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情似火

　　林小北人生中头一次喝得这样醉。

　　她陷进一个宽厚而坚硬的怀抱。这个怀抱有点冷，风雪寒凉残留在黑色外套上，滚烫的脸贴上去，激得她颤了一下。

　　她睁大眼，只看见一片混沌的黑。

　　陌生又熟悉，害怕又期待。

　　她曾经最爱的人，最爱穿黑色。初识他的那一年，那个冬天，他一身黑色衣裤，茫茫风雪中奔向她。

　　他背着她走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雪地上印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少年瘦削的后背撑着她纤瘦的身体，夹着雪花的风顺着脖颈灌进领口，她摘下自己的围巾，裹在他光裸的脖子上。

　　他问她冷不冷，她说她好热。

　　后来总是这样。没钱吃饭，他问她饿不饿，她说她好撑。在珠宝店橱窗前，他指着一枚钻戒问喜不喜欢，她说更喜欢易拉罐环儿。他问她以后买几层别墅好，她说有他的地方哪里都好……

　　他总以为她骗他。可是，她何曾说过一句假话啊。

　　少年万千柔情似烈火，将她所有理智清醒燃烧殆尽。

　　他抱她一下，薄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她便沉沦在这温柔笑意里，不冷不饿也不苦了。

　　她忘了烈火终有燃尽时，而她一腔热血，只换来飞蛾扑火自烧身。

　　后来她把回忆埋心底，忘了很多事，唯独忘不了，那个风雪中奔向她的黑色身影，还有少年那汹涌而来的烈火柔情。

　　·

　　陆廷把林小北抱回主卧时，她已经睡了。

　　素净的脸上挂着泪，眉心浅浅拧着，脸颊上酡红未散。

　　他轻轻放她在床，展开被子盖上，站在床前凝望她一会儿，转身走去阳台抽烟。

　　早些年烟瘾不大的。没了她以后，越发抽得厉害了。

　　雪还在下，没有停的迹象。陆廷望着眼下白茫茫的世界，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摁灭烟头，他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

　　林小北睡觉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不老实，满床滚，以前两人挤一张小床，经常睡到半夜被她踹醒。

　　睡裙蹭到大腿上，白森森一条腿踢到被子外，陆廷小心翼翼给她盖好被子，脱掉外套躺上床，隔着被子轻轻抱住她。

　　她睫毛很长，有一次嚷嚷着要跟他比谁的睫毛长，凑过脸来仔细看着，他以为她认真的，想看她比出什么结果来，却被她忽然搂住脖子一口亲在脑门上，亲完笑嘻嘻冲他吐舌头，俏皮又可爱。

　　她曾经，也这样真实而热烈地活过啊。陆廷看着这对浓密的睫毛，想。

　　抱着她睡了一整晚。

　　这一晚她睡觉出奇的乖，缩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猫。眉心舒展，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踏实。

　　陆廷被手机铃声吵醒，半睁着眼，盯着屏幕上闪动的备注愣了一会儿神，还是接了。

　　一声“爸”没来得及叫出口，那边已经漠然开口。

　　“听雨瑶说，你回京州了。”

　　父亲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语气依然带着不悦和嫌弃。

　　“是。”

　　“打算来这边发展？”

　　“是。”

　　“有空回家一趟——”

　　父亲话没说完，陆廷怀里的人扭了扭身子，嘤咛一声，喃喃自语：“陆廷我想吃肠粉……斋肠粉……”

　　林小北脸贴在他胸膛拱了拱，没醒。

　　电话那头沉默了。

　　陆廷也愣了。

　　她随他去广城后，最爱吃那边的肠粉。每天早上他都先去买回来，等她睡醒了吃。斋肠三块五，蛋肠五块，肉肠六块，她只吃最便宜的，他回回买肉肠。

　　总花他的钱她过意不去，怕被家里人找到，不敢去正规公司上班，偷偷去小餐馆端盘子。

　　谁料长得太漂亮，老板起了色心，发肉麻信息调戏她，被陆廷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许她再出去打工。

　　她是他心尖尖上的宝，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很多很多钱，买很大很大的房子，金屋藏娇。

　　“你跟她在一起？”父亲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陆廷知道，他不高兴的。

　　“嗯。”

　　“你忘记你母亲的临终遗言了？”

　　母亲弥留之际，逼他发过毒誓，若是再跟林小北纠缠不休，林小北永生永世得不到幸福。若是他们有孩子，未出世必将流产，出世必将夭折。

　　陆廷哪会不知，这样狠毒的诅咒，怎么可能是母亲的本意。

　　她默默爱了父亲一辈子，隐忍一辈子，再是难以启齿的话，只要这个男人授意，到底还是会说的。

　　这些话，陆廷只当是安慰母亲，被逼无奈说出口，哪里想到竟会真的应验。

　　他知道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他恨这报应落到他最爱的女人头上。他恨自己，永不原谅。

　　陆廷沉浸在自责悔恨中，没发现怀里的人已经醒了。

　　醒来之前，林小北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时光倒流，自己回到广城，还住那个脏乱差的城中村，还在那间破小窄的出租房，吱吱嘎嘎的木板床上，还躺着那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

　　他做完工回来，浑身粉尘臭汗，洗了澡又是清爽的洗发水和香皂味道，躺在床上抱着她。

　　她翻身伏在男人胸膛，指尖抚过他薄薄的唇，英挺的鼻梁，一点点顺着往上，停在眼角，触到湿润的泪。

　　林小北以前从没见他哭过。离婚的时候也没有。她觉得这个男人心可真硬，难过也好感动也好，从来不曾落泪。

　　梦里林小北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眼眶里滚落出来的泪，看着看着就醒了，一睁眼，眼前一片黑。

　　熟悉的黑衬衫，熟悉的怀抱。林小北愣了几秒，猛地推开他坐起来。

　　陆廷回过神，看着满脸讶异的林小北，大手握住她手腕，往下一拉，轻松将她拉回怀里，双臂箍着她，紧得她动弹不得。

　　“放开！”林小北挣扎不开，喘着气低吼。

　　“王八蛋成精，坏事做到底吧。”陆廷翻身将她压住，头埋进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香滑颈窝里。

　　林小北压根不记得昨晚喝醉说过什么，更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自己家，跟自己同床共枕的。

　　“再不滚我报警了！！！”

　　“林小北。”

　　陆廷侧过身，按住她双手，脸贴上她平坦的小腹：“孩子摔掉了，很疼吧？”

　　他把脸埋在她腹上，温热的眼泪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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