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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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双燕归飞绕画堂5


      姐姐做皇后以来答应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杭州接我阿娘。

      宫人不到二十日便往返,带来的消息却是,我阿娘前些年又生了孩子,不愿为我再来汴京了。

      皇太妃安慰了我许久,道:“你阿娘当年带着你私逃,那是从宗族里除了名的,你姐姐又做了皇后,她回来了能如何?这四五年里你有我们疼着,你阿娘却孤苦一人,如今她又有了孩子,这是好事啊。”

      我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已是来年正月,晏府侧阁之中,我立在窗前,看那飘雪与落梅,没有一句话儿。

      府中嬷嬷过来道:“郭家姐儿,我家的梅花属钟叙阁的最好,清姐儿正在阁里等你过去呢。”

      我丝毫不愿意动,晏殊抬帘进来,沉笑着道:“这是怎么了?和我家清儿闹别扭了?”

      “没有。”我答道。

      晏殊见我面色凝重,出声笑道:“这孩子,既然没有,怎瞧着心事重重?二叔送你去钟叙阁和清姐儿玩吧。”

      我犹犹豫豫,想起方才和清儿一起玩耍,她左一句阿娘,右一句阿娘,连奴仆们端上的梅花糕,都说是自己阿娘做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实在听不得她这般炫耀,跟她略略拌了两句嘴,此时更不想再见着她,于是恳求道:

      “二叔,我跟在你身边可以吗?”

      晏殊正约了张先前来府中喝酒,他哭笑不得,知晓我近来为母亲的事烦忧,带着我走出庑房,温声道:

      “我刚刚从你家过来,你爹爹让我转告你,以后在郭府里,千万别提起你阿娘,也别提起你阿娘的孩子了。”

      前几日我跑去问爹爹,阿娘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爹爹只胡乱搪塞我,说阿娘是何情形不关他事,我想起他不耐烦的模样,心下千般不服万般委屈,抹着眼角道:

      “爹爹说我不如两个姐姐明事理、识大体,二叔,我想我娘了,问一句都不成吗?”

      晏殊心下甚是无奈,道:“你爹爹总还是疼你的,上次你偷偷跟着我溜出府,还不是他亲自接你回去的?”

      我沉默无言,那天爹爹接我回去,父女二人一路无话。他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子,嫡子嫡女的饮食起居尚且问的不多,我这庶出的女儿有何地位,直接被他丢给大娘子,我平日连爹爹的笑脸都难见着,又哪里去提什么疼爱呢。

      爹爹素来好面子,我一肚子的话也不能对晏殊说,晏殊微笑抚着我的头,知道我和清儿争吵过,道:

      “好了,清儿她不知道你阿娘的事,我和客人要去钟叙阁里赏梅,你乖乖待在钟叙阁里,晚间我自送你回去。”

      府中奴婢摘了几枝红白梅花,晏清儿手持一细口青色釉瓶,正摆弄那些花枝,见我进来,连忙笑眼道:

      “阿落,你看我这花插的如何?”

      她拉着我的手,生怕我再跟她拌嘴,道:“我不知道你家出了事,才一直在你面前提起我阿娘,你不要恼我,好吗?”

      我哪里会生清儿的气,笑嘻嘻和她玩了起来,晏殊领着一中年男子入到梅林中,钟叙阁里隐隐听得二人寒暄之声,我好奇道:

      “清儿,你爹爹旁边那人是谁?”

      “他呀,姓张名先字子野,我娘说这人没什么功名在身,平日里只好饮酒作词,与爹爹倒是投缘。”

      清儿嘟着嘴道:“爹爹就好附庸风雅,也不怕天冷,非要在室外赏花!”

      我想起晏殊初见我时那句“零落意忡忡”,对张先多了一丝好感,几个家姬抱着扬琴琵琶也进到梅林之中,清儿见状哼了声道:

      “爹爹一会儿又要请邱娘子前来唱词助兴了。”

      她口中邱娘子便是素娘,果然不一会儿,素娘头绾飞龙凤髻,身着金缕绡衣,一边随着琵琶声翩翩起舞,一边轻吟浅唱着张先方才写好的双调《生查子》。

      晏殊和张先俱是双目含笑望着素娘,晏清儿显然不喜素娘,道:

      “自邱娘子来了,爹爹就终日与她在一起,惹得我阿娘日日心烦。”

      我目不转睛盯着素娘起舞,只觉其身姿说不出的曼妙,如明月坠入秦楼,暗暗将舞步记在心里。

      等素娘舞完,我见她从钟叙阁出来,便跑到她身边,喊了她一声“素娘姐姐”。

      我在郭府中与她学过歌,素娘认得我,道:“四姐儿怎来了?”

      我仰起头,想要与她学舞,眼中满含期待,素娘却笑着摇头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怎能跟我学舞呢。”

      素娘出身低微,不论是在郭府还是晏府,除了她委身的男子,谁会高看她一眼。我却与她难言的亲近,求她道:“我常来晏府找清姐儿玩,邱娘子别嫌我麻烦!”

      素娘六艺皆通,面容总平静似水,总让我想起阿娘,在她面前,我才能抚平些许错失母爱的伤痕。她见我一心求教,终于笑着应了下来。

      太后刘娥的生辰在正月初八,礼部定其为长宁节,与天子生辰一样,俱受百官拜贺。

      姐姐为后宫新后,日日伴在太后前习礼,过几天就是刘娥的生辰,她却为了朝事日夜忧心。刘娥坐于崇政殿帘后,翻完朝中奏折,问政事堂和枢密院二府臣僚道:

      “去岁契丹大阅,声言猎幽州,朝廷患之,听了枢密副使张知白的话,我大宋并未轻举妄动,如今那辽国皇帝又以本国旱灾,水草不足为由,遣使借塞内地牧马,卿等觉得,该当如何?”

      国朝每逢大礼,二府官员必进官,去岁南郊祭礼之后,王钦若封了冀国公,曹利用改封鲁国公,文武百官并加恩。宰臣王钦若如今病着,两府宰执之中,竟无一人言之,赵祯甚是疑惑,道:

      “王曾、曹利用,你们平日里不是最有主意么?契丹想来借我朝的马,朝廷该如何答?”

      参政王曾犹豫许久,出列道:

      “辽国开口借马,此事着实棘手,若答应了,那辽国对中原虎视眈眈,只怕引狼入室,可若不答应,我大宋一来向辽国示弱,二来又落下了与友邦不睦的口实,容臣等细细相商,再做决断。”

      赵祯无法,只得看向帘后的母后,刘娥毫不犹豫,道:“官家请内侍黄门备轿,接宰臣王钦若入殿以问。”

      刘娥这话,无疑是在打殿中众宰执的耳光了,枢密使曹利用颇以勋旧自居,竟以手击太后垂帘的带鞓,道:

      “难道二府两班的宰执加起来还决不了此事,太后定要诏王钦若前来么?”

      曹利用以将门出身官至宰执,自有过人之处。当年真宗幸澶州,宋军射杀辽国主帅,曹利用敢以身试险,至辽国兵营议和。临出使前,真宗放心不下,再三对其语道:

      “契丹南来,不求地则邀赂尔。关南地归中国已久,不可许;汉以玉帛赐单于,有故事。”

      曹利用久愤契丹,色不平,对官家立誓宁死不应契丹妄求,终于不辱使命,保全大宋疆土。你想那寇准当日何等固执强悍,与丁谓殊死相斗,却拿曹利用是左右无法。

      曹利用如今恃宠,连刘娥也对其忌惮,只称其侍中而不名,此刻忍着他举止无状的怒气,道:

      “曹侍中若有主意,何不早说出来?吾欲多听王钦若的见地,有何错么?”

      朝堂正乱作一团,王钦若总算是来了,他正在病重,面色虚弱,听完朝中之事,未有丝毫迟疑,只道:“不与则示怯,不如与之。”

      刘娥蹙着眉,正是迟疑不决,道:“北敌契丹,那就是强盗之国,奈何延之塞内?”

      王钦若却道:“臣以为,契丹以虚言相恐喝耳,未必敢来,为防外一,太后宜密诏曹玮使奏乞整顿士马,以备非常只需。”

      刘娥闻言点头,又挂心王钦若的病:“相公身为宰辅,责任重大,朝中之事倚仗相公之处颇多,先回去好好养病吧。”

      她站起身来,对百官道:“借马之事便听王钦若的,明日长宁节,契丹遣使来贺,就这么跟他们讲。”

      赵祯跟着刘娥回了后苑,他仍是心下疑惑,道:“大娘娘,王曾方才都犹豫不决,你便这么信得过王钦若么?外一……”

      “没有外一。”

      刘娥打断他的话,转身面对赵祯,道:“官家,王钦若是有才的,你别听信人言而小瞧他。”

      刘娥走后,赵祯转眼瞧着姐姐,道:“凤妹妹,这事便这样了么?”

      姐姐对赵祯轻笑了笑,道:“若不这样,官家觉得该如何呢?”

      赵祯拂了拂袖,道:“凤儿你不知道,前两日,契丹遣了宣徽南院使萧从顺、枢密直学士韩绍芳来贺长宁节,太后垂帘,置酒崇政殿,遂燕崇政殿。那萧从顺竟然请见太后,他是何等猖狂?”

      “有这事?”

      姐姐微微蹙眉,她兰心蕙质,忽而笑道:

      “我知道了,我朝臣子出使辽国,都是直接面见他们萧太后,可我大宋乃是中原正统,皇太后垂帘听政,虽本朝群臣亦未得见,何况他一个外使呢?”

      赵祯笑眼望着姐姐,道:“御史中丞薛奎在殿中,也是这般说,朕的皇后娘娘,是谁告诉你这些契丹风俗?”

      “臣妾在家时听先生说的。”

      赵祯大多时候孤独长于深宫,自姐姐入宫后,方才有人朝夕相伴,他问起姐姐在家中之事,姐姐却笑道:“明天太后生辰,我要去崇政殿看看上寿之仪齐全了没有,没工夫和官家解释。”

      赵祯拉着她的手,不欲她走,只道:“圣人答应要和朕一起用午膳的!”

      姐姐面色微红,还是不习惯赵祯的亲昵之举,挣脱开他的手,笑着跑开了去。

      果然如王钦若所料,辽国不过是试探大宋的虚实,见宋朝如此大方,辽国只怕其中有诈,借马之事便不了了之。

      长宁节那日,皇太后垂帘于崇政殿,百官及契丹使班立于庭下,宰臣王钦若有疾,于是王曾代为跪进酒帘外,奏道:

      “长宁节,臣等不胜欢抃,谨上千万岁寿。”

      群臣再拜,三称万岁,内臣承旨宣道:

      “得公等寿酒,与公等同喜。”

      内谒者监进第二盏,赐酒三行,侍中奏礼毕,皆再拜舞蹈。太后刘娥还于内殿,百官诣内东门拜表称贺。于是内侍引内命妇上寿,次引外命妇,如百官仪。

      整个过程井井有条,内外命妇前来上寿,与往年不同,今年宫女鱼贯而出,赐其梅花簪、梅花帕,用料针功俱是精致万分,命妇无一不如获至宝。

      刘娥瞧在眼中,知晓是姐姐费了心思,笑道:“这些东西虽不贵重,却简素纯朴,叫人耳目一新,也让内外命妇知晓后宫里有了新主,皇后做的很好。”

      赵祯心下赞许,道:“皇后为了大娘娘的寿辰,忙得几夜未睡好觉,这些事都是有司管的,皇后又何必操心?”

      “我不操心,那官家娶了我来做什么?”

      刘娥的大安辇先行离去,姐姐这才对赵祯道:“太后寿辰受文武百官朝贺,我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如何在群臣面前给官家长脸呢?”

      赵祯甚是感动,他徐徐将姐姐揽入怀中,愈发的将姐姐放在心上,道:“知大宗正寺赵允让跟上奏,宗正寺请以皇后事堕编入玉牒,朕从了。”

      宗正有籍,玉牒有名,姐姐的名字入了祯哥哥的玉牒上,才算是被宗族认可,成了名正言顺的天下之母,可与天子齐首并进。

      帝后二人走到御湖边,周遭内侍皆笑着站立在一侧。姐姐低下头,道:“你想好了,我的名字入了宗室玉牒,可再不能变。”

      “朕去年册皇后,给你家下了多少聘礼,怎有反悔的道理?这辈子只有你是朕的皇后,也只有你能入朕的玉牒,与朕同尊同荣。”

      赵祯那一年刚满十六,他句句话皆出自真心,温声道:

      “朕叫晏殊写好了诏书,加赠你曾祖郭崇为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你祖父守璘及父允恭并为节度使,母、祖母、曾祖母并为国太夫人。凤妹妹,你可满意么?”

      姐姐福身谢过天家皇恩,赵祯将她扶起,道:“朕与皇后夫妇同体,加恩后族乃是依着常理,圣人不必谢过。”

      姐姐笑盈盈道:“官家欲加恩于后族,也不可忘了太后的母家,刘美仙逝了,钱夫人还在,官家当一并加恩的好。”

      “太后临朝,刘氏中人、贵戚内降恩屡下,前些日子曹利用还驳了太后加恩母家之请,这是你母亲教你的,还是太后教你的?”赵祯忽而问道。

      姐姐隐隐听他言语中对太后的忌惮,蹙眉道:“臣妾是觉得没脸让郭氏一门独受皇恩,才来求官家的,太后娘娘是官家亲生的母亲,难道还防着她么?”

      赵祯未多言语,点头应准下来,他吻着姐姐的额头轻轻道:“圣人既说了,朕听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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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什么上寿流程、婚礼流程,我已经尽可能的简化了,没办法,宫中规矩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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