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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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佳人画阁新妆了8


      我头一次受了爹爹的打骂,自然是万分的委屈,想要逃出郭府,却绕不开森严的侍卫,只好跑到后院之中。

      府中宾客的车马俱在此处,我灵机一动,若是躲在谁家的车马之内,便能离了这郭府,于是我数着一辆辆的马车,直到眼见车上挂着个“晏”字,便钻了进去。

      不过多时,府中宾客逐渐散去,晏殊抬帘进来,却并未发现座椅之下的我,晏殊素喜雅韵风流,他微微喝了些酒,身上所焚兰香之气混杂着酒香,甚是好闻,小厮在帘外道:

      “官人,那素娘,随我们一并回府里去么?”

      素娘正站在车外,笑盈盈望着晏殊,眼中自是无限意,晏殊温声道:“你姓什么?”

      素娘缓缓道:“奴家姓邱。”

      晏殊点头,于是吩咐小厮道:“素娘先随我回府,宗瑁,你去外面为她找顶轿子,好生伺候着。”

      他放下帘子,示意车夫驾车出府,一路上都哼着素娘方才唱过的一首小令,使人闻声便觉其舒畅。晏府到了,晏殊掀开车帘,我见他欲要下车,这才鼓起勇气,轻轻唤了他一声二叔。

      “阿落?”

      晏殊骤而吓了一跳,他连忙将我从座椅下拉了出来,道:“你怎么躲在这车里,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我抹着泪一言不发,晏殊拍着我身上的灰,温声道:“在府里受欺负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一听他的话,只愈发觉得委屈,我连连摇头,带着哭腔道:“我爹爹不要我了!二叔,你带我去禁中找皇太妃好吗?”

      晏殊笑着将我从车上抱下,听完我的哭诉之后,低头对我笑道:“丫头啊,现下入了夜,宫门早已落锁,你先在我家住着,清儿可以陪你。”

      他见我仍哽咽着,轻拍着我的背道:“天下哪有父亲不要女儿的?你挨了自己亲爹爹的打,也算不得丢人,别委屈了。”

      晏殊将手帕递给我擦泪,拉着我立于府门之前,我那时紧握他的手,就想着,父亲对我甚是漠然,晏殊恁样的好气性,若他是我爹爹该多好,只不一会儿,素娘的马车也到了,晏殊微微一笑,吩咐那小厮道:

      “宗瑁,你去郭府里回句话,就说四姐儿跟着我回了晏府,叫府里的人莫要操心。”

      他见素娘缓缓从车上走下,复笑着问道:“你什么都不带,就这样跟着我了?”

      素娘不到双十之龄,她身上有种不同于大家闺秀的妩媚与豪爽,此时端端立于檐下,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举止不俗,貌比姝丽幽花,怎么都让人瞧不够,仰面对晏殊道:

      “我以后跟着官人,难道还能忍饥受冻不成?官人若不要我了,我就再把自己卖去教坊,有我这副好嗓子在,就算是流落街头,料想也营生的下去。”

      晏殊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宽慰她道:“娘子这般妙人儿流落街头,余所不忍也。”

      素娘见我站在一边,笑着问道:“郭府的姐儿怎也跟来了?”

      晏殊领着她入了府中,道:“我家娘子这几日省亲去了,你先暂住在西厢房中,家里姬妾不多,这几日可多去走动走动。”

      素娘停下脚步,忽而道:“原来是大娘子不在,我说官人怎这般大方领我入了门。”

      晏殊轻轻揽上她的纤腰,道:“你放心,这府里还是我做主的。”

      我虽年小,对情事已微微有些懂了,晏殊说完,回头又对我道:“阿落,你是跟清儿住在一起,还是单独住一间屋子?”

      我最怕孤身一人,夜里更离不了人,于是选择和清儿住在一起,许是我面上透着丝怯意,晏殊抚着我的头,道:

      “你只管把这儿当自己家,别怕。”

      素娘手捧一把绛绡纱团扇,我在郭府是如何的情形,她如何会不知,掩嘴笑道:

      “生得好倒不如嫁得好,郭小娘子,你以后也嫁个好人家,便用不着在母家受气了。”

      我不知她这番话是在讨好晏殊,还是真心觉得其人可付,晏殊于是带着我去了清儿房内。那是我第二次来晏府,却是第一次进别人家的闺房,房中一股淡淡幽香,不似胭脂水粉,也不似炉中熏香,房中挂着幅先唐之人的画作,一应衣服首饰、妆奁箱柜等件整整齐齐。

      清儿就坐在青纱帐中读书,晏殊坐到女儿床边,夺下她手中书道:

      “我儿又不科考,哪有大晚上秉烛苦读的道理?仔细你的眼睛。”

      清儿笑嘻嘻扑到父亲的怀里,道:“我不看了,爹爹给我讲一讲山海经!”

      晏殊唤了我前来,对女儿道:“今儿给你寻了个玩伴前来,时候不早了,你和阿落早些睡吧。”

      清儿只缠着父亲,道:“我不和阿落睡,我要和爹爹睡!”

      “这孩子,阿落是客,你愈发的胡闹了!”

      晏殊叫来几个使女,眼见着她们伺候清儿和我洗漱毕了,遂秉烛出了闺房,清儿与我卧在床上,我见那帷帐里挂着好些香囊、铃铛,还有用布织成的小玩偶,问道:

      “清儿,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小玩意儿?”

      “我房里的东西,都是我爹爹亲自挑的。”

      晏清儿笑呵呵看着我,她容颜像极了晏殊,自有一番与权贵家女儿不同的清爽天真,清儿胸前戴着一串铃铛,发出丁当如玉一般的声音,道:

      “阿落,你为什么跟着我爹爹呀?”

      我那时对清儿无比的羡慕,只轻声道:“我被我爹爹赶出来了。”

      “啊?”

      清儿自小被晏殊宠着,闻言只觉得我甚是悲惨,遂拉过被子覆到我身上,微笑着道:“没关系,我爹爹最喜欢小孩子,你住在我家便是了。”

      我与清儿同年所生,自是有种超乎寻常的亲近,躺在被窝里说不完的话,直到嬷嬷们上前催促,我俩才闭上嘴乖乖入了梦。

      梦里,似是又回到了阿娘走的那天,我从东厢房里醒来,拉着晏殊走遍了晏府,却怎么找都不见阿娘的身影,正哭着,只觉得有人在为我擦泪,于是睁开了眼睛。

      晏殊竟拿着帕子坐在床头,清儿睡觉爱踢被子,他原本是来看女儿,却见我在梦中哭泣。那晚月色犹如明昼,正三更天气,月光之下,晏殊的脸眉目清俊,带着股微微清冷的寒意。

      我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只伸手抓他的衣袖,晏殊见清儿一人将被子裹在身上,我却躺在床边,想要说话,却又害怕吵醒了女儿,于是微微叹了口气后,伸手拿过毯子将我抱起,出了清儿的闺房。

      他抱着我进到书房的榻上,取来火折子点上屋内烛火,又弄了杯温水让我喝下,眼瞧着我道:

      “清儿这孩子睡觉不踏实,抢了你的被子,让你魇着了。”

      晏殊眼中带着丝似有似无的忧郁,又道:“我小时候父母早亡,同你一样少年孤立,只有弟弟陪在身边,这些年不也挺过来了么?”

      我悄声问道:“那你弟弟呢?”

      晏殊默然道:“他死了,十八岁就死了。”

      我默默无言,只觉得他十分可怜,若是姐姐有一天死了,我怕是也要伤心欲绝。我缩在角落里看着他,又怕他走开,扔下我一人在这空荡的书房里,小儿的心思藏不住,晏殊朝我轻轻一笑,道:

      “如今才三更天,你在书房里先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写字,不会打扰你。”

      我点点头,见他长身立在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旁火苗微微闪动,终于他的背影逐渐朦胧,我也安心睡去。

      那年初冬甘露殿内,赵祯身着长袍,发髻散开坐于浴池边上,他小腿浸在温水中,正手捧书卷读的起劲,忽而轻轻道了句:“别闹。”

      一旁侍女闻言,连忙上前道:“官家怎的了?”

      赵祯望着水中泛着粼粼的波光,无奈笑道:“别贪玩了,再不出来,你可是要闷死在这浴池里了!”

      我在水下玩的正起劲,淘气踩着他的脚丫子,闻言探出头来,见祯哥哥一本正经的看着书,于是趁他不备,伸手扬起一个水花。

      祯哥哥微微有些恼了,拂去脸上的水,呵斥我道:“阿落!你自己淘气也就罢了,你瞧瞧,书都被你打湿了!”

      我露出头和胳膊趴在他身边,仰头对他笑道:“太后又不在这这里,论语有什么好的?哥哥昨天都看一整日了!”

      祯哥哥俯身捏着我的鼻子,道:“前天我诏辅臣去崇政殿西庑,观龙图阁直学士冯元讲论语,你不是跟在我身后么,一天听着什么了?”

      “哥哥听着什么了?还不是也左顾右盼的,只盼那冯龙图快别讲了。”

      我反言相讥,拉着他的衣袍道:“哥哥自从做了官家,每年二月至端午、八月至冬至为都要听翰林们讲经筵,实在是好无趣啊。”

      祯哥哥做太子时,他从早到晚的起居饮食便被刘娥和宰执们安排的满满当当,如今做了官家,盯着自己的眼睛只会多而不会少,祯哥哥自小好气性,做不了自己的主便认命,只轻叹息道:

      “经筵是天子御前讲席,汉唐以来便有之,我怎敢不去?所以才叫你前来陪着我呀。”

      他拉着我从水下出来,宫女们旋即拿来干布,为我擦拭头发,我头发和衣裙都贴在身上脸上,见他盯着我看,笑着道:“哥哥,你瞧我现在像什么?”

      祯哥哥抬头问:“像什么?”

      我沐浴时喜穿锦绮段制成的衣袍,笑咯咯道:“太妃说,我从水里钻出来,像一只被剥了皮的鸭子!”

      “哪儿找你这么瘦的鸭子?”

      祯哥哥轻轻摇着头,恐吓我道:“丑倒是真的,阿落,不如我让人从尚食局给你拿一只剥了皮的鸭子来,你瞧一瞧?”

      我晃着他的胳膊,自然是不乐意,又嫌他说我丑,撅着嘴道:“哥哥嫌弃阿落不好看,阿落便再不入宫了!”

      祯哥哥亲了亲我的额头,道:“我哪里嫌弃你了,快去换身衣裳吧。”

      我一溜烟儿跑开,不让他抱我,宫女们为我换着衣服,宫正邵氏上前道:“官家也快些去内殿里把衣服唤了,太妃还等着官家用膳呢。”

      祯哥哥自登基以来,与刘娥在一起的时日多,回甘露殿的时日少,杨太妃早布好了菜肴,俱是赵祯从小爱吃的东西,赵祯刚要下箸,却是连连咳了几声,往盂盆中吐了几口痰。

      赵祯自幼身子娇弱,杨氏轻拍着爱子的背,生怕这独苗有个什么闪失,关切道:“祯儿的风痰又犯了?”

      赵祯点头,道:“这病一入秋就犯,前两日有医官来看,大娘娘如今都不让我吃虾蟹海物了。”

      “我听人说,这病乃是风邪外袭所致,跟用膳有何关联?”

      杨氏不声不响从桌下拿出一盒食奁,道:“明知道我儿最喜吃虾蟹海物,太后何苦虐吾儿至此!知道你在保庆殿里受不少拘束,这些东西是小娘娘特地为官家备下的,快吃吧。”

      祯哥哥早便犯了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对杨氏满心谢意的同时,对刘娥也多了几分怨气。他自小受刘娥和杨氏抚养长大,刘娥性严,动辄对其以礼法禁约,未尝假以颜色,而杨氏却对他极尽娇宠,严母太过压抑,而慈母又大多败儿,单从那日吃虾之事便可见一斑。

      祯哥哥毕竟是个孩子,如何不怨刘娥而亲杨氏。那时的杨氏,也是我的养母,她见我在饭桌上和赵祯嬉闹,想起我祖母生辰那日我受的委屈,道:

      “敢这么欺负我的阿落,那曹家也实在是太没眼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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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人轶事汇编之中记载:仁宗幼冲,章献性严,动以礼法禁约之,未尝假以颜色。章惠以恩抚之。上多苦风痰,章献禁虾蟹海物,不得进御,章惠尝藏弆以食之,曰:“太后何苦虐吾儿至此!”上由是怨章献,而亲章惠,谓章献为大娘,谓章惠为小娘。及章献崩,尊章惠为太后,所以奉事曲尽恩意。
    但是其实刘娥对仁宗的严谨是对的,一想想刘娥死后祯哥哥如何的放飞自我。。。我去哭一会儿
    ps:春节榜单的3万字已经更完,作者君要去过春节啦,接下来就是佛系更文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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