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青云直上

　　即便王云芙忘却了很多前世的事，也依旧能想起几件薛二的“丰功伟绩”，比如他大冬天在结冰的太液池跑马，掉进了冰窟窿里；比如他夏天偷看妇人洗澡，被热心的左邻右舍扒光了裤头……偏偏薛二的爹是朝廷重臣，姑姑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大家只能惹不起、躲得起。

　　王云芙实在想不通，“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敢打他呢？”

　　芳圆欲言又止，“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上巳节那天，小姐向宋公子……”

　　按芳圆的说法，那天王云芙同后母章氏、王二小姐去城外踏青，章氏到了以后撇下王云芙，带着自个儿亲生的王二小姐去同别家女眷交际，王云芙心中不忿，想起王二小姐似乎很喜欢宋公子，便故意差人去约宋公子河边相见。

　　“岂料，那位宋公子人虽温雅，却拒绝得果决。您心中生气，便独子往河边去，也不知怎的遇到了薛二公子。奴婢赶到的时候，您已经将他打瘸了……”芳圆小心翼翼地觑一眼王云芙，小声道：“说不定是您被拒绝了心情不好，薛二公子又一向浮浪……”

　　王云芙倒是不怀疑，毕竟薛二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即便换一个不会功夫的姑娘，估计也能打的过他……那位可是没事儿都能闹翻天的主，自己竟然得罪了他！

　　唉，改日找个机会好好给薛二公子道歉吧，也不知有用没用，王云芙忧愁了地叹口气。

　　芳圆打开柜子给王云芙选衣裳，忽然惊讶道：“咦，这不是小姐上巳节那一日在城外捡的吗，怎么还带回家来了？”

　　王云芙闻声转过去，一看芳圆拿着个荷包，只一眼便皱了眉头，那荷包颜色素淡，材料十分普通，系口子的线绳还断了一截，唯针脚细密繁复，精致远胜于府中的针线娘子，尤其是锁边的针法，以王云芙前世当皇后的经验来看，那是宫中的样式。

　　宫中的衣饰荷包流到外头，无非是贵人赏赐，再就是在宫中学了手艺的宫人，出宫之后自己做的。若是贵人赏赐，材质、样式不会如此素简，若是出宫的宫人自己做的……自己又怎么接触得到？

　　王云芙想到了上巳节淹死的那个平阳长公主家的掌事娘子，那掌事娘子既是公主府中的下人，多半便是旧时宫人。

　　无端端地，她心头一跳。

　　芳圆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定睛一看，顿时尖叫一声，失手扔在了地上，“小，小姐，这里面怎么装着，装着……”

　　王云芙往地上看去，顿时也吃了一惊，那竟是一副人的牙齿，像是从人的头骨上，二十几颗牙齿连着牙床生拔下来的。王云芙自己都死过一回了，倒是没那么怕，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小，小姐，你别……”芳圆连忙出声，待乍着胆子又看一眼，就收了话，反而奇道：“咦？”

　　只见那副牙齿虽然门牙犬牙后槽牙等色.色俱全，但看起来线条很钝，牙床和牙齿没有色差，唯有右下倒数第二颗大牙被涂成了红色，使人望之心惊。

　　王云芙掂在手中，更觉质地轻巧——原来是用木头雕的，想来雕工不是很好，做的有点粗糙。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明明很粗糙，却好好地放在精心绣制的荷包里，着实很怪异。

　　这不知哪里来的荷包，教王云芙觉得十分烫手。

　　她毕竟刚重生，脑子有些混沌，想了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将那颗牙齿仍旧装回荷包，一面叮嘱芳圆不要对人说，一面自己抠开架子床边的一块青砖，将荷包藏进了幼年淘气时，和芳圆两人挖出的小洞里头。

　　*

　　章氏牵着亲生女儿王云兰，不知说到什么，章氏笑着拍了王云兰一巴掌，王云兰登时就撅了嘴。

　　母女俩都好颜色，错眼一看，像是一对亲热姐妹花。

　　王云芙立在马车旁，道：“给太太请安，太太吉祥。”又对王云兰道：“妹妹今日这一身衣裳配的极好。”

　　王云兰十四岁不到，脸颊和身段还未完全脱去稚气，但眉目绰约，又兼平日爱读书，在章氏身旁亭亭一立，显出几分高洁出尘的气质来。见嫡姐和自己打招呼，勉强应了声，神情却很冷然。

　　王云芙不以为意，反而心中叹气，这般出挑的王云兰，前世却早早就去世了，若算一算，离现在已是不远。

　　王侍郎的发妻文氏早逝，如今的太太章氏是文氏的表妹，章氏见文氏留下的女儿主动打招呼，心中吃了一惊，拿开捂着口鼻的帕子正要开口，就连打了一串喷嚏。

　　章氏心中又羞又恼，文氏去世十几年了，王侍郎却仍旧在府中栽了许多文氏最爱的琼树，偏生章氏对琼花过敏，每到琼花盛开的季节就倍加难熬，只能日日窝进府中的偏僻小院中，哪里有半分正室夫人的体面？

　　面上却是笑盈盈的，道：“大姑娘身子大好了吧？”

　　王云芙记得自个儿和章氏的关系很差，她会在与章氏不合的夫人面前故意揭章氏不识字的短，也会在王侍郎跟前装作被章氏苛待，让她受王侍郎责骂。本想着今日打招呼会被冷眼，不想章氏竟这般笑面温温。

　　从前年纪小不知事，如今看来，竟是一直小瞧了章氏，王云芙眼儿微眯，也不知前世被渣男诱拐之事，背后有没有章氏的手腕儿。

　　几人并未过多寒暄，章氏和王云兰同乘一辆马车，王云芙独自乘坐一辆，往黄尚书夫人今日办宴所在的醉园驶去。

　　醉园在外城，占地千亩，遍植花木，尤以牡丹为最，其中不乏姚黄魏紫这等价贵的品种，虽是盈利之所，但造得雅致清新，很受京城贵人们的青睐。

　　章氏虽带着两个姑娘，话头却只往女儿王云兰身上引，别家太太心中鄙夷，但想着黄尚书即将卸任，下一任尚书不出意外会是王侍郎，兼之王云芙素日名声并不大好，是以少有人理睬王云芙。

　　王云芙乐得清静，带着芳圆往醉园中闲逛，今日是重生之后头一遭出门，景致还是那般景致，心境却已不同。

　　她信马由缰地上了识香阁，识香阁二楼的窗边摆着的一架造型古朴的琴，王云芙和父兄不亲，和章氏不和，平素无人管教，唯有两样东西因为真心喜爱而学了几分，一是功夫，二是琴艺。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快要触到琴弦时心中悚然一惊，针刺般迅疾地收回了手！

　　芳圆不明所以，紧张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王云芙闭目摇摇头，她只是不能在这里弹琴——她想起来了，前世渣男曾经说过，第一次注意到她，便是在这醉园，她在这识香阁的窗边抚琴。

　　王云芙生怕渣男就在左近，连忙“哐当”阖上了窗扇，往楼梯处行去。她走得匆匆，在狭窄的楼梯上和人迎面一撞，那人顿时娇呼出声，“哎呀！”

　　王云芙连忙道歉：“对不住，怪我……”一抬头，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面前的姑娘豆蔻年岁，生得柳叶弯眉，桃花面，点朱唇，含怨带怒地看人一眼，让人心神不禁为之一酥。

　　于沁雪，这是前世渣男登基之后接进宫中的杜家小儿媳，那个到景阳宫中找自己示威的于沁雪！

　　“她虽任性了些，却和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渣男的话言犹在耳，那个下毒的“她”是不是于沁雪？

　　王云芙的手指掐进了手掌心，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不露分毫，“这位小姐，可有伤到哪里？”

　　“没有。”于沁雪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垂下眼皮让到一旁，示意王云芙先过。

　　即便于沁雪不是前世下毒之人，也绝不是良善之辈，王云芙到底不愿多看她，道一声谢便错身而过，下了识香阁。

　　走下最后一步台阶时，王云芙听到身后开窗的声音，等走出门槛，便响起了泠泠的琴声，是一首曲调清新活泼，节奏明快可爱的曲子。

　　“小姐，这不是您最喜欢的《梅花三弄》吗？”芳圆侧耳听了片刻，笑道：“这位小姐倒是和您同好。”

　　王云芙闻言猛然顿住，抬头看向识香阁的二楼，只见二楼的窗边，于沁雪垂首低眉，十指在琴弦上游走，恰好王云芙抬头时，琴弦“铮”的一声绷断，激得人心头一跳。

　　于沁雪猛然看向王云芙，明明是娇弱少女的脸庞，眼神却透着晦涩难辨的冷意。但她与王云芙的眼神一触即收，仿佛那股透骨的寒凉只是王云芙的错觉。

　　今日天气好，牡丹正是当季的时候，园中人来人往如织，一位白须老者拄着竹节手杖，穿着苎麻道袍，颇有些魏晋文人隐士的风范。那老者似是年迈，和一位带着丫头赏花的小姐错身而过时趔趄了一下。

　　“哎，老人家当心！”那小姐身边的丫头眼疾手快，伸手扶了老人一把。

　　“哎哟，多谢多谢，瞧我这老骨头。”老人借力站稳，道了一声谢，重又拄着手杖和那对主仆背身前行。

　　几人离王云芙很近，王云芙听到动静下意识地转过头，恰好看到老者转身往自己这个方向前来，那老者正将一个荷包放进怀中，明明胡须尽白，动作却很敏捷，同时，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王云芙眼尖，看到那荷包颜色鲜亮，和老者一身装扮全然不相宜。

　　“盯住他。”王云芙朝芳圆小声示意，然后自己快步走到带着丫头的小姐身后，轻拍那小姐肩膀：“这位小姐，你们看看自己可丢了什么？”

　　那位小姐削肩膀、杨柳腰，背影瞧着颇为柔弱，随着王云芙的动作转过身来，王云芙看清她的脸，面色顿时僵住。
　　*

　　不远处的牡丹花圃中，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似是赏花，实际上一直暗中留意识香阁这边，拄着手杖的老者的动静，他先还看了两眼识香阁二楼弹琴的人，这会儿却只管直愣愣地盯着从识香阁出来的王云芙。

　　但见她唇红似朱，眉青若黛，面目姣好如春花晓月，风姿盈盈的立在那里，周遭的姹紫嫣红全都黯然失色。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

　　而识香阁上的于沁雪，琴弦断裂之后并没有离去，而是临窗站着，似乎是在赏景，在看到牡丹花圃中的布衣男子时，眼神蓦然一热，然而见那男子全副心神都在王云芙的身上，一分一毫也不曾望向自己，气得一把握紧琴弦，勒破了手心也不自知。

　　与此同时，醉园的门口，一锦衣玉冠的贵公子打马而来，马儿四蹄如飞，一路并不缓速。

　　一个伙计从门里侧转出来，因和里头的人说着话，并未注意脚下，被门槛一绊，当即就摔了个狗吃屎，恰好摔在马儿的前路上，眼看就要被踩成肉酱！

　　“哟，行这么大礼。”锦衣公子双眉微扬，轻笑一声，手上急速勒紧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咴咴”地不住长嘶，那伙计知道自个儿捡回来一条命，但还是吓得手脚瘫软，半天爬不起来。

　　锦衣公子随手摸出个银锭子扔给跌在地上的伙计，把马鞭收起来缠在自个儿手腕上，就要翻身下马。

　　“少爷，奴才过去扶着您！小心您的腿，您的腰！”后头跟着的小厮不如锦衣公子利落，一边手忙脚乱地下马。

　　锦衣公子露出个嫌弃的表情，用马鞭戳一戳那小厮，小厮挡不住他的力道，被迫转了个圈儿。

　　等小厮立定了时，已没了自家少爷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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