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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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记得玉真初见面9【修】


      周怀政匆匆走来,面带喜色对赵祯道:“太子快别哭了,郭家的四姐儿被晏翰林带去了资善堂,她受了点儿轻伤,现下医官正为她包扎呢!”

      我再睁开眼时,晏殊拿着药膏坐在塌前,他关切地瞧着我,道:“还疼吗?”

      我轻轻摇头,睁大眼望着这位十四岁便以才名闻于世,以文章为天下所宗的大才子,资善堂里略有些暗,晏殊点了一盏宫灯,他长身玉立于灯下,比那烛火更明媚动人,望着天上圆月道:

      “如此上元佳节,我竟然要在资善堂里照顾你这小丫头了。”

      他回头看我噙满了泪,旋即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先前只是从祯哥哥口中听过他,李端愿将我锁在冰室之后,我不小心碰倒了冰室里的刀具,额头又被画戟所伤,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绝望时,隐约瞧见屋顶透着一丝光,颤巍巍走过去后,才发现墙壁上靠着一部长梯。

      我别无选择,只好起身爬了上去,谁曾想那屋顶乃是向下倾斜,一旁只有棵大柳树,半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我心下庆幸,还好小时候跟着小伙伴们爬过树,便小心翼翼挪到树枝之上,大声呼起了来人。

      也是机缘巧合,晏殊刚好路过此地,我那时满脸血坐在树上,瞧着便惹人心疼,晏殊慌忙跑到树下,仰头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儿,怎跑到树上去了?”

      晏殊见我在树上不说话,便笑着张开双臂,让我跳下来,我不能总待在树上,见他面善,便纵身一跃,落在他的怀里。

      那时我便端详着他,爹爹已然生的极好,晏殊的美却又不同于爹爹,五官精致而棱角分明,束着青玉冠,身着丝绒鹤氅、白绫袄子,一身的书卷气息,只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都说容貌甚美的男子可称为国公子,晏殊的样貌气度,绝对当得起国公子之中的佼佼者,我见他穿的并非官服,还以为他是个十几岁的贵家公子,于是问道:

      “大哥哥,你是谁家的衙内么?”

      晏殊哈哈一笑,觉得我甚是可爱,道:“我呀,姓晏名殊,我女儿可像你差不多大了呢!”

      他见我额上淌着血,穿着又不似宫里的女婢,琢磨着能入得内宫的皆是官家子,蹙着眉道:

      “小丫头,你是怎么划伤的?算了,我先带你去资善堂里,请个医官来瞧一瞧吧。”

      我回过神来,记起他正问我名字,便小声道:“我叫林落。”

      “林落?”

      晏殊细细品着这两个字,缓缓吟诵道:“前两日才和张子野吟诗,零落意忡忡,不知多少幽怨,和泪泣东风。”

      他的声音如佩玉鸣鸾般恁地好听,我这一生里见过无数的男子,大宋的天子、宰执,王室宗亲都不在话下,如祯哥哥、李端愿、钱惟演钱瑗父子、欧阳修、富弼、韩琦、文彦博,或恭谨谦和,或俊俏风流,个个俱是人中龙凤。可在我心里,从未有人及得上晏殊使人如沐春风。

      资善堂的门忽而被人打开,姐姐和祯哥哥一并前来,姐姐见我躺在塌上,将我一把抱住,哭泣道:

      “四姐儿,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晏殊已然知晓我是杨淑妃的养女,笑着对赵祯行了个揖礼:“皇太子,这丫头受了些外伤,臣只好带她先来了资善堂,让她躺在太子午休的塌上了。”

      “她是我妹妹,躺在哪里都是成的。”

      赵祯伸手摸着我眉心长长的疤痕,心疼道:“还好没有伤到眼睛,阿落你放心,李端愿已经被我姑母领回家跪祠堂去了,你姐姐也亲手打了他,他再不敢欺负你了!”

      周怀政见我没事,也放下心来,对赵祯道:“太子,这会儿大家都在外庭赏月,郭小娘子既然没事,我们便也去御湖边吧。”

      赵祯点头,亲自抱我从塌上下来,于是我左手拉着祯哥哥,右手拉着姐姐,一并出了资善堂。资善堂乃是今上命人为皇太子读书所建,姐姐临出门前环视四周,果然见一张雍容华贵的紫檀红木桌,便轻轻笑道:

      “李端愿说他的桌子是从资善堂搬来的,果真是不假。”

      赵祯嘟了嘟嘴,鄂国长公主宠着儿子,从小自己有什么好东西,表弟必然要来争抢一番,只叹气道:

      “愿表弟早就盯上了我的书桌,他在我爹爹面前缠了好久,爹爹只好命人为我重做了一张。”

      赵恒勉强可以走路,带着亲王宰执御东华门观灯,我们三人并坐于御湖前,一并望着天上圆月,周遭喧哗之声充耳不闻。祯哥哥想起姐姐白天时华丽的一箭,不由得问道:

      “凤妹妹,你怎会不偏不倚刚好射在愿表弟的发髻上?这样的好箭法,只怕禁军中也少见呢!”

      姐姐素来对他人的夸赞看得淡,微微笑道:“那是李端愿他命不该绝,我今日就算是射死了他,也是他活该!”

      “你们的父亲是内殿崇班郭允恭,我见过他几次,他瞧着便是个有勇有谋的人儿呢。”

      祯哥哥只觉得姐姐谦虚,又笑着捏了捏我的小脸道:“不过前几天我想带着阿落偷偷去看你爹爹,谁知这小丫头怎都不肯!”

      我在家时便躲着父亲,自然是不肯,满腹委屈道:“他叫人打我舅舅,把我舅舅送到了开封府,姐姐,我舅舅真的死了么?”

      姐姐愣了一愣,口中说不出谎话儿来,微叹了口气道:“原本爹爹不让人告诉你,许是你那舅舅有什么隐疾,送往开封府不久便死了,不过宫里来了两个小黄门,料理了你舅舅的后事,阿落,你别难过了。”

      我自然是伤心,不过晓得没用,落了两滴泪便作罢,姐姐从小心思缜密,她拉着我的手,问起我和晏殊的相遇,又问起路上还遇到了何人何事。

      于是我对她和祯哥哥说,晏殊带我去资善堂的路上,恰巧碰上几个下人拥着醉醺醺的寇准出宫,寇准喝得连路都走不稳,见晏殊匆匆而过,指着他道:

      “这不是晏同叔么?”

      晏殊只好停下来向寇准行礼,寇准半响才道:

      “同叔啊,你是个有才之人,本相奉劝你一句,少和钱惟演来往,此人虽博学能文,却好投机取巧,急于柄用,你可别被他带坏了!”

      晏殊对这位叱咤大宋官场的人物甚是尊敬,连忙笑道:“相爷的话,晚辈记着了!”

      寇准一身酒气扑面而来,我无意中咳了几声,寇准这才看见躺在晏殊怀里的我,睁大眼道:“你女儿如何受伤了?”

      晏殊见他实在是喝得太高,也懒得跟他解释,正欲走,寇准又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

      “晏殊啊,你和杨亿同在翰林,官家已然允准了太子监国,杨亿也要代替那奸相丁谓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叫丁谓他知道了!”

      晏殊听他如此的口无遮拦,只怕其喝酒误事,此事是不成的,便小声叮嘱道:“寇相爷喝多了,此等军国大事,可不能乱传啊!”

      寇准摆了摆手便扬长而去,祯哥哥微微蹙眉:

      “我如今什么都不会,宰执们让我监国,还不是要我受他们的摆布?寇相爷喝酒后便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事若被大娘娘知道,一定是不成的!”

      果然如祯哥哥所料,据说当晚翰林学士杨亿畏事泄,夜屏左右为之辞,至自起剪烛跋,中外无知者,还私语其妻弟张演“数日之后,事当一新”,不想却是寇准被酒,漏了所谋。

      对于寇准的罢相,听祯哥哥说,是刘娥听闻消息之后震怒,赵官家也是无奈,终于将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寇准贬为太子太傅、莱国公。

      东华门处烟花腾空而起,御湖边也每年的元宵佳节,禁内都门十二俱是银蟾光满,层城阆苑灯火万千,乐府两籍、梨园四部同歌盛世繁华。这是我记事以来在东京过的第一个新年,看什么都是新奇,祯哥哥为我讲着禁内上元的风俗,又道:

      “这烟花在东华门上看得才最真切,还有各种教坊和乐部的表演,阿落,等我们长大了,我也带你和凤妹妹去东华门观灯!”

      姐姐微微笑着,眼瞧那漫天的烟花道:“上元之夜乃是普天同庆,宫外也不比禁内差呀,御街的人虽说最多,可瑶津池、相国寺,到哪儿不是灯红柳绿、人山人海呢?”

      赵祯听姐姐讲宫外的情形,微微憧憬道:“大娘娘和小娘娘从不让我出宫去,宫外好玩么?”

      “宫外没有禁内这么严的规矩,自然是好玩了!”

      姐姐说完,却有些闷闷不乐,担心起自己回府后的悲惨生涯,祯哥哥瞧在眼里,温声问道:

      “凤妹妹怎么了?”

      姐姐抱着双膝,低头落了几滴眼泪:“烟花过后,我和阿落就要随阿娘回府了,今日在禁中闯下了大祸,李端愿回家只是跪祠堂,我回了家后,指不定有什么等着我呢。”

      祯哥哥甚是同情姐姐,却又对别人的家世无可奈何,情急之下解下自己所佩通犀金玉带,递到姐姐的手中,喃喃道:

      “今日之事全是因我而起,我恁地没用,不能跟你回家求情,这条玉带你先拿着,说不定能少受些打。”

      姐姐忽而便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皇太子的玉带的确是可以保命,于是她接过玉带,对赵祯道:“多谢皇太子恩德,这条玉带等到阿落下次入宫时,我必定差人送回来。”

      祯哥哥微微笑着,愈发显得眉目狭长,道家素以上元节为紫薇天官生辰,士庶皆喜对月祈福,祯哥哥转过头,对周怀政道:

      “周家哥哥,你去将香案取来,再拿三盏孔明灯。”

      周怀政办事得力,不多时便将物品制备齐全,于是我们三个孩子站在御湖边上,烧香许愿之后,便将孔明灯放了出去,祯哥哥抚着我的头,道:

      “你定是许愿见着你阿娘了!”

      “那当然!”

      我仰头一笑,问祯哥哥道:“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祯哥哥那时哪有什么忧愁,他所挂心唯有父亲的病,道:“我希望爹爹能快些好起来,这样大娘娘就不用垂帘,再受宰执们的言语,也可以多陪着我了。”

      我哪里听得懂他讲朝政,于是又侧首问姐姐道:“那姐姐呢?”

      姐姐素来机灵,她盈盈一笑,鹅蛋脸上印着湖光,双目宛若星辰般夺目,轻声道:“我不告诉你们!”

      周怀政在一旁听了,想着她九岁的小娘子,心下能藏什么事,面上不由泛起一丝笑来,道:

      “郭家姐儿年小,最是个最灵性的,你要是不说自己许了何愿,别说太子,我也是不会放你出宫的。”

      于是姐姐缓缓道:

      “国泰民安。”

      祯哥哥似是没有听清,怔怔地瞧着她,姐姐哈哈一笑,道:“范夫子说,今乃昌明太平朝事,我祈求的当然是国泰民安了!”

      周怀政轻笑着点了点祯哥哥的头,道:“唐唐皇太子,倒是不如一小丫头胸怀大志!”

      “周家哥哥说的不对,爹爹若是圣躬违和,天下哪里能国泰民安呢?”

      祯哥哥急着分辨,他素日里最信任周怀政,于是又对周怀政道:

      “周家哥哥,我想去宫外看一看,你能带我去吗?”

      “官家和娘娘将太子看的恁紧,小的可不敢!”

      周怀政自是拒绝了他,又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过等太子再长大些,哪天扮做小黄门,便可与我偷偷出宫了。”

      这时,郭府的女使宝琴前来,对姐姐和我道:“二姐儿、四姐儿,夫人已经上了马车,该回府了。”

      祯哥哥拉着我的手站起来,甚是不舍得我离去,他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道:“你要是想哥哥了,随时差人送信前来,我让小娘娘派人去接你回来。”

      我点点头,临走前解下脖子上的玉坠,偷偷对祯哥哥说了几句话,祯哥哥红着眼睛应了下来,道:“阿落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于是姐姐对他福了福身,正要离去,祯哥哥忽而从背后叫住了她,他鼓足了勇气,对姐姐道:“凤妹妹,你还会再入宫吗?”

      姐姐粉面似那初春杏花,一笑轻掩朱唇,并未直接回答赵祯,与我一并出了宫。

      那一年的上元夜,是姐姐和祯哥哥的劫,也是我和晏殊的劫,我这一生漂泊无依,唯觉这三人可以倚靠,谁曾想以后的十余年内,姐姐、晏殊、祯哥哥,竟从相识到相知,由相爱而生恨,最终一个个离我而去,消散如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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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张先小朋友。从玉楼春的第一章一直到现在,真真曾与苏轼张先一并泛舟西湖,她的的外婆小时候,张先也可以和晏殊吟诗作对了,命长是真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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