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无疾

　　001
　　—— “小蹄子，以为撞个墙就能不嫁了？把她整理干净，就是死透了也给我塞进花轿里，只要出了咱易家大门就不归咱们管了。”

　　——“夫人，这……要是老爷回来了，我们怎么交待啊？”

　　——“怕什么？到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易富贵还能把我怎么着？再说，我这都是为了救他，快去！”
　　……
　　耳边乱糟糟的说话声吵得易宝玲头疼欲裂，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一幕幕陌生的回忆，跟强行撕开她的大脑，往里面塞炸.药一样，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她痛苦极了。

　　眼皮艰难的掀开，入目的是张布着各种褶子皱纹的脸，易宝玲眉峰轻皱。

　　她轻轻转动眼珠打量对方，是位六十岁左右的寻常妇人，眼窝凹陷，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别在脑后。
　　妇人神色中透着几分鄙夷，手里拿着棉布正为自己擦拭额头。

　　“嘶”额头上的伤口被触碰到，传来入骨的疼痛感让易宝玲忍不住抽了口气。

　　“八姑娘，你醒了啊。对不住，老奴手笨，弄疼你了。”妇人说着话，手上的力道确是丝毫未减轻，语气更是没有半分歉意。

　　易宝玲听出了这声音，是刚才说话两人中唤夫人的那一位，她轻描淡写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重新闭上眼睛任由对方为自己清理伤口。

　　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易宝玲此时不得不消化一个事实——
　　她穿越了！

　　她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妇人的信息——朱妈，易家唯二的仆人，是易家当家主母杨氏陪嫁过来的奶娘。

　　原主是易家八姑娘，一个易家老爷捡回来收养的女儿，一直过着小心翼翼，看人眼色的生活。

　　易家本是临县一商户，两年前家道中落。原主的养父易富贵变卖家产，补上亏空便搬回了老家凤祥村。

　　半年前去了趟王城的易富贵又开始经商，半月前惹了点事，现在正在丰县县衙大牢里蹲着。

　　杨氏百般周转，求到丰县首富黎佑那里。

　　黎佑和丰县知府有交情不假，但他并不想掺和这样的事，直言道：“易夫人太抬举鄙人了，易兄这事，鄙人有心无力。”

　　杨氏来之前就已经打探好了，心知黎佑眼下最愁什么，倒也不再提救夫君一事。

　　转移话题道：“黎老爷，小妇家中八姑娘正是待嫁闺中，八姑娘虽是小妇养女，但一直视若己出宠爱有加。不是小妇自夸，八姑娘那样貌品行可是世间少有，和令郎郎才女貌，可为一对佳偶。”

　　黎佑摸着下巴冥思，自家臭小子明年就弱冠，自己正为他的亲事发愁，愁得头顶那条线直朝后脑勺靠齐。

　　这易家……

　　送走杨氏，黎佑雷厉风行，当既派人打探了易家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八姑娘是个标致的姑娘。

　　第二天他便和杨氏订了亲，请媒下聘订下日子，也就短短五天。

　　按理说这样的婚事应该是挺好的，毕竟易家在丰县只是算过得去的小门户，而黎家是丰县首富，易家也算是高攀了。

　　可传言这位黎公子相貌极丑，有张比鬼还恐怖吓人的脸，性格更阴沉古怪，高兴了打骂人，不高兴了就杀人，甚至喝人血吃人肉。

　　还说黎公子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要不是黎家老爷能挣钱有点儿家底，按黎大爷的挥霍程度早就败光啃完了。

　　易八姑娘虽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可是也是个正二八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良家纤弱娇姑娘，这要是嫁过去，还不是生生跳进了火坑。

　　眼看明日就是出嫁的日子，就在两柱香前，一向谨小慎微的八姑娘找到养母，想要推掉这门婚事。

　　杨氏巴不得这个碍眼的小妖精赶紧出嫁，哪里会听她的。

　　八姑娘顿时没了主意，气愤之下就撞了梁。

　　易宝玲默默为原主哀叹，再次睁眼时，朱妈已经替她清理好了伤口，正在床前收拾着东西。

　　对方嘴里也没停：“八姑娘，不是我说你，你本来就不是易家的女儿，这老爷和夫人收养你这么些年，也是恩情。现在老爷在外头出了点儿事，让你嫁给黎公子，他们家就能帮咱老爷解决这事。这是大好事，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再说这黎家可是咱们丰县首富，就是官府都要给他家三分薄面，嫁过去以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说你还和夫人置什么气，还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易宝玲扭着头定定的盯着朱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心中却是有些替原主感到悲凉。

　　即是好亲事，怎么不让与原主同岁的七姑娘嫁呢？

　　原主是易老爷从外面捡回来收养的姑娘，现在易家有难，把她推出去消灾解难，他们并不损失什么。

　　朱妈被她盯得心里有些毛毛的，原本就觉着这八姑娘一双眼睛盯着人看时，让人十分不自在，如今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姑，姑娘！”甫一喊出，朱妈自己也惊了一跳，这小心翼翼地语气是怎么回事？

　　易宝玲嗯了一声便错开视线不再言语，少说少错。

　　朱妈愣了半晌，眨眨眼睛，确定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八姑娘，刚才那份心悸肯定是她这两天提心吊胆产生的错觉。

　　这件事是没有通过老爷擅自决定的，要是八姑娘死活不肯，把事情闹大了，这可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往袖子里探了探，里面是夫人刚才交给她的蒙汗药，要是八姑娘还是这么犟，那她也只好……

　　到底还是不想用药，万一出了什么事，闹出人命她担待不起，朱妈苦口婆心道：“八姑娘，听朱妈一句劝，就别做无谓的反抗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易宝玲向来冷静自持，理性的权衡利弊，这副身体很柔弱，跑肯定是不行了。就算跑了，人生地不熟，她一个三过家门都找不着路的路痴，能跑哪里去？

　　她平静的开口道：“我会嫁的，朱妈！”

　　“你是老爷捡来的，这……唉？八姑娘你说什么？”

　　易宝玲挤了挤眼，努力挤出点水汽，掀起眼皮时满眼绝望，“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放心，为了爹，我不会再做傻事。”

　　朱妈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个呼吸间见到易宝玲那副摇摇欲坠的神情。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飞快的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完去禀告夫人。

　　*

　　黎家老宅，刚被黎父从清远巷怡楼里揪回来的黎修湛身上还带着风尘味儿，他满脸阴郁，和自家老爹隔着圆桌四目相瞪。

　　黎修湛身边的书童黎安只觉额边的某个地方在无声抽动。

　　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永远都这么匪夷所思，保持这个瞪眼方式已经半盏茶的时间，仿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似的。

　　黎安的视线来回在自家老爷和少爷身上转，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说他十分有经验了。

　　他开口问道：“老爷，少爷，是不是该用膳了？”

　　有了人打岔，两人顺着台阶往下爬，皆是愤愤地哼声别头，各自眨着酸涩的眼睛。

　　黎修湛闭上眼复又睁开，赌气的说道：“不吃，气都气饱了，去把外面那些红不溜秋的玩意儿给爷扯了。”

　　进府就看见张灯结彩满院子的大红色，用指甲盖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黎父吹胡子瞪眼，怒拍桌子，桌面应声出现了裂痕。

　　“老子看谁敢？你个不孝子，你看看你，都几天没回家了。要不是老子去逮你，你是不是要等老子死了才回来？老子好不容易给你找了门不嫌弃你……的亲事，你要敢不娶，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黎修湛扯下左脸上那块银色面具，重重的往圆桌上拍，露出他脸上狰狞难看的疤，同样怒气冲冲：“我就不娶，还凤祥村第一美人，爹，您这是在埋汰谁？”

　　木头持续裂开的声音在黎大少爷话音落地的同时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木头爆裂后与地面的强烈撞击声。

　　黎安无声退了出去，正对上管家平静眼神下翻涌着心疼的面容——

　　那套家具可是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木啊！

　　独子脸上蜿蜒盘旋的疤痕像是块烙印，不仅在独子脸上挥之不去，也在黎父心里滋滋儿作响。

　　黎父眼里闪过痛色，：“老子是埋汰你吗？老子是心疼你，为了你好。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就你这德行吓唬走了多少姑娘，现在都没人敢嫁给你。难道你要一辈子打光棍？

　　隔壁老王家的小儿子比你还小两岁，人家都抱俩小子了，你呢？你瞧瞧你整天正事不干，一天到晚不是泡在木房里瞎折腾，就是和那几个纨绔子弟泡怡楼，霍霍乡里……老子脸都让你丢尽了。”

　　黎修湛满不在乎，踹开脚边的木屑，大大咧咧往太师椅上一躺，大有‘世人越看我不顺眼，我越开心自在’的无所畏惧。

　　“反正我又没脸！”

　　黎父心中一跳，暴跳如雷，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杯往独子身上砸，“逆子，逆子！”

　　见逆子灵活躲开，黎父心中庆幸又生气，在屋里来回踱步，千思百转，平静了些许才说道：

　　“行，你要成心断了咱们老黎家的香火也成。你现在就去你娘的灵位前磕头，指天发誓一辈子不娶，就是死也不娶媳妇儿。谁他娘的要是娶媳妇儿天打五雷轰……

　　最好能气得你娘从九泉之下嘣哒回来让咱们一家团聚，反正老子也挺想她的。”

　　张着嘴欲言又止的黎修湛：“……”

　　这个架吵不下去了，这个家爷不待了还不行！

　　乒乒乓乓一顿乱响后，黎修湛从满屋狼藉中找到面具拿在手中吊儿郎当的转动，给了黎父一个风姿卓越的背影。

　　他走到门口：“人呢，开饭，小爷要饿死了！”

　　黎父手里捏着条凳子腿，眯着眼看着自家独子大摇大摆的背影。

　　他摸摸下巴上两天没剃的胡茬子，冲黎修湛背影喊：“你要敢离家出走，老子抱着你娘的灵位挨家挨户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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