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向世界说别离

作者:革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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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安奶奶从不知道怀特想要改良耳德的身体,她也从没想过可以改良耳德的身体。

      因为她一直认为,这女孩儿得的是巧儿口中的需要符明才能根治的,“心病”。心病可没办法通过更换皮囊来治愈。但显然怀特早就这么打算,明知道守着女孩没有作用,反而眼见着她日渐凋零,偏就片刻不肯离开,不让她有一秒钟失去控制,获得寻死的机会,照顾她无微不至,令人暧昧的肢体接触,又尽说些让少女动心的情话,却让她看到镜子里不断变老、变丑的自己,怀特表现出过分的无私与温柔,要她眷恋要她痛苦,这样的怀特一直强迫她压制着,压制着内心里一死了之的欲望,直到濒临绝望的那一刻,女孩儿终于如行尸走肉般,没灵魂地跟随了他的主张。

      安奶奶想起怀特这些日子照顾若羚的种种,再比对那句怀特说,同意手术的那句话,她顿时觉得怀特的阴险和可怕。在她看来,怀特早已经预料到若羚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不但不吃惊,还有意加速这个变化——目的,现在看来目的就是逼迫若羚接受改造身体的手术。但是为什么?有什么用?身体不好不是原因,而是别的,为什么一定要改良身体?而显然,若羚并不情愿这样做。

      “她需要一副坚不可摧的身体,比我的这副坚硬十倍,也要柔韧十倍。好让她即使从二十层楼上坠下,也最多伤及腕部。”怀特简单明了地向安奶奶提出了更换的硬件要求,他还要求安奶奶明天就联系一位可靠的医师,尽快安排手术。

      “没那么快,即使我能找到,她也必须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以确定她是否具备做手术的身体条件,还有具体哪些器官符合被更换的前提。”安奶奶吃着芸枫粥,正思索着怀特的意图,没料到,怀特竟从耳德的房间出来,向她发出命令,她皱着眉头想要拒绝,并找来这些理由。

      “她不能等了!现在的身体状况,巧儿也说了,已经快到极限了,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怀特坐在她身边一边看着她吃饭,一边说。

      “不是我想让她死。是你。改良身体有什么用处,让她能抗摔?”安奶奶想笑,她知道怀特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物,像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他怎么可能去试。

      “除此之外呢?安舍司轻,您能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吗?别告诉我要依赖符明,符明差点要把她扔出去,这件事,怜语肯定告诉您了,您难道能装作没有这回事吗?我知道,您肯定在想我一定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说,我和您说,安舍司轻,您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是您当初要求的,您不想要知道,因为您清楚一旦您知道了,您就得被迫动手,做更多违背原则的事情,您也明白就是因为您知道的少,才能继续保持自己的正义和友爱。在尖耳朵身上,也是一样,您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只要听从月初渲——我的,我向您保证,我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她,和那个计划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为了救人,救所有人。”怀特有些情绪激动地说,而安奶奶只是吃着粥,也不答话,也不看他。

      “安舍司轻,您不应该对月初渲有戒心,月初渲从来只会帮人,从来见不得人受伤!”怀特这么补充道,用着期盼的眼神看向她。

      终于安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端详了会儿这个和月初渲有着一模一样的意志,一模一样的记忆,只是长相略微有所差别的机器人,她勉强同意了,承诺在明天小人节的宴会上,她会与盃落最有名的改造手术医师,曾经和她关系亲密的,她的儿子,安席瑟,详细谈论此事。

      要不是安奶奶提到小人节,怀特早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十分干净了,可安奶奶偏如此重视地提及,还和尖耳朵的性命挂了勾,于是他才重新审视周围环境,才发觉红扣整个房屋院落都被精心布置,这些小人在屋里挂起了各式各样的手工灯笼,五彩斑斓,从擦的十分干净透亮的桌面上闪出层层叠叠的射光,最要命的是,你看着桌子的时候,明明是受到这光线吸引,却没想到桌子竟闪出一堆发红的笑脸,张着嘴像是要把要看他的人吃进肚子里。就连怀特都皱起眉头,安奶奶更是要把勺子给扔了出去,可怀特刚要责备怜语这是瞎折腾什么,却被吓的不轻的安奶奶给拦住了,说这是安拂的把戏,随他去。

      怀特本以为看上去阴郁的安拂不可能会积极地准备小人节,结果才发现他的积极程度和小鱼他们有的一拼,这才一发觉安拂是小人节的粉丝,便觉得走起路来也得当心了。要担心走着走着是不是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那肯定是他在地板上精心设计了倒走贴,让你怎么走都原地踏步。他一般把倒走贴选在门口、路口、转弯,故意给客人使绊子,怀特见到一个就偷偷拆掉一个,因为只要想到那些客人中自是有从来就没受过闲气的高高在上的人,要是他们也像他这样原地踏步,让人耻笑,那他们回头就得找个借口动用私人军队把红扣拆了。

      他还发现树洞里,个别的木墙上做了个“烂鲨井”,只要你因为好奇这蓝色的荧光往里看,就会立即冒出一头自然界里最不挑食的,什么都吃,时刻都在吃的绰号为“烂鲨”的大鱼,它快速蹿上来一张口就用铁牙扯住头发,然后一口吞掉头颅,嚼碎脖子。

      怀特不幸中招,他正用自己的铁臂一颗颗敲碎一头巨鲨的钢牙,费力地把自己的脑袋从它的嘴巴里扯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他抹去脸上厚厚的唾液,一边咒骂着那个安拂,一边把烂鲨踹回了墙壁浅蓝的凹陷中去。怀特喘着粗气,研究这凹陷,他猜测安拂应该是运用了链接,把这些鲨鱼链到了这里,他于是摸索到那些链接电路,把它们全部摧毁。

      但其实不只是安拂,其他人也并不会做真正靠谱的事情,一旦要机器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小孩学步做个四不像,要不然就是想要跳出人类的框架结果极端过度十分骇人。

      舞蹈机器人海吁一直躲在厨房地板底下,一个储藏蔬菜的地下室里练习舞步几乎不上来,因为现在要做最后调整了,他被怜语强行拽上来,要求在她面前跳舞,海吁很害羞,但是一旦进入表演模式却又分外投入。怜语一边在本子上不住地写字,一边看着他的舞步频频做出夸张的表情。

      这引起了怀特的注意,他瞧着海吁在客厅靠近厨房的地方跳着“机械舞”——一种人类模仿机器人行动的舞步,海吁不仅地道地演示了机器人卡壳后是怎么运行的,而且还做出一些一定会让人类观看后出现身心不适的举动。

      他有一个动作是要像机器人一样活动全身,人类做来,也就是夸张地扭动脖子,像拖动吊臂一样甩一甩胳臂,走起步来像老年人大早上锻炼身体似的硬要活动每一处关节,这就差不离了。可是海吁把这一套动作整个升级了,他也动脖子,但他直接把脖子转了180度,然后脑袋掰弯垂在脊背上,还斜着眼睛歪着鼻子看人,接着他继续用这死人脑袋瞪着眼珠子,看向自己的左右手(注意,是一只眼球看一只手),然后两只手臂像是性能极好的电风扇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飞速旋转起来,好了,终于到了“老年人晨练”的环节了,他上身的“电风扇”电力十分充足,而他的死人脑袋似乎也十分得意,他的眼球盯住自己的两边脚踝,然后就听到“咯噔咔嚓咯噔嘎嘎……”的声音,那就是机器人模仿人类活动关节了,听着像是骨头不断被捏碎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头皮发麻,本来以为这就够了,结果海吁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意外,他的膝盖就那么飞了出去,直接从怀特的肩膀旁擦过,砸向了正执着地布置陷阱的安拂。

      安拂一声惨叫,手里攥着那个膝盖,倒在自己刚布置的陷阱里,被强腐蚀性的液体烧掉了半边脸。

      怀特也不知道该不该帮他们,只是看着安拂痛苦地卡在酸水陷阱里,而海吁正“支离破碎”地趴在地板上一边找着自己的眼球(是的,他的膝盖飞出去的同时,摔倒在地,由于眼球一直凸出眼眶,便直接摔飞了出去),一边被怜语批评。

      怜语的批评也很有意思,她十分认真地说:“这是败笔!败笔!前面一直很好,可你怎么能把眼球摔出去了呢,那样大家的注意力就在你的眼球上了,不是你了!你的眼球抢走了观众的全部注意力!眼球离开了你自己的眼眶,它们就只是两个陌生的球状物,它们就跟你毫无关系了!你怎么能让两只球抢走了属于你的荣誉!你可千万不能再掉出去!”

      怀特很想打断怜语奇特的指责,但他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们说明,一旁不断尖叫的安拂也非常让他烦心。

      这时客厅另一侧,躺在临时床铺的耳德,透过花面玻璃看到他们这些人的影子动作很大,而且还不断传来尖叫声,十分嘈杂,她便轻声喊着:“怎么回事?”虽是声音很小,但机器人没有听不见的,除了安拂便都放低了声音。

      海吁一边蹑手蹑脚地安装眼珠,抢夺安拂手里的膝盖,一边小声呐叹道:“她真的不会好吗?”

      “你还知道关心她吗?你不是一直不见她吗?”怜语轻声揶揄道。

      “我要练习跳舞来着。”他不好意思地说。

      “是吗?不是看到漂亮的女孩,就没完没了地羞臊起来?”怜语戏弄他说。

      “哎呀,不知道!”却只得了海吁羞到不行的这么一句话。

      而这时,怀特只是回到了耳德身边,跟她静静讲述这红扣小院里为着明天的小人节做的所有准备,而后守着她,直到她失去精神,陷入昏睡,他只是盯着她苍白发青的额头发呆。

      机器人几乎都通宵未眠,这其实是不正常的,他们不是永动机,特别是安舍司轻设计的机器人有必要通过“休眠”,就是待机状态来充电、整理记忆、调整状态。但是这些机器人大部分为了第二天的小人节准备、排演、布置兴奋不已,便只能一边工作一边进行自我调节,这也是可以的,只要不是天天这样,就不会损耗自身。但是像怀特这样连续熬下了四五天却很少有,安奶奶直接骂他不像话;怜语私下里也一个劲儿地劝说他趁耳德睡着了,赶紧休息;巧儿更是对他的健康提出了科学的预警,表示他再熬下去,不出两天,他的面部机能就会丧失70%,变得僵硬,而他的能量会消耗到只剩20%,身体机能为了保障基本意识的清醒,会让他行动受限,受限是腿不能走,再就是胳臂抬不起来,眼睛开始看不见东西,手指也动不了了,最后就彻底摊在那里,整个系统罢工只需要2个小时。最后身体开启强制休眠,意识再不情愿,外界再怎么刺激,也动不了。

      但怀特似乎不以为意,只是照常熬着,好像只要稍不留神,耳德就会人间蒸发似的。

      当天没有别的事情,就说第二天小人节,在红扣小人的殷切期盼下,终于到来了。怜语与怜思天刚亮就把红扣的大门打了大开,要着到处疯玩的童儿、鱼儿和占儿守在门边上,就当了“迎宾小姐”,如果有客人来,一定要上前迎客,说些讨喜的话,然后领路进到院子里来,又安排净清与一些手长脚长的机器人专门为客人提东西、送饮食、嘘寒问暖,就为把这地主之谊尽好,同时,怜语、怜思也是做足了功课,小到红扣里一草一木,大到观“星海”、阔谈机器制造,全都备在舌头底下,准备一逢客人问道,张嘴就来。其他的机器人,类似于海吁这种表演、展现类的全都加紧排演,生怕到时演砸了惹人笑话。

      不过这一上午过去,却没人过来。怜语有些垂头丧气,这让巧儿在大厅出来正巧碰到她一脸沮丧样,便嘲笑她傻,说这午后才会来厨子,晚上才摆上宴,节目也是傍晚才开始玩起来,非一清早起来就巴望着,也不知道是望情郎还是,望青春——年少!

      怜语听这话,可不乐意,嘴嘟起来像个气球似的,晃着身子不看她。

      “难道我说到你心坎儿上了?”巧儿偏再刺激她。

      怜思看到,抿嘴笑了下,帮着怜语说道:“一年难得一回,谁不巴望着,巧儿你不也有关系好的玩伴吗?”

      “是的,但不及怜语亲,等的这样急,像等男人!”巧儿说起这种话,又直接又惹人臊,怜语虽是个机器人,但脸却全红了,脑门上还冒了气,像是要热炸了。

      怜语这脸一红,在场的几位就都笑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童儿几个小的也在旁边看着,哈哈乐的比谁都开心。怜语被人看笑话气的不行,刚要辩驳听到门外喊着:“有熟客到!”

      怜语他们从厅堂望去,就看着净清与常全正迎着三个内穿着白蓝色绘植物长衣,外套轻透的白纱的白面狭眼的人进来,这三个人手挽着手,面上也无表情,就这么并排着进来,怜语看的有些奇怪,要走上来看看,刚走到近处,就看到中间白面人的胳肢窝伸出一个圆不隆冬的东西,再一看是一个脑袋,那脑袋光溜溜转了个圈,看向怜语,与怜语一对眼,便“嘻嘻”地笑。

      童儿、鱼儿本也凑前来瞧,突然看到这个脑袋钻了出来,吓的后退,只有这占儿还往上凑,怜语还没说话,占儿一伸手拍了下那个干净脑袋,竟发出清脆的“当”的一声,占儿跳了起来,想着这是个什么脑袋?

      怜语看到占儿手贱,便瞪他,占儿没被脑袋吓着,反倒被怜语瞪的直往后退,退到厅堂角落里面壁去了。童儿和鱼儿看到占儿被教训,相视笑着。

      于是鱼儿小声问道:“是姐姐的熟人?”

      “是那个没头发的乐人?”巧儿根本不好奇,在人群背后一边数着篮子里的药,一边随口回应。

      怜语刚要答应,那个光脑袋就从胳肢窝里钻出来,直接一挤一蹦,跳过人墙,出现在巧儿面前。

      就看到这人长着一个圆脑袋,一双水汪汪大眼,一眨眼就好像能掉下珠子似的,眼睛下面,好几层白纱从眼睑下织起,直接到地上,把这人包裹的密不透风,一阵小风拂来,也看不到脚,仔细瞧了一下,这人是飘着的,离地约10cm。

      巧儿抬眼看了一眼,觉着他贴的太近,便一推。这人被推的稍离远了些,巧儿就说着:“找你亲姐去,别逗我玩。”

      这人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哀伤、绵延,还有些好听。

      “别难过,你是知道的,巧儿一天不刁难人,就活不下去。宝乐,还好?”怜语在背后叫道。

      这光头大眼也不说话,只是又发出“嘻嘻”的笑声,他就笑着飘到了怜语身边,贴着怜语蹭着她的脸颊,怜语也高兴着,让他蹭着,这人身上竟又发出了“丁达铃铃铃——”的声音,听着十分悦耳,亲切。

      “他是谁?”童儿在一旁悄声问鱼儿。

      鱼儿也才呆这几年当然不知道,于是拨浪鼓似地摇头,这又引起了光头大眼的注意,他飞到了两小孩面前,小孩吓的要跑,却听到类似竖琴的声音,小孩站住了好奇地看着他,他的白纱上闪出了好些小花儿,也飘了起来,看着和真的似的,小孩儿伸手去摸,他就一转圈,小孩没摸着,花儿就飞到周围变成彩色泡泡,一会儿全部破了,而这时,他又发出一段音符,他们听出来这是时下里儿童最欢喜唱的《玩戏》,音乐极热闹、可爱,几个小孩,就连站去面壁的占儿也赶过来跳着唱起来:

      “豹虎跳,跳泊蟒;狮马跳,跳蜒痒;盃盆跳,跳花肠;

      头手落,花草香;家无归,梦远方;谁人哭,上天堂;

      上天堂都去见亲娘,万千感慨问这一句:

      为何生在此一方?

      方块跳,跳大房;转圈跳,跳臂膀;英雄跳,跳心伤;

      亲友丧,恋人亡;力无穷,征沙场;命已定,何处藏;

      藏爱恨全为见上苍,万千感慨问这一句:

      为何死在此一方?

      ……”

      几个小孩跳着还要再唱下去,却被怜思叫停了,说是还有客人不准瞎闹,拉着一起守门——也正巧来了些客人站在门口张望着,于是光头大眼歇住。怜思拉着小孩去院门外,巧儿什么也不管的去了药房,怜语就揽着光头大眼去楼上了,那三个狭眼白面人被常全领着逛园子去,几个留下的也都想起还有些事,便都散开。

      透过花面玻璃,这边正囚在厅子一小隔间里,直躺在床上、一副死相的耳德也听到外面刚刚唱的那小半首《玩戏》,便略微起了点精神,用着气声问怀特:“这是什么儿歌,这么奇怪,又生又死?还要去天堂?”

      怀特一直都在一边看着她,听她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便赶紧回答道:“没有什么,瞎编的,曲子挺好,可是词乱写,就为押韵。”

      “哦。”也没力气再问下去,就答应着,便就胡思乱想起来,脑子里想的都是儿歌里的东西,想着想着就成了梦,梦里面不是人好端端走着头没了,就是一个人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有人上来问,你为什么哭呢,他一边哭就一边回答:我找不到我的亲娘了!顺着哭音过去,耳德看到了一个高大健硕的影子,要去细看,却发现这个健硕的人的肚子从肚脐处裂开,肠子全部露了出来,掉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想给他塞回去,可是他的肠子很重很滑,塞进去一段就掉出来一段,她塞了半天,也哭了,手还不断地发抖,这个健硕的人就抓住她的手,也蹲下来看她——

      她于是吓了一跳,这个人她认识,就是符明,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来确定,却被他抓住了。

      她想收回手去,却一直被拽着,她便恐惧地大叫,叫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含混不清的东西。这时她就醒了过来。

      先是感觉确实有人抓着她的手,她刻意移动一下,那手也跟着移动着——难道是怀特怕我跳楼抓着不放,都和他说了,他不必这样!

      她要去看面前人的脸,迷蒙之中,感觉这人脸偏长,不像怀特的脸偏圆,她有些觉得不对,而这人正如梦中所见异常壮硕,而抓她的那只手非常有力,她渐渐感觉到手腕的疼痛,这人怎么那么像——

      终于她恢复视觉,才看到眼前的就是梦中所见的符明,只不过这个符明可没有开膛破肚。他正好端端坐在床边瞧着她呢。

      “你——”耳德几乎立刻地想坐起来,但实在是没有力气,起到半道上又倒了下去,她完全掩饰不住欣喜之情,可一想到这可是欺负人的、让人生厌的符明啊,怎么能看着他就高兴起来,实在太不争气了,于是刚要张口就卡在那儿了,立马摆出一张臭脸,然后转而望向别处,才看到稍远一点,靠着窗子边上有把高椅子,怀特正坐在上面垂着两只手看向她,怀特发现耳德在看他,便温和地笑着。

      耳德没来得及变脸,只用着这一副臭脸对着笑着的怀特,顿时觉得十分羞愧、窘迫,便立即转头看向符明胡乱地说着:“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的追悼会!”符明一咧嘴,毫不示弱地回答。

      这句话直接把耳德气的掉眼泪,指着他要赶他走。

      于是符明就补了这一句:“开玩笑的。你不是还没死吗?死——又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说着把耳德的手放到了被子底下,然后走到怀特身边,把手搭在怀特的肩膀上,看着耳德说,“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你,看你只是顺道。”

      “那你是来干什么?”耳德听着他这得意的语气,也不知道说这话有什么好得意的,却又偏要再问他,问他时这声音听着似乎比先前要有些气力,呼吸也正常了些。

      “这不明摆着吗?哦,你一直躺着,我忘了——今天是‘小人节’,月初家怎么也得参加,两老的好清静不便来,月初釉兰立场不合适,怕记者写瞎话,只能我来了——”这话说完,就看了眼怀特,然后又走到床边,低头盯着耳德仔细看。

      “怎么了?”耳德被看的发毛,偏过脑袋小声问。

      “还活着,真不容易,”说着这句话,又看向怀特,看怀特没有接话,又补充道,“照顾这寻死觅活的,确实不易。”

      怀特听这话还是没吭声,只是在这边坐着,看着符明的一举一动。

      符明有点耐不住,在这隔间里徘徊着走了几圈便要出去,耳德有些失落,但并不表现出来,只是随他爱到哪儿到哪儿。

      但符明却硬要拉着怀特一起出去,怀特当然不依,可是这时候巧儿上来,说有人跟她说若羚有些情况,符明就嚷着要巧儿这个专业人士照顾若羚,而他——指着怀特,说这是月初家的,必须跟着月初家主子走,于是谁也奈何不了他,怀特也就被乖乖带走了,留了巧儿照顾耳德。

      符明他们走后,耳德想要坐起来,求着巧儿。巧儿扶她起来时给她看了看,觉得她的精神竟不知怎的,好过前几天,有些惊讶——但一回想,这符明刚刚来过,肯定是符明说了什么好话哄了耳德,耳德的心结就解了一半,这就立刻见效了,再听着耳德一时间又想喝水了,又想吃东西了,肚子也开始叫唤了——,便高兴起来,忙要人准备饮食送来,还亲自给她喂水,生怕她喝急了呛着。

      耳德这在床上坐着吃喝起来,从没见过的胃口大好,几个小时前,她差点以为自己熬不过今天晚上,现在想想只是觉得好笑。她因为一顿吃喝便有了精力,有了精力,就开始想除了生死之外的事情,她才发觉刚刚竟一直使唤巧儿,让她做这做那,人家还给自己亲自喂水喂吃的,再一想这一段时间一来,就连走路、穿衣都要他们帮衬着,实在觉得难为这些人了,也实在觉得丢脸,觉得自己着实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人活成这样,真的太没意思了。看到巧儿还一个劲儿问她,精神如何,是否头晕,手脚有没有乏力——更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所有人,简直是个累赘,于是鼻子酸了起来,想哭又必须忍着,就说着要睡觉,便躺下闭眼装睡,巧儿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就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出了去。

      耳德呢,就一个人在床上抹眼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门边有动静,以为是符明来了,张口就想骂,可看到是怀特悄声进来,便有些丧气地呆着,不说话。

      “醒着?”怀特看到她没睡,问道。

      “嗯。”也不多说,耳德还在理着自己的小情绪。

      “听说您精神好些了?”怀特坐到床边,背靠着耳德的背问着。

      “好些了。”只是这样答应。

      “挺好。”怀特这样接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就再睡会儿吧,今天好不容精神恢复,不能胡思乱想——”像是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怀特这样说,然后又说,“也不要再折腾,好好再睡一觉,过会子,我找些吃的来,今天是盃落一等一的厨师在做饭,肯定很好吃,您可要好好品鉴。”

      “今天是小人节?”耳德突然这样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怀特看着窗户说。

      “我想出去看看。”耳德回答。

      怀特没有回答,他不做声,耳德等着,但怀特就是没做声,看样子,怀特打算就这个问题沉默到底了,这样看,他不打算让她出去。可是她想出去。

      于是耳德不想等下去,转身朝向怀特的背,拉着他的衣服,再次说道:“月初渲,我想要出去看看,你陪我出去。”

      怀特握紧了自己的两只手然后松开,接着也侧过身来,低头瞧她,耳德的样子就像只百般依顺的小狗,那两只眼睛泪光闪烁,十分动人,他于是回应着这一句轻声说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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