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向世界说别离

作者:革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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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过了午,红扣的空气就变得潮湿起来,从林子边缘开始腾起雾来,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林子,遮蔽了与大落非常近的太阳,槌状的光点被蒙在了这层厚厚的雾里,像是一盏过了保修期、时明时暗的汽灯,远远地悬在天上没有热度。到了傍晚,雾气像是无数条细细的白蛇退回自己的巢穴,它们从天星树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从动物的脚印、从土地的坑洼边缘下降,回到了最黑暗的地方,而这时西斜的阳光笼罩整个森林,为天星叶镀上了浅浅的金色,光芒反照到红扣院的屋顶和每间房间的玻璃窗上,显得辉煌而古典,像是用百年前的钢琴演奏王子与公主一见钟情前的那段悠哉时光,没有为谁动心,也没为谁烦恼,即使看见精灵从窗底下飞过,也不会去向它许愿,而是想与它谈天。

      红扣正前院摆满了大圆桌和软垫椅子,客人虽都悉数入座,但大都不安分地到处走动,有的是一定要与安舍司轻问好的,以表示对“机器人之母”的尊敬,有的是望安舍司轻提携后辈,或者是过去公司的旧友要来探讨业界最新成果的——都是来找安舍司轻的,拦都拦不住,可他们总抓不住她,她在厨房、厅堂、监控室、大门、临时表演室等地方来回跑,所以找她的人向机器人打听她在哪里,机器人便会同时报出好几个地方——这让这些客人大为感慨:这安舍司轻还是厉害,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发明了分身的技术,你看,不管人叫“妈”也不行,你看,你妈还是你妈。

      虽这话只是打趣,但是也确实佩服安舍司轻这精气神儿,来回跑动,也不嫌累。

      当然也有机器人之间相互问好的,比如怜语与宝乐就是旧友,两人早早地见了面,怜语就拉着他瞎逛,逛着两人就上了天台,坐在天台的边缘上,往下瞧,看远处的“星星”,看底下忙乱的人直笑。

      笑着,宝乐就开始哼曲子,哼开心的曲子,这回不是儿歌,而都是诉说爱情的曲子,如《秋色指甲》:

      秋天在傍晚偸昵着晚霞,忧伤的风从身边人的手心窜过,她握不住这短暂无形的哀伤,她早握住了我满心快乐的紫色霞。

      秋天指甲的温度比手心还高,原来触碰你就要我心快跳,染上秋色的指甲要藏在背后,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在已动情的时候。

      美丽的秋天啊,多么短暂,爱情的哀伤啊,让人陶醉,风啊,从好梦里吹过,像她漂亮的指甲轻挠我心尖——

      降霜的节气我化作最红的枫叶,干枯在她的口袋里,做成书签,遗憾她看不到我曾经秋色的指甲,遗憾她不知道我那时的心愿。

      她把我放在《爱情》书里,那本书她喜欢的读了无数遍,再下一个秋天时,她又读《爱情》,她拿起书签时,指甲变换色彩,她也把手背在了身后,才知道她的指甲也染上了秋天……

      还如《陌成爱》:

      森东山林下,小城,陌路上他低头匆匆

      简陋和陈旧,安静,他忆往事却未动容

      世上最可爱的人曾藏在金色的,

      格子房内,

      不谙世事无知懵懂

      那间房就隐没在一片瓦房里,

      走进去雾霭蒙蒙。

      他迷路闯入女孩的世界,

      女孩的心,情根便种。

      她曾邀陌生人一同入梦,

      梦里繁华盛景、雕梁画栋,

      梦里闲云野鹤、对剪窗红,

      翠柳生,莲子取,

      红叶飞、望冷松;

      手指勾,看唇语,

      学画眉,灵犀通。

      两人相知、两人相诉,

      两人相约做白头妪翁。

      梦醒了,听远处的寺钟,

      陌生人继续走着陌生的路,

      在陌生的转弯处,

      那间金色的格子房隐在雾气最浓。

      ……

      怜语听着觉得好玩儿,也跟着唱起来,末了说了句:“真好啊!”

      宝乐于是蹭蹭她的耳朵表达安慰,接着指了指怜语的手腕。

      “你说那个链子?”怜语回答着,“我本是想一直戴着,一辈子也不摘,可是安奶奶在他走后,头天就说会妨碍做事,喜欢就好好收起来,于是我一直好好放在睡觉的枕头底下,我看人类总是把重要物品放在枕头下,我也这样学,好像也和人类一样做起不着调的梦来。瞧!”说着从怀里的口袋抽出来一把浅白色的串珠子,一串共12颗,她拿在手里递给他看。

      宝乐速度可快,怜语刚拿在手心上,当宝贝托着,他就让那宝贝飞落到他身边,怜语怕他弄坏,自然急了,便追着他要,他觉得好玩逗她跑了几圈才打住,要还她却要她把手伸出来,怜语不怎么高兴地伸出手来,宝乐就让这串白珠子套到了她的手上,“刺溜”一下滑到了她的手腕。

      怜语明白了宝乐的想法顿时羞红着脸,她滑弄着珠子,看着地面轻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宝乐却没吭声。怜语知道宝乐不能说话,但他可以唱歌啊,可是他却没发出任何动静,她觉得有古怪,刚要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卖的是什么关子,就听到底下梯子发出动静,有人正爬上来。

      待那人爬上来了,怜语早已躲到了天台的屋檐下,倒立着像只蝙蝠挂在那里,宝乐看到她竟这样没出息,恨不得凭空生出一双手来把她拽上来,再打她两巴掌解气——无奈,他此刻却只能平心静气,用意念控制着空气流动,把她费力地推上来。

      这边推着,那边不肯上来就这么僵持着,刚刚过来的人就出了声,他指了一下宝乐,说:“出了什么事吗?我刚刚到,想叫你和我去屋主那里问候,你却说你在这上面,有急事,还要我过来——你现在说你在做什么?”

      宝乐望向说话的人,说话的人就是他的主人,微馨居十分年轻的当家,姓越永,叫做越永理世,24岁,是安奶奶的头孙安雪的朋友。这人穿的一身浅蓝色长褂,也和他带的这些机器人一样外面罩了一层薄纱,但他比他的这几个机器人好看太多了,小脸蛋、下巴偏窄,身子修长轻盈,再加上肤白透红,脸上总跟刚喝过小酒似的,看着文雅内敛。他指着自己的宝乐说这一通,意思就是让他赶紧下来和他去拜见安奶奶,可宝乐不听,就是一门心思要把怜语拽上来。

      理世眉头锁着瞧他终于把她给推了上来,近处看,还不怎么记得这人叫什么,只觉得眼熟。

      于是理世只是点了点头,便要这宝乐赶紧跟过来,却听到这眼熟的女孩子向她问好:“永理世,没见好久了!”

      他听着她叫自己“永理世”,便想起她的名字来,这机器人名字叫做怜语,是个特别爱说话、爱热闹的类型,怜语基本上负责了安奶奶家里所有的活儿,衣食住行、待人接客,她统统都管,而她有个不起眼的小毛病,就是凡人有两字姓,她都只取后一个字,粘着后头的名一块儿叫。他想起来老前年的时候,他第一次以越永家代表的身份来参加小人节,他坐在一众小辈里,因为其他人也不认识,只好与一同学习的安雪闲聊,这时候这个怜语就已经满场跑遍,到处张罗了。他记得他当时因为觉得无聊,便把自己前头桌上的一小碟腌渍的斑狸肉(这种碎肉本来是用做佐饭菜吃的,觉得饭菜淡了,混一点在饭菜里或点一些在舌头上,便很有味道,也有佐酒的,纯当下酒菜,有解酒的功效,不太受人类喜欢,倒很受机器人的欢迎)吃了,吃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东西,等吃完了才觉得嘴里十分咸腥,忙不及地要找水喝,可面前放的水是越喝越渴,嗓子里就像流进了沙子一样,他难受的喝了又喝,水就见底了,仍是不解渴。于是他小声问安雪讨水,安雪瞧他渴成这样,便和他说:“本来,今天得我们自己侍奉自己,人家机器人要偷闲的。不过,你这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跟你喊个中用的人。”

      说完就喊来了满场最能说的怜语,安雪指了指面前的那叠“斑狸肉”,又指了指越永理世的嗓子,越永理世还想说明,就看怜语转身就走了,理世心里很不高兴,心想虽是小人节,机器人不伺候人,但是就这一天你能把一辈子的都赚回来,你明天还不是得求着主人。

      可这脾气还没从脑门上冒出来,怜语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壶酒。这酒血红血红的,他倒是曾经喝过一次,不过也就一次了,是在西边的船行地附近,拜访一个机器制造世家,他们家当晚用这种血酒招呼客人,为什么只喝这一次呢,因为这酒很少人喝而且难喝,听说是用很多种动物脏器,外加一种能挤出红色液体的野草合并酿制的,味道很怪,就像是啤酒加上八角葵,加上烧焦的电线的味道。所以一看到这机器人不仅没给他拿水,还上来就给他倒碗血酒,他忙站起来要拒绝,这机器人倒好,一点都不听人的话,一个劲儿的劝酒,看他不喝还要强行给他灌,他都要急眼了,要不是身旁安雪小声嘀咕:“你听话总没错。”理世估计要掀桌子了。

      听到安雪这样说,觉得必须给面子,于是强忍着口渴和对血酒的反感,他举着碗一口闷下去。

      本想弄不好恐怕要吐,但这一口下去,味道与他记忆中的全然不同了,这酒竟是这样的甘冽爽口,他忍不住又要了些来尝,再细品,不但与之前在那世家上所倒的血酒滋味不同,更是生津解渴,他嗓子里的那股沙流顿时化成清泉湍流向下,于是他又想倒些,但这个机器人却不给了,她晃荡着大酒壶,壶里的血水来回翻腾,她看着这壶说道:“解了渴了就不能再喝,再喝就该恶心了。”说完就要走,安雪却拉住她问着安奶奶的一些私事。

      理世便也假模假样地凑过来听,但注意力全在这血酒上。谈话当中,他眼见着机器人把壶随意地搁在桌子上,于是趁他们不注意,又偷偷倒了些躲在背后抬碗就喝,可这一口下去他立马喷了出来,还好他捂住了嘴,这才没溅到别人身上,这边与安雪聊完的怜语看到他这幅德行,笑着说:“永理世,说了不能再喝,偏不听,我带你到别的屋子擦拭干净吧。”

      他当时听她这样喊自己的名字有点愣神,毕竟头回听到有人这么叫,这叫名字在安家难道又别的规矩不成?他心里捉摸着,后来与安雪聊闲话时知道的,叫什么不叫什么,安家的机器人会约定大概的框架,框架之内的可以任取,也就是说之所以这么叫,按他的理解,就是她自己朗读、记忆方便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老前年衣服弄脏之后的事情理世记不太清,大概是擦拭了半天还是弄不掉污渍,就换上了别的衣服。

      想起这件事情,他也同时记起去年为了报答她一衣之恩,便送给她了一个手链来着,他于是看向她的手腕,果真,她的右手腕确实有一串白珠子。他还记得自己还是比较认真地挑选过的,这串白珠子是去年年初在罕物市场上拍下的,价格不菲,但对于越永家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上了罕物市场的东西身价至少能翻两番,在手上放个两三年,再在朋友里面提一提要卖的打算,人们就都知道了,也就同时知道这是罕物市场的东西,都是那些人拼了命夺出来的珍品,这样钱又赚回来,而且赚的更多。他倒也不在乎钱,其实这里的有钱人都不在乎钱,他更在乎名,在乎自己是有钱人的名,那么再贵再好的东西,都有人拼死往他手里送。

      那么把这串白珠子送给机器人,是因为不贪钱,为了显大方送的吗,当然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就是这白珠子不好。这白珠子不好,理世还不能跟人说。一怕说了再转手转不出去了,二怕人说得了便宜卖乖——不是人人都能进罕物市场的,大落讲贫富,盃落就更讲高低贵贱,每年都有个高门榜,排名头十家的才能进去,就连越永家也不是回回能进,也不知道是谁排的。那么这白珠子哪里不好了就让理世哑巴吃黄连了呢?

      这白珠子一共12颗,每颗都长的极像,拿在手里沉沉的、凉凉的,一眼看过去都是白色的圆溜溜的,透过光线再看,就发现每个珠子里都有一圈发亮的环,环的形状是两个弧形拼在一起的样子,环内十分通透,能照出指头的影子。越永理世头天买来不住地把玩,仔细地观赏,十分满意,到了第二天他又拿出来看,直看到第三天,他发现其中有一颗珠子的环中间多了一个很小的黑点,他以为是沾了脏,小心地揩拭,结果怎么也擦不掉,心里想着难道之前也有自己没看出来?这样想着,就去挨个儿再细看了一边,这样检查了好几个小时,结论是只有这一个。幸好是这一个,他“唉”了一声觉得自己吃亏了,珠子里多了个污渍,但好在是唯一一颗,便也没什么太难过。于是把珠子收了起来放在藏物室里眼不见不心烦。半个月过去了,他一朋友突然来访,顺道要去看看他的藏物,他便高兴地领着人去了,他朋友慢慢逛着,他在后面陪着,介绍这个解说那个,到了这个白珠子这儿,他却把朋友指到别处,朋友倒也听话跟着他的指引就去了——于是这番“炫耀”就结束了,但在理世心里却没完。他在藏物室里给朋友一指指到别处,但自己的眼睛却看着这串白珠子,他的眼睛飞快地检查着白珠子上的污渍,在这一秒钟,他没有看到污渍,这让他有点高兴,勾起他再往回看的欲望,想着也许这污迹很难发现,或者它自己会消失的。

      于是他等朋友走了,独自一个人跑进了藏物室里,小心翼翼地托起这串白珠子仔细地观察,终于还是在背面的一颗珠子上看到了黑点,而且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黑点好像变大了,如果之前说是一个墨点,现在差不多就是一粒芝麻的大小,他再拿远处瞧着(希望是自己看的太仔细才这么判断),但是拿向远处,正对着一道幽蓝的室灯,光线穿过珠子的亮环,穿过那个黑点,他看着一惊,几乎把这串珠子扔了出去。

      他吓到了,他在珠子上看到了一只眼睛,那个环就是眼白,而那个黑点就是眼仁。十分丑陋、畸形的一只眼睛,因为视觉上觉得十分像,他甚至觉得这个眼仁在动,它在看它,它还在增大。于是他立即把珠子扔到一个金属盒子里,把它盖的严严实实打算这辈子不打算打开。

      可本以为这就结束了,但是理世开始做梦了,每晚都是噩梦,每晚都能梦见那串珠子,梦见自己在仔仔细细检查珠子,梦见那只眼睛,梦见自己盯着那只眼睛,梦见那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眼仁不断增大,他渐渐能在眼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所以睡眠不足的越永理世想摆脱掉这串珠子,又不好送给朋友,想起安家有个机器人曾经对自己有过恩惠,便觉得送给她没什么问题,一来送给安家机器人,没有经过安家主人,便不算送给安家的,这珠子要真不好也不是恶心安家;二来机器人哪会做什么梦呢,肯定无大碍的。

      越永理世就是这样认真地选择了这串白珠子送给了怜语。而他一点都不知道怜语把他视为噩梦的东西天天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还巴望着让它与他一并入梦呢。

      怜语先是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发现他一直不说话,便偷眼看他,发现他在看自己这只戴着手链的手呢,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着:“好看吗?”

      听她这么一问,越永理世就更不知道怎么说了,这白珠串好看吗?这长了眼睛的白珠串好看吗?

      他这么想,眼睛已经不看那个让他忌惮的链子,而是看向怜语,随便应付地说着:“好看,好看。”

      “不过呀,”实在有些忍不住,他想着这机器人千万别因为好看就真的一直揣在身上啊,于是他补充说,“好看也别常戴,偶尔戴一下就可以了,否则就不新鲜了。”

      “我知道!安奶奶也嘱咐过——所以一般我都好好儿收着呢!”怜语摸着珠串答应着,而越永理世尽量不想看她的手。

      “那好吧,咱们下去吧,也快开始了!”理世想转移注意力,想到确实也快要开始节目了,便张罗宝乐、怜语一起下去。

      怜语倒是立即跟上要走,只是宝乐不肯,宝乐靠近理世——宝乐是音乐机器人,他们简称乐人,乐人有很多地方和别的机器人不一样,缺胳膊少腿,外形不太像人,因为他的全身都得是音乐的发声器官,所以乐人长得都不好看,宝乐算是可以的了。还有很关键的一点,乐人被商家约定为不准用语言来交流和服务,于是他无法做正常的发声,但是为了方便下达指令,清楚机器人动向,乐人与主人之间,通过内部信息传播的方式沟通,主人可以通过仪器接受乐人的任何心理活动并任意下达指令,有的乐人做了最新的硬件升级,还可以在千里之外远程遥控,这也算是对他不能说话的弥补。

      那么宝乐虽不能说话,也可以和理世正常交流。宝乐基本没有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的信息直白明了,很轻易地传递到越永理世大脑里的芯片中,不到半秒,越永理世便知道宝乐的意思。

      “你有话要说?”于是理世看向怜语,宝乐自己从梯子边下去,怜语看了眼宝乐,便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

      “你有话要说?”他又问了一遍,眼睛不自觉地又看向珠串子——难道是这珠子也让她睡不好觉了?她要退货?想了想觉得如果这样就有点尴尬。或者说这珠子真的是非常不吉利的东西,造成她身边发生了一系列很古怪的事件?想着,更觉得心虚起来。

      “嗯。”怜语终于答应道。

      理世心里有些着慌了,他可是概不退货的,他不是卖给她,是送给她的,如果不要她可以扔,但是千万别还给他,他又想起自己那些日子做的噩梦,那只眼睛仿佛已经刻在他的心里,怎么磨也磨不平,于是他不看那串珠子,看向别处,以着十分悲壮地姿态沉重地说:“那你说吧。”

      “我想,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第一次,我听说人类是这么,”理世听着怜语头一回说话这么不利索的,想着也许用了一年还“退货”这件事情在机器人看来也是十分荒唐的事情,既然这样,那么他应该也可以干脆地拒绝,于是他集中精神听着,看着怜语走上前来,靠近他,对他说,“是这么表白?我想说我,我喜欢永理世。”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理世知道自己没听错,但是他必须有时间反应——不是珠串子的事情,非常好!那这是什么?喜欢?谁喜欢谁?机器人说,她喜欢我?

      可笑!

      他心里第一个弹出来的就是这个词,他想,机器人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她喜欢?她要怎么喜欢?天天和他呆在一起?连充电的时候也是?还是要满足需求?怎么满足?他对她可没有任何需求,即使他需要她满足,安舍司轻也不会同意,不同意她能做吗?可笑!或者,干脆这样,她想让我来满足她?一个机器人能有什么需要!

      “我喜欢你,永理世!”怜语干脆换成大大方方的姿态喊出这句话。

      他再听一遍这句话,就不只是觉得可笑了,而是觉得被羞辱了。被一个机器人表白——还有比这个更让活人觉得可悲的事情吗?难道在安家看来,他越永理世只能和机器人凑对,连人,不是,连蚂蚁这种活物都高抬他了吗?安家就这么瞧不起越永家?

      他希望安排怜语向他表白只是开玩笑,演给下面这些人看的一出闹剧。但他即使如此希望,也依然很生气。

      他望着天台下面,那些聚在一起乱哄哄的人,张口说:“别开玩笑,怜语,别开这种无趣的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心的!”怜语却表情真挚地看着他说,走的再近一步,几乎靠近他的胸膛,看他毫无反应,甚至想抓住他的手。

      永理世不得已看向她,他被她真挚的表情迷惑了,他一时间弄不清楚她是想羞辱他,还是真的是在表白,但是当她用那只戴着白珠串的手想要触碰他的手时,他立即甩开手,像甩掉十分肮脏的东西似的,连身体也一并跳开了。

      怜语对他这样干脆的躲避感到十分失落,她忧郁地望着他:“你不喜欢我,不对,你讨厌我。”

      看到她如此哀伤,永理世为自己刚刚的举止确实感到抱歉,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十分扭捏、不自然地说:“没有,没有。只是你太突然了。”

      “我喜欢你并不突然!”怜语如此说道,抬起手臂,让他看白珠串子,“我还把这个当做我们之间的信物,人类一般只有在节日里互赠礼品,而若喜欢一个人,才会在不是节日的时候送他东西,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这个首饰,我知道,很贵重的。我一直认为你在意我,你会在意我,我才会爱慕你的,否则——”怜语说不下去了,她突然觉得她这样说这样做和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称,对,这不是一个机器人该做的事情,机器人不能自己陷入矛盾、混乱之中,更不能让人类陷入困境。而她看过去,这个叫做越永理世的人,一脸难以置信,又处于混合着不安、焦虑、和急于摆脱窘境而不得的气恼状态,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做错了。

      于是她忧郁的眼光变得明媚起来,一瞬间她灿然笑着,说了一句:“给您添麻烦了,越永理世,刚刚确实是我个人开的小玩笑,请千万不要介怀——要知道在小人节这一天,我们机器人只顾取悦自己!”

      越永理世听他这么说,才把心放下来了,一边嚷着节目已经开始了,一边催促怜语赶紧下楼。

      而怜语却牢记了这次错误,并认为不可再犯第二次,她在自己的内心里写下:

      明白自己的身份,喜欢人,是错误的;

      明白自己的身份,必须一心效忠主人;

      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被需要的,我什么都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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