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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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柳絮池塘淡淡风1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无题》晏殊

      汴水滔滔东流,自西水门、金梁桥、相国寺、东水门,横穿过整个东京城。汴京百万民众、禁军,皆仰仗此渠为生,河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夜间都不停息,□□承平繁阜,无过于此。

      秋日之时,清儿与我相约策马于东京城外,暗中互相较着劲,想要第一个登顶。李端愿骑着马儿跟在后面,他面色慵懒,朝我们喊道:

      “我说二位小娘子,你们可骑慢些,前面是坡路,摔下来可是要命的!”

      我一边挥着马鞭,一边道:“李端愿,你的马跑不动了歇着便是,别像小娘子一般废话连篇!”

      李端愿闻言狠抽了马儿几鞭子,不过一会儿便登上山顶,摘下桅杆上的旌旗。他丝毫不顾我和清儿眼中的失望,笑着道:

      “我方才是让着你们,还真以为我骑马比你们还慢么?”

      清儿与我相视一笑,转身跳下马来,望着远处屋舍林立的汴京城。我们二人年方二八,并立于山顶,只如娇花盛放,叫周遭美景都黯然失色。

      李端愿望着我们愣了片刻,回神笑道:“阿落,你要嫁给钱暧,还不如嫁给我,正好我还没有议亲,你嫁了我,我们两家便是亲上加亲了。”

      我牵着马儿往山下走,笑道:“你姐姐不也嫁到了钱氏,我嫁给钱暧,郭家和李家还是亲上加亲啊。”

      李端愿无法驳我,又对清儿道:“晏家妹妹不也未嫁么,晏妹妹看得上我,我便让父亲去府里提亲。”

      清儿到了待嫁之时,晏家是书香门第,清儿又姿容不俗,求娶之人早便踏破了晏家的门,清儿掩嘴一笑,柔声道:

      “鲁馆名臣子,皇家外弟亲。诗书谋帅旧,金竹剖符新。李衙内家世显赫,快别费那心思,我可高攀不起。”

      清儿口中诗句,是天子赵祯写给李端愿兄长李端懿的御制,李氏大长公主一家在本朝极为荣宠,李端愿叹了口气,追着我道:

      “我好歹也是太宗外孙,又有功名在身,却讨个媳妇都难,阿落啊,我对你够好了,昨天你去珠宝行买了几件首饰,都是我帮你付的银子,你不能没有良心。”

      “你的银子我已让人送回去了。”

      我虽然没多少钱财,怎么也不会欠李端愿的人情,无奈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三姐姐也是好的,李大官人,京城里妙龄娘子那么多,求求你别盯着我们郭家的女儿,好么?”

      李端愿不服:“我也就是逗你,你以为我是真娶不到妻?汴京城里什么侯府嫡女、太师千金,是我自己看不上眼,只瞧着你们郭府呢!”

      他垂头丧气,想要跟在我和清儿身后,却被我厉眼制止,只好走开了去,清儿低声笑道:

      “李衙内小时候最会泼皮耍赖,怎么长大了反而转了性?”

      我指着自己眉心的疤痕,道:“他小时候最坏,在禁中被我姐姐打了之后,倒是学乖了。”

      清儿望了他一眼,悄声笑道:“他为何对你们姐妹这般好,我听人说,李端愿喜欢皇后娘娘,这才弱冠了都不愿娶妻呢。”

      京中确有这样的传言,冀国大长公主早便知晓,只是拿儿子没有办法。李端愿虽非风度翩翩的大才子,家世人品皆是上乘,我轻咳了一声,对清儿道:

      “清儿,李端愿是傻了些,人却不错,他生下来就是富贵郎君,你真不考虑他么?”

      晏殊心高,又必有登阁作相之志,一心要为爱女寻一宰执之材为婿,李端愿虽是皇亲,却不在晏家的考虑范围,清儿微笑道:

      “爹爹门下有个人叫王青,常遇奇士传一相术,我阿娘前几日将其呼至堂下,为我看相,他说我将来必为国夫人呢。”

      我闻言喜道:“孟夫人就没有让他为你择一佳婿?”

      清儿面色微红,道:“那王青说,我的良人明年状元及第,在兴国寺下。”

      我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连忙拉着她道:“那我们还在这里骑马做什么?不如去兴国寺看看,兴许真有那么一个大才子,住在兴国寺附近呢。”

      兴国寺在国子监不远之处,又靠着建安书院,我和清儿、李端愿坐在一旁茶行中吃茶,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茶博士为我们添了好几次水,我望着外面熙攘的人群,无奈叹了口气。

      李端愿已是有些不耐烦了:“这街市上往来之人,哪有一个认识的?别说什么学问,便是只看衣着打扮,有谁比得上本公子风流潇洒?”

      李端愿身着云锦长袍,腰间系着玉带,又佩紫金鱼袋,民众但凡有些见地,便知其身在官门,不敢招惹。我摇头笑道:

      “李大官人,不是谁都如你这般奢靡张扬,炫耀门第的。”

      李端愿万般无趣,手中蒲扇愈摇愈快,我正喝着茶,李端愿忽而望着门外道:“阿落,你看进来那人,是不是范夫子?”

      我抬眼一瞧,范仲淹果然领着个书生进来,他旁边那位书生言笑晏晏,却让我和清儿都变了色。

      茶馆里客官甚多,只有邻桌有位置空余,茶博士果然将其领到我们一旁,我甚是不安,低声对李端愿道:

      “李家哥哥,千万别出声。”

      范仲淹身边那男子,正是去年在相国寺被我戏弄之人,范仲淹更是认得我,我心下慌乱,连连和清儿换了位置,坐在靠窗的里面,希望不要被他们认出。

      那书生不知如何与范仲淹有些交集,慨然道:

      “学生在京城旅居一年,倒真是对朝事有些想法。京城诸仓所纳军粮,多概量过数,诸仓多计所收羡数,以图恩赏。仓中纳粮实没有上报至多,一旦被查,操舟者因着核不上数,时常要受杖脊、徙重役。汴京十万禁中,军粮之事不决,实在有损圣上威名,国朝声誉。”

      范仲淹点头道:“军粮之事,先宰臣王曾也曾提及,只是后来被贬,便不了了之,我明日便上书陛下,当令提点仓场官与点检斗面使臣躬亲阅视,监官更不因劳绩之故,而谎报粮数。”

      我却在一旁道:“清儿你瞧,这个人只会说大话,他来见范仲淹,定是来邀名的。”

      范仲淹道:“契丹今岁大饥,民流过界河,这事你怎么看?”

      书生答道:“天下之人皆是陛下子民,契丹与我朝边界,俱是汉人居多,既是汉人,虽居境外,皆陛下赤子,国朝理当赈救!”

      范仲淹面上对其甚是赞赏,显然很喜欢这白衣书生,书生又道:

      “学生以为,现下朝中最紧要的事,乃是陛下年已二十,太后却依然临朝,不还政于我陛下。先丞相王曾何等人物,无非是驳了太后姻家请谒皇恩,太后便将其罢相,更不用说曹利用为内侍所逼,自裁而死。天下物议汹汹,满朝文物,竟无一人敢言么。”

      范仲淹无奈叹了口气,道:“每岁太后寿辰,皇上只服靴袍,先率百官上皇太后寿,再御天安殿受朝,我曾向朝廷上奏,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北面之仪。与百官同列有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却没有回音啊。”

      范仲淹又道:

      “彦国啊,你所言朝中之事,句句击中要害,为人又大度,你的文章王曾、晏殊都看过,他们二人何等声望,都说你是王佐之才啊。”

      他这一句话,我和清儿闻之皆惊,范仲淹素来严谨,能得他如此赞扬,可见其人是不俗了。那书生却道:

      “范先生过奖,学生虽于仕途有心,也算是好学,可无奈文采不佳,又不愿咬文嚼字,年二十五六仍是布衣,祖上也是微寒,日后中个举人还好,进士怕是不成了。”

      这书生举止潇洒,不想年已二十五六,皇帝赵祯数日前下诏:朕开数路以详延天下之士,而制举独久置不设,意吾豪杰或以故见遗也,其复置此科。范仲淹面容慈祥,语重心长道:

      “今上圣明,今春下诏复了制科,布衣庶民皆可参加,学子要先上艺业于有司,有司较之,然后试秘阁、天子亲策,子当以是进。”

      这书生起身对范仲淹一揖,道:“若真是如此,学生愿意一试,真能举了茂才,也不负了学生十余年来寒窗苦读。”

      赵祯得到朝堂内外一致的赞誉,那是经过杨亿、寇准、李迪、晏殊、张知白、冯元、孙奭、宋绶等人多年的悉心教导,再加上官家天性本善,名臣林立朝堂,大宋蒸蒸日上。故而赵祯年才二十,便隐隐已有明君气象。

      李端愿再按捺不住,起身对范仲淹一揖,道:“范先生,学生李端愿这厢有礼了,不知这位贤兄姓甚名谁,还请范先生介绍学生相识。”

      范仲淹做过李端愿一年的先生,李端愿对其甚是恭谨,我和清儿与李端愿同坐一桌,那书生显然认出了我们,面上似笑非笑,对李端愿回礼道:

      “在下富弼,字彦国,洛阳人士。”

      范仲淹笑着道:“彦国啊,李端愿是镇国节度使、驸马都尉李遵勖次子,他可是贵人啊。”

      范仲淹是晏殊宾客,自然识得清儿,我和清儿连忙起身,微欠了欠身,李端愿正要介绍我们,我掐着他的背制止,富弼瞧在眼里,笑着道:

      “今天可真是巧,好久不见二位小娘子了。”

      我垂首不语,清儿神情恭谨,尴尬笑道:

      “原来是这位官人,我们去铺子里买些书,先别过了。”

      临走前,我对李端愿使了个眼神,威胁他不要说出我们身份,等出了茶行,清儿神色慌乱,道:

      “阿落,你说我们遇着谁不好,偏偏是碰上了他,还好方才范先生未明说我们的家世,若不然,我可是要难堪死了。”

      我想起那日在相国寺如何戏弄富弼,觉得万分好笑,道:“他叫富弼,清儿,你与他有缘,说不准你家门客口中状元及第的良人,便是他呢。”

      清儿随意翻着店里的书,神色捉摸不透,只轻笑着道:“你没听他方才说,他二十多了还未发解中举,怕是进士也及不了第,还是算了。”

      我却道:“二叔看中范先生,范先生又看中富弼,这人有凌云志,你怎知他没有前程?不会入两府、做宰执?”

      清儿佯装与我置气,道:“说他狂妄的是你,说他将做宰执人也是你,那天若非你唐突了富官人,我用得着在人前忐忑么!”

      李端愿轻咳了一声,与富弼抬帘进来,竟像是交心的老友,李端愿笑眼盈盈,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清儿对我道:“那我也先回府了。”

      我上了车,这才问李端愿道:“你送我去哪儿,郭府还是禁中?”

      李端愿坐在车外,道:“禁中吧,太妃娘娘不是要你近几日去么?”

      他顿了顿,道:“听你家大哥哥说,前些日子,郭府从外面请了郎中入宫,皇后娘娘她怎么了?”

      我无心瞒他,只道:“为子嗣。”

      姐姐年已十八,按理该到了怀孕生子之时,却迟迟没有动静,太后虽未明说,大娘子自然心急,几日前遣了郎中去禁中入谒,只盼能早些安心。

      李端愿蹙着眉,半响才笑道:“你姐姐还小,况且整个后宫皆未传妃嫔御侍有孕,想来这问题并不在你姐姐身上。”

      我闻言连忙掀开车帘,道:“李端愿,你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

      李端愿分明放不下我姐姐,我沉默片刻,道:“我姐姐这辈子都是赵家人,你可别起什么糊涂心思,害己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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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王青,晏元献门下常卖人,自号王实头,,时时相公之奴婢多应。夫人一日青相其女曰:“此国夫人也。”夫人笑曰:“为我择一佳壻。”青应声曰:“恰有一秀才,姓富,须做宰相。明年状元及第,在兴国寺下。”元献退朝,夫人具道其事,使人通好。明年富黜于春官,晏公以青言为妄,大悔之。未几富登大科,即大丞相富公也。孙公谈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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