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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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阆苑瑶台风露秋9


      天圣七年初,枢密使曹利用罢出,以保平节度使、守司空、检校太师兼侍中之职判邓州,时隔不久,刘娥再贬曹利用为崇信节度副使,房州安置,四子各夺两官,没所赐第。平章事张士逊也降为刑部尚书、知江宁府。

      王曾先前荐吕夷简可相,此番张士逊被贬,吕夷简终于加为平章事,一时之间,吕夷简因着先前让贤他人,在朝中颇受美誉。

      晏殊身为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虽不在两府宰执之中,赵祯仍进他为兵部侍郎、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兼秘书监。依着先前例规,当赐袭衣、金带、鞍勒马,赵祯以晏殊尝辅政,赐宜有异,特以绣癋宠之。

      我再去晏府时,左瞧右瞧都未见着素娘的身影,府中下人对其讳莫如深,清儿悄悄告诉我:

      “阿落你别问了,我母亲见不惯素娘受宠,前些日子将她卖到教坊去了。”

      我心下大惊,素娘已二十多岁,她再入教坊,岂不是要和我阿娘一般,遭受世人冷眼,我连忙问清儿道:

      “素娘去了教坊,你爹爹知道么?”

      清儿点头,说父亲为此忧愁了数日,只好借酒消愁。我问清了素娘的去处,决意去教坊中寻她,素娘在我面前神色如故,听我想要将她赎回,只笑着道: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本身是伶人,在教坊里总有一碗饭吃,县主不必为奴费心。”

      身在教坊,才是真正要取悦他人,我记得小时候,阿娘有时从教坊回来,面上挂着泪,舅舅但凡知她受看客欺负,总要为她出头。我心下不甘,对素娘道:

      “那我去找二叔来,让他赎你回去。”

      素娘将我抱在怀里,道:“孟夫人虽强势,可若没有晏殊的首肯,她不敢将我卖回教坊,晏殊既然无情,我又何必回去呢。”

      我无言已对,若说晏殊真对素娘无情,他不必在府中伤怀,垂首道:“为什么?”

      素娘微叹了口气,道:“孟夫人早想将我逐出府,晏殊如今仕途正顺,他断不会让我这样的下贱之人,影响了他的前程。”

      我无法理解以素娘为姬妾,会如何影响晏殊的仕途,晏殊寻常最是温情脉脉,不想他竟也如爹爹一般薄情。

      孟夫人算是出了口常年压在心头的恶气,晏府众姬妾更是大喜,对孟氏道:“还是夫人有手段,先斩后奏,将那狐媚子送出了府,二郎再想赎她回来,便是要跟夫人撕破脸了。”

      “素娘骨子里实乃贱人,咱家官人不嫌弃她出身风尘,将她宝贝似的捧在手中,她倒好,入了晏府也不知检点,与外男饮酒论词毫不避讳,也是夫人好心性,忍了她这许多年。”

      “二郎一贯惧内,他刚升了官,定不会因着一个小妾而致内室不和,夫人将贱人逐出了府,贱人这辈子再难登晏府的门了。”

      众姬妾无一不称赞孟氏嫡妻之派,我在府里听了几句,心下甚是感慨,不知阿娘当日离开郭府时是何情形,郭府的娘子们,又是如何的嚼舌根,耻笑我们母女。

      晏殊失了爱姬,成日在府中长吁短叹,适逢张先前来拜访,素娘在时,每次都要与他们二人陪酒唱词,张先不见好友爱姬前来,一问之下,才知晏同叔出姬之事。张先是多情之人,见晏殊面有不舍之意,提笔写下首《碧牡丹》,令营妓演唱。

      张先词工最好,芭蕉寒,雨声碎,钿盒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意境更是超脱。再加上商调凄怆怨慕,那营妓声音凄然,晏殊听她轻歌曼舞,不由想起素娘的好,听到“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终于再不忍心,起身叹道:

      “人生行乐耳,何自苦如此?子野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负了素娘。”

      说罢,便立即出了府门,去教坊中赎回了素娘。

      晏殊思来想去,素娘不好回府,便在东京南熏门外赁了处院落,取名为燕归园,安置素娘居住。

      晏府规矩众多,素娘又颇受冷眼,如今搬了出来,可算是因祸得福,我在宫外的一般时日,都与素娘在燕归园中度过。那小小的院落在素娘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又种了些春兰秋菊,四时赏玩各有风光。

      屋里铺着床帐,桌椅、梳笼、抿镜、妆台、琴棋之类一应俱全,更悬挂着先唐书画,想来是晏殊所赠。

      晏殊为素娘写过不少的词,初夏时牡丹茂盛,素娘抱着琴坐于水塘一侧,还是叫我缠了足,与她学歌舞。

      素娘是严师,一曲《秋蕊香》教导了我不下十遍,我身着朱色纱裙,长发高高绾起,素娘的琴声愈来愈快,我正急速乱旋,忽而见晏殊进得院中,心下忽而紧张,竟自乱了阵脚,无意踏上脚下衣裙。

      晏殊连忙将我揽入怀里,生怕我摔倒在地。他的手触上我的腰身,又迅速抽开。我慌忙站稳,面颊霎时绯红,躲在素娘身后,鼻间似还是留有晏殊身上的乌沉香。

      他望了我两眼,放下手中两坛酒,对素娘笑道:“这丫头跳的愈发好了,可见你这做老师的得力!”

      “歌舞这东西若没有天分,旁人是教不好的。”

      素娘一袭淡黄衫子,亸袖垂髫,风流秀曼,与晏殊坐在一旁石凳之上,为晏殊斟满酒,笑眼道:“今日怎得空来了?”

      晏殊与素娘共饮了一杯,道:“朝中无事,不急着回府,先来你这里坐坐。”

      素娘微蹙着眉,忧心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官人将我藏在这燕归园中,夫人知道了怕是要大闹。”

      “她已经知道了,素娘你放心,我在府中下了禁令,孟氏不会来寻你的麻烦。”

      晏殊铁了心不让素娘再受委屈,又道:“朝廷复了制科,以待京朝官之被举及应选者。又置高蹈邱园科、沉沦草泽科、茂材异等科,以待布衣之被举及应书者。取士之法要我同吏部、翰林院祥定,接下来我可有的要忙。”

      素娘笑道:“朝事要紧,官人仔细自己的身子,莫要挂心妾身,天子年才弱冠,便有意复制科,举茂材,可见为君明圣。”

      “我国朝天子,十八岁便可御殿亲册进士,到底是太后娘娘保育天子有方,诸臣教导得力,清平盛世就在眼前,素娘,我们可是生在了好时候啊。”

      晏殊笑着对我道:“永宁县主万莫将我方才闲言告知內宫,免得叫內宫以为,我是在恭维圣上。”

      祯哥哥还未亲政,贤名已然浮于四海,他身为天子至尊,却像一位真正的君子,懂得礼贤下士,也懂得自查己身、宽宥待人。

      京师自三月朔雨不止,天子亲视四郊,见百姓麦已损腐,痛心不已,以为是朝廷政事未当天心之故。于是下诏戒有司审狱议罪,毋或枉滥,又大赦天下,免河北之民赋租。政下一夕而天色霁晴,中外皆称天子盛德。

      我抿嘴道:“二叔明明是在恭维太后,阿落还是分的明白。”

      晏殊与素娘皆笑,这几日汴京天色沉沉,似有大雨之势,晏殊轻叹了口气,道:“刘太后于社稷实有大功,只是难免刚愎太过,曹侍中死的冤啊。”

      曹利用原本安置房州,刘娥遣内官杨怀敏护送,谁想曹利用竟在襄阳驿暴卒。消息传至京师,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傍晚之时大风忽起,赵祯在坤宁殿中,长袍随风而动,定眼望着窗外风雨。

      姐姐站在他一旁,道:“杨怀敏已回宫了,曹利用一贯对太后无礼,太监们向来狗仗人势,见他失了势,必欲置之死地。臣妾宫里的都知亲耳听杨怀敏说,他护送曹利用行至襄阳驿,杨怀敏不肯前行,且以语逼之。曹利用素来刚直,怎肯受宦官之气,遂自经而死。”

      赵祯恻然道:“利用以小官奉使,敢任大事,于国有劳,富贵之后,虽负恃以为己功,然其在朝廷忠荩有守,始终不为屈柔,实在是死非其罪,天下冤之!”

      姐姐轻叹了口气,道:“官家已然从了其家请居邓州之请,没什么对不住曹侍中的了。”

      赵祯紧握住姐姐的手,道:“母后在朝堂一日,朕便做不了自己的主,寇准、李迪,如今又加上一个曹利用,这些忠良之臣,母后为何就容不下呢。”

      天子言语中对刘娥的不满已是显而易见,姐姐不愿见其母子隔阂,只道:“太后或许有些私心,可官家也要想想太后的难处,寇准之类,连先帝都奈何不得,太后一个妇人临朝,没些威严怎么行呢。”

      赵祯思虑再三,叹息道:“母后这些年确实不易,皇后之言有理,是朕对母后多心了。”

      姐姐为赵祯披上外衣,道:“国家设制策、茂才之科,意在规圣躬过失,陈宰相阙遗,纠中外奸回,斥左右明比,五月礼部贡举,朝中士人,竞为浮夸靡曼之文,无益于治道,非所以望于诸生,官家是否要下诏改之?”

      赵祯点头一笑,搂着姐姐的肩道:“皇后与朕想到了一处,朕明日便下诏,试天下之士,以言观其趣向,杜绝浮夸靡曼之风,礼部申饬学者,务明先圣之道,以称朕意。”

      屋外天雷滚滚,实在让人害怕,姐姐伏在赵祯怀中,赵祯乃是先帝第六子,她私下里唤赵祯为六郎,不安道:

      “好大的雷,六郎,我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姐姐的预感不错,是夜大雷雨,震雨杂下,玉清昭应宫烈焰四起,楼观万鼎数刻而尽,除长生崇寿殿外,宫中三千六百一十楹,俱化成了灰。

      先帝赵恒当年不顾大臣反对,力成此宫,一夕间延燔殆尽,犹幸一二小殿存之,刘娥与赵恒情笃,翌日当着辅臣之面哭泣,有再兴葺之意。

      枢密副使范雍先是抗言道:“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为灰烬,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一二小殿,又将葺之,则民不堪命,非所以祗天戒,不若燔之尽也。”

      宰相王曾、吕夷简亦助其言,刘娥只好默然。

      又有太庙斋郎苏舜钦上疏,玉清宫火灾乃天之垂戒,皇帝应当降服减膳,避正寝,责躬罪己,下哀痛之诏,察辅弼及左右无裨国体者罢之,先帝勤俭十余年,天下富庶乃作斯宫,及其毕功,海内虚竭。

      今上即位未及十年,数遭水旱,百姓困乏。若大兴土木,则费用不知纪极,财力耗于内,百姓劳于下,何以为国!

      刘娥见过奏疏,对赵祯恨恨道:“祯儿,这便是我朝的臣子,先帝平生所崇唯道,当年修葺玉清宫,不知挨了群臣多少骂,连玉清宫烧毁也不放过!”

      刘娥初怒玉清昭应宫守卫者不谨,内侍罗崇勋奉命将侍卫抓捕在狱,进殿道:“太后娘娘,那些侍卫已悉下御史狱中,娘娘要何时诛之?”

      御史中丞王曙、右司谏范讽皆言此为天灾,不当置狱穷治。言者既众,刘娥也不可一意孤行,叹息道:“我若杀了这些守卫,只怕重贻天怒,算了。”

      刘娥一日不表明是否重修之态,众臣只觉难以心安,范讽又言:“山木已尽,人力已竭,复修必然不成。臣知朝廷亦不为此,愿明告四方,使户知之。”

      刘娥这才下诏,改长生崇寿殿为万寿观,以不复修宫之意谕天下。玉清昭应宫灾,宰臣王曾以使领不严,累表待罪,刘娥欣然允之,将其罢为吏部尚书,出知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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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碧牡丹(晏同叔出姬)
    步帐摇红绮。晓月堕,沈烟砌。缓板香檀,唱彻伊家新制。怨入眉头,敛黛峰横翠。芭蕉寒,雨声碎。
    镜华翳。闲照孤鸾戏。思量去时容易。钿盒瑶钗,至今冷落轻弃。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
    张先所作,这个故事原先发生在京兆西安,晏元献为京兆,辟张先为通判,新得一侍,公甚属意。每张来,令侍儿歌子野词。其后王夫人浸不容,出之。一日子野至,公与之饮,子野作词令营妓歌之,末句云:“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公闻之怃然曰:“人生行乐耳,何自苦如此?”亟命于宅库支钱,复取前所出侍儿,夫人亦不得谁何也!道山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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