要在府门口骂,白白召来这一顿打!”

      刘嬷嬷将姐姐和我抱下马车,小声道:“有人在府门口闹事,被家丁们打了出去,姐儿们快跟着我回府,也别乱看!”

      于是我乖乖跟着嬷嬷回府,果然,府门外几个家丁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对他拳打脚踢,我不知怎的,心里忽而不安,正抬脚欲进门,忽而听身后有人喊:“把我阿落还给我!”

      我闻声回头,终于认清那人,连忙挣脱开嬷嬷的手跑了出去,伏在他身上哭道:“舅舅!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是不是?”

      周遭围观市民见我衣着华丽,不禁对我们指指点点,舅舅被打得浑身是伤,笑着摸着我的头,道:

      “好孩子,舅舅终于见着你了,自你走了后,你阿娘茶不思饭不想,终日在屋里以泪洗面,我一定要把你带走!”

      我小时候没有父亲,是舅舅与我和阿娘住在一处,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我见他动弹不得,只毫无尊严躺在地上发抖,嘴角还带着血,心里如有血在滴,哭着道:

      “阿落一直等着舅舅找阿落回去,我想舅舅,也想阿娘!”

      府里头又出来几个家丁,管家叫人将我拖开,驱逐一旁民众道:“看什么热闹!都散了散了,把这人送往开封府去!”

      街坊民众人声哗然,只说世风日下,开封府与郭府官官相护。我两只脚胡乱在空中踢着,哭喊道:“不要带走我舅舅!”

      姐姐瞧在眼里,先是吩咐仆人给我舅舅送去几锭银子,然后拉着我的手道:“四姐,你跟我去见爹爹,我们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爹爹刚刚从禁内换值回来,他一身窄锦袍,墨玉冠,腰围金带手提佩剑,瞧着便是俊俏的官家子弟、高门的富贵衙内。大娘子李氏正站在爹爹一旁,蹙着眉问道:

      “这阎荆好歹也原先是宫里人,官人叫人这样打他,可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还是别送开封府了,省的得罪人。”

      “不过一个黄门内侍,我会怕他!”

      爹爹满不在乎道:“当年若不是他帮衬,兰若自己会带着孩子跑了?我没叫人在府门前打死他已然不错了!”

      大娘子心里却不怎么舒服,见姐姐和我从门外跑来,又道:“一会儿徐娘子可又要来接四姐儿进宫,闫荆先前是不是淑妃的人啊,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女人呐就是爱多心,所以我才让人赶紧送那太监老公去了开封府……”

      爹爹还没说完,便被我狠狠推了一把,他大眼瞪着我道:“干什么这是?”

      “为什么要打我舅舅!为什么不让我见阿娘!”

      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衫,哭闹道:“你把舅舅给我找回来!我要回家,我不要做你家的姐儿了!”

      “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还翻了天!”

      爹爹一把将我拎起扔给刘嬷嬷,铁青着脸道:“一会儿宫里的娘子来接你,你最好乖乖的,禁中不比家里,由着你胡闹,你是我的亲闺女,天天喊着回家,这儿不是你家么?”

      我哭闹着,越看爹爹越觉得恨他,指着他道:“你才不是我爹爹!不是我爹爹!”

      徐娘子领着两个宫女从门外进来,见我又叹了口气:“你家可真是热闹,这丫头人虽小,可怎却没个安生的时候!”

      李氏轻轻笑着,示意刘嬷嬷将我交给徐娘子,拉着徐娘子的手道:“这小孩子养在外面,可不总想着要回去找她娘么,徐娘子,我家姐儿可交给你了。”

      徐娘子点头:“皇太子这两天也不安生,吵闹着非要见妹妹,连资善堂也不好好去了,这不,杨娘娘才遣了我来。”

      她从袖中掏出一细帖子,道:“四丫头这次入了禁中,可能会长住些时日,明年上元日,娘娘请夫人带着府里嫡出的小娘子们去禁中入遏,到时候再接四丫头回去不迟!”

      李氏命侍女将帖子收好,见我哭得泪人儿一样,便道:“这孩子哭得实在叫人心疼,徐娘子,四丫头素日里最听她二姐姐的,让我家二丫头也去送一送吧。”

      徐娘子自是同意,让姐姐陪我一并入了禁中,祯哥哥早早的等在甘露殿宫门口,见马车一来,连忙迎上来道:“阿落妹妹,是你来了吗?”

      我坐于车内,见祯哥哥一脸憧憬看着我们,姐姐浅笑着推开帘幕,柔声道:“皇太子,你就这么喜欢我妹妹吗?”

      赵祯见着我姐姐,忽而便不说话了,神情中带着一丝拘谨,半响才道:“你是阿落的姐姐?”

      “当然是了!”

      后来听祯哥哥讲,姐姐那日头戴珍珠发箍,身着一袭红色纱裙,与他说话没有一丝惧色,那是十岁的祯哥哥第一次与姐姐相见,也是第一次知晓男孩与女孩美的不同。之后他便最钟情于红色,第一次朝服上殿,第一次洞房花烛,直到姐姐离去,他才把先前的一切,都锁进了长宁宫中。

      姐姐只笑着跳下马车,又将我从车上抱下来,她神态中带着一丝贵家之女天然的傲气,即便是在皇太子面前,也丝毫不掩其锋芒,盈盈对赵祯道:

      “听我爹爹说,就是因着你要妹妹,淑妃娘娘才让爹爹把四姐儿从杭州接回来,害的我妹妹和她阿娘母女分离了!”

      在汴京数月,我渐渐得知自己来汴京的缘由,这次是我第二次见祯哥哥,可小哥哥实在是太过温和,我对他如何都不讨厌,甚至乐意与他一起长大。富弼曾经说我软弱,为此我没少与他争吵,可事实却是,即便后来赵祯他做了官家,听信谗言纵欲无度,废了姐姐的后位,我还是不恨他。

      姐姐对赵祯福了个身,指挥下人们将我用的东西从车里搬出来,徐娘子见姐姐做事沉稳,不由称赞道:“凤姐儿才八九岁,做事却是老成,要不总听人说郭家的女儿懂事呢!”

      赵祯心里想着姐姐那话,忐忑问道:“真的是因为我,阿落妹妹才和她娘分开的吗?”

      “不是为了你,阿落来汴京做什么?”

      姐姐素日里解人意,见赵祯微微蹙着眉,笑眼道:“不过也要感谢皇太子,我想了四年的妹妹才能回来,妹妹以后在宫里,还请皇太子多费些心!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对徐娘子、赵祯又福了福身,刚刚在嬷嬷的帮扶下爬上了马车,早上时范仲淹送姐姐的那书却掉了出来。祯哥哥离的最近,自然弯腰去捡,他见那书的名字,忽而兴高采烈,问姐姐道:

      “这是我太子府里的金紫光禄大夫崔遵度所著《琴笺》,郭家妹妹在学琴吗?”

      崔遵度掌修史书十余年,向来与世无争、淳澹清素,大中祥符九年皇太子开府,今上命丁谓择选德才兼备之士辅弼,崔遵度得朝中大臣一致推举,亲自教导皇子学问,今上也亲作七言诗一首以赠。

      近年崔遵度因着身子不佳才离了东宫,却一直是赵祯心中崇敬之人,他眼见这书自是喜悦,以为找到了知音,姐姐笑着接过书,道:“这是书院里先生所赠,琴这东西,自当慢慢练喽!”

      她临走时不忘嘱咐我道:“四姐儿,这几天姐姐不在,你可不许哭!”

      于是我随祯哥哥进了甘露殿,甘露殿里高堂大厦,云窗雾阁,玉阶雕栏,金屏绣褥,殿后花木庭台一望无际,可见杨妃素日以来的恩宠。

      杨淑妃鬓云斜蝉,正在殿里翻着祯哥哥这些日子的手稿,早有宫人将殿门口外几个孩子的言语说给她听,徐娘子也道姐姐是如何如何的聪颖明事,杨淑妃将手稿放下,眼中慈爱而又带着丝责备,对祯哥哥道:

      “人家郭家小娘子不过八岁,书院先生赠书半刻也不离身,祯儿你呢,资善堂里的夫子先生哪个不是贯通古今,你却一心向着要见妹妹,听说又不听晏殊的话了?”

      祯哥哥理屈,自然是低下头:“小娘娘,祯儿错了!”

      杨淑妃冷哼一声,指着那手稿道:“小娘娘可跟你说,丁谓前几日上奏你爹爹,自请兼了太子师傅,十日一赴资善堂,如今真是官家病着,圣人忙着朝事管不了你,你把唐书写成这样,到时候寇准和丁谓告诉你圣人孃孃,小娘娘就是想救你,也救不过来了!”

      祯哥哥一听便怕极了,连忙抱着杨淑妃的胳膊道:“我马上回资善堂读书去,我不去见大娘娘!”

      “人家晏殊都走了,你现下去资善堂谁教你?好了,以后可不许偷懒了!”

      杨淑妃数落完赵祯,又摆手招呼我过来,道:“阿落,我前两日亲自去问了圣人和官家,皇太子既然想要个妹妹,不如你以后便留在我宫里,你想要什么,小娘娘都可以给你!”

      我只想起被暴打的舅父,杨妃是我阿娘的亲戚,也必当是认识舅父了,便含泪道:“杨娘娘,我今天见舅舅在郭府门外,爹爹派了好多人打他,求娘娘去开封府里救一救我舅舅!”

      “你舅舅?”

      淑妃蹙眉不解:“你阿娘是我的远房表妹,她自小就没了父母兄弟,哪儿来的舅舅?”

      徐娘子乃是甘露殿掌事,她上前道:“奴婢听人说,好像是先前一直跟着兰若姐姐的那个内侍,叫阎荆。”

      杨淑妃轻叹口气:“这阎荆和兰若一并长大,为她入了宫又出了宫,还真是情深义重,阿落你别担心,本位派人出宫去找一找,以后得空了,再把你阿娘也接回宫来,你便能时时见着她了。”

      祯哥哥拉着杨淑妃的手,道:“小娘娘,周怀政说明日东宫赐宴,我能带阿落妹妹前去吗?”

      “可以啊,不过阿落得穿成一个小黄门,可别让人看出她是个小丫头了!”

      杨淑妃笑着答应,复对赵祯道:“朝中宰执们不是兼着太子太傅,便是兼着太子宾客,明日东宫宴上必是要陪侍的。我儿是皇太子,大家眼睛定然都瞧着你,可不能像寻常那样太过随意,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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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醉金杯的营养液!!!
    在宋代,“老公”是对太监的称呼,这一章玉真初见面,是晏殊的词,是郭家姐妹与赵祯的见面,也是与晏殊的见面
    阿落这个舅舅,以后会牵扯出一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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