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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塑料姐妹花(二十七)
支书大爷扒开一条道走进去，看着撒泼哭闹的万芳，止不住往万娇头上泼脏水的社员，以及无动于衷冷眼旁观的万大牛夫妻俩，冷哼一声，指着天有力道，“万娇是我万家村第一个正正经经自己用功考上京大的娃娃，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一旁围成一圈儿的社员闻声都懵了，奇怪地都看着支书大爷，还有人忍不住出声了，“大爷，老万家三闺女那是拿的四妮儿的通知书，那是四妮儿考上的，不是她呀！你弄错了！”
万芳害怕地看着支书，他……他咋过来了，这咋办，支书他是有知识的，不是大字儿不识好糊弄的那种人，他是知道通知书上写的谁的名字的，这，这咋办？
“她考上的？”支书嗤了一声，看向万芳，“娃子，我问你，那通知书上写的谁的名儿？”
万芳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娃子，看你这样子，你也知道那上面不是写的你的名儿吧！”支书背着手围着万芳转了两圈，凑到万芳跟前问道。
万芳梗着脖子，“不，那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儿，是我姐拿走的我的通知书！我的！我的！”万芳咬着牙，她就不信，她咬死了是自己的通知书，难不成支书这老头子还能将通知书变出来让大家瞅瞅不成？！
支书瞪着虎眼剜了万芳一眼，“你的？我告诉你万家老四，那通知书上清清楚楚写着俩字儿，万娇！你姐的名字，你当我是傻子？！连字儿都不认识了吗？！”
“真是万娇的名儿？支书大爷你没看错？真的是老三的名儿？”
“是啊支书，你看清楚了没？”
“这是三妮儿的名儿？那不就是三妮儿的通知书？”
“支书说是三妮儿的名儿，那肯定是三妮儿的名儿，支书这一辈子就没说过瞎话！”
万芳看着众人好似都倒向支书那边儿了，连爹妈也都频频给自己使眼色，她咬咬牙，掐了下大腿，红着眼梗着脖子继续道，“支书大爷，你不知道，那是我姐改成自己的名儿了，我其实不想说，那……毕竟她是我亲姐，可她……她竟然偷偷把通知书改成自己的名字，还骗你，这……这真是我的通知书啊支书大爷……你咋就不相信呢！”
“万芳！闭嘴！”万老爹冷斥一声。
万芳捏紧了拳头，瞪着万老爹，一点儿不示软，支书大爷识字儿，可社员都不识字儿啊，更何况他们又没有见过通知书长啥样儿，她这回咬死了万娇，咋也能咬下一块肉来，最起码，让大家都知道，她，她不是考不上大学，而是因为旁的原因上不成大学！
“啊？万家三妮儿偷偷改名字？真的假的？”
“你看四妮儿那么伤心，八成是真的？要不咋能哭成那个样子！”
“那你这么说，老三不但改名字偷走了通知书，她还，她还诓咱们支书？”
“那没法说，要搁你，上大学的机会就在眼前，还是全国最好的学校北京的大学，你愿意不？！”
“你跟我扯这个干啥？我大字儿不识，看见书就头晕，别说让我上最好的学校了，就是咱村儿的小学，我也不乐意上，还不如在家干活舒服呢！”
“你就一苦劳力命，嗐！”
果然，风向在万芳这一通死咬之后立马变了，万芳哭得更起劲儿了，想趁着风头添点油，让火着得更烈一点儿，“支书大爷，你别替我姐说了，她，她是真做了这事儿，要不……要不咋能半夜跑呢？是不是啊妈……”
“她还半夜跑？”
“半夜……这肯定有问题，万家老三，绝对了，肯定是她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有道理，要不咋半夜跑，要是自己考上的，还是全国最好的大学，那爹妈还有不让上的理？哪个当爹妈的会这样子，偷偷摸摸半夜跑，绝对是偷拿老四的通知书！”
万老爹和杨翠花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是味儿，说实话，家里三妮儿为啥半夜偷跑，还不是当爹妈的非逼着不让上，这他们的爹妈当的，的确是对不起三妮儿！
万老爹是真正的忏悔，可杨翠花想来想去，心里还是不得劲儿，她是真的一心为俩闺女着想，三妮儿四妮儿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当妈的，咋能会真的害她们，可这事儿……必须得对不起一个闺女，她能咋办，三妮儿和四妮儿仔细比较一下，让三妮儿受一点点儿委屈是最好的办法了，况且也不是受大委屈，就让三妮儿明年再考一下，这样俩闺女都在北京，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啊……三妮儿咋理解不了她当妈的苦心呢……
“支书大哥，要不，要不就让我们四妮儿回去吧，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说了吧……”杨翠花叹了口气，想着如今脏水也泼到老三头上了，四妮儿也不用被笑话了，三妮儿也该上学上学了，这事儿就算了了得了。
“是啊，妈，咱回家吧，我不想在外边儿了，我想回去睡一觉……”万芳顺着杨翠花的话开口。
“等等！”支书拦住抬脚就想回家的万芳母女俩，“三娃子就这么被你们泼了一身脏水，你们就想回家了？”
“啥泼脏水啊！支书大爷，你弄错啦，是老三不地道，偷了家里妹子的通知书，改了名字不说，还骗你，支书你得擦亮眼睛啊！”
“是啊支书大爷，你看四妮儿都哭成啥样了，让她回家吧，她也是大度，要是我的通知书被人偷走了，我不追到手肯定不算！四儿还念着自己亲姐，不追究就是大度了！”
“啥大度不大度！”支书一把甩开旁边拉着自己劝的人，走到万芳跟前儿，“我也不跟你瞎扯那么多，昨个儿的通知书，万娇那娃娃拿过来的时候，一点儿涂抹的痕迹都没有，什么改名儿，你自己编出来往你姐身上扯也是大度？！”
万芳见支书拉着不让走，心里着急了，她摇头，“支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支书哼了一声，气势十足地继续道，“我不知道啥不知道，我问你，你知道你姐考的是哪个学校不知道？！”
万芳直起身子，“我，我咋不知道，是京大，京大！”
支书哼了一声，“我再问你，你知道你姐在咱们省是第几名不？！”
“当然知道，第一名！”
一旁人听着都又议论起来。
“你看你看，四妮儿知道的这么清楚，肯定是她考上的！”
“我也觉得四妮儿是自己考上的，三妮儿也太奇怪了，半夜走，还有啊，她高中都没上咋能考上大学，肯定是四妮儿！”
支书没在意，继续问，“那你知道大学学费交多少钱吗？”
这下万芳心里发毛了，这段日子村儿里知青也有考上大学的，天天高高兴兴谈大学的事情，可她每回听见他们谈论都走得远远的，因为她觉得自己也能考上，想着等自己拿了通知书再跟他们一起谈论，不然恐怕要被嘲笑！可这么一来，她对大学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下，这下……
“五十！学费五十！”万芳脱口而出，她想着高中学费五块，大学学费肯定更贵，更何况那个是京大，全国最好的学校，肯定学费也更贵！
支书笑了，“那你知道……大学有补助吗？”
还有补助？万芳慌了，“对，有补助，一个月补助十……哦不，五块，呃，对，就是这样！”
“上大学还有补助？一个月补助五块？那还挺好！我得让我儿子也努力努力考大学！”
“那你没听说，上大学学费五十？多贵呀！娶个媳妇儿也没这么贵的！”
“我咋听陈知青说，上大学不要学费呢！”
“不要学费，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支书笑着看向大家，“我告诉大家，三娃，万家的三闺女昨个儿跟我说，她考上京大，不但不交学费，学校每个月补助十八块钱，外加三十六斤的粮票！”
“十八块？！真的？支书，没骗我们吧，上大学不要钱还给十八块钱跟三十六斤粮票？！那这也太好了！”
“支书，陈知青他们咋说每个月补助十六呀！是不是三妮儿骗你的！”
“不不，余知青说她补助十五！”
“大家安静，听我说！”支书挥挥手，“咱三娃子考的可是全国最好的学校，那肯定补助得比一般的学校多，还有……”
支书凑近万芳，“你既然知道你姐是第一名，那你知道有啥奖励没有？”
万芳心慌得不像样子，“有……当然有奖励，奖励，奖励一袋子白面！”
支书哈哈大笑起来，“错了，都错了，我来告诉你，三娃子是咱省状元，是咱们省唯一一个考上京大的娃娃，奖励就是省长和市长他们都开车亲自给三娃子送通知书，不仅如此，还给三娃子送了三百块钱！说是奖学金！”
“真的？三百块钱！支书，你可别骗我们啊！”
“是啊支书，三百块钱，别是三妮儿编瞎话骗你的吧，送那么多钱？会是真的吗？”
“不行，我得赶紧让我家儿子用功考大学，别一天天吊儿郎当的！”
“支书你快说呀，到底是真的不是？”
“当然是真的！”支书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儿，“看见没，这上面是省长市长县长还有三娃子的合影，瞅见没，上面三百块钱，真真儿的，我可告诉你们，三娃子是正正经经考上的大学生，你们谁也别说人家不好，谁敢说，就是跟我万水清作对！听见没？将来，咱们万家村儿还要指望三娃子呢！你们都得好好对三娃子！”
“这照片……是真的，你看看，三百块钱，三妮儿手里拿着的三百块钱！是真的呀！”
“真是真的，三妮儿真是自己考上的大学生啊！”
“还有省长市长的照片，看这穿的，就是有领导的样儿，错不了！”
“那这要是三妮儿自己考上的，四妮儿刚刚说得……”
“欸，四妮儿呢？”
“老万头，你家四闺女呢？”
“在那儿呢？四妮儿！四妮儿！你干啥呢！”
万芳看着一窝蜂跑过来的人，红着眼睛又哭又笑，“那就是我的通知书，她说给我，她说了会给我的，她是个骗子……”
“这么说，万四妮儿才是骗了我们？”
“那四妮儿没考上大学？”
“哼，不知没考上，还非说考上大学的姐姐拿了她的通知书！”
万芳见没一个人向着自己，跺了跺脚，哭着回家了。
杨翠花见四妮儿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管周围的人说了啥难听的，追着万芳就回去了，原本想着有三妮儿遮掩着，大家不会笑话四妮儿，支书弄的这下子，不单单大家要笑话，恐怕见了四妮儿还会说闲话！她的四妮儿，明明是嫁到城里的享福命，咋……咋会弄成这样呢！
“翠花嫂子走了，大牛哥，你跟俺们说说，咋三妮儿自己的通知书非得半夜走？”
“是啊，为啥呢？”
万大牛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吧嗒着烟斗一脚深一脚浅地也往家走去。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老万家，老万家全完了！
“欸欸，大牛哥你咋走了，还没说呢！”
“嘘，还说啥说，我早就听说这老两口偏心，说不定啊，就是他俩想让老四上不让老三上，老三这才半夜拿着通知书跑了！”
“对对，我也知道，之前，老三老四一块上学，到高中了就只让老四上，三妮儿就回家种地，可不是偏心！”
“今儿早上我瞧老两口着急的样子，还真以为是三妮儿拿了杨翠花心肝宝贝儿老四的通知书呢，谁知道是急着追回来通知书让老四上，这人心啊，不知道偏哪儿去了！”
老支书看着老万家这一出闹剧，哼了一声，“好好的娃子，当爹妈的作成什么样了！”
要是三闺女是他的娃，那么懂事儿上进，他早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了！哪能这么糟蹋！
万芳一回到家，看着破旧败落的土墙破屋，想着未来大学生的气派，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一进门儿就摔起来，摔门摔椅子，看啥啥不顺眼，连老老实实做饭的黄秀儿都挨了一通骂。
“四妮儿，你干啥呢！”黄秀儿埋怨地道，“这我刚做好的饭，你咋能踢了呢！”
万芳瞪了黄秀儿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万家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黄秀儿闻言心里怒气蹭得就起来了，万芳早些时候说她能考上大学，那她忍忍，毕竟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得攀着，供着，尊敬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如今万芳大学都考不上了，又牛皮吹破了天，竟然比之前还横，她也不是娘家没人了。
“你说我插不上嘴，我告诉你，你才是早晚得嫁出去，万家也是早晚我说了算，你摔什么摔！”
万芳气得呼呼喝喝的，听着外头杨翠花好像是回来了，她一脚蹬翻了锅，对着黄秀儿横眉竖眼的，“哼，黄秀儿，你看看，我让你看看万家是谁说了算！”
说完，她就呜呜啊啊起来，等杨翠花一进屋，她就拱到杨翠花怀里，哭天抹泪说大嫂怎么怎么欺负她，现如今外人笑话，家里人不但不安慰，也随意欺负人起来了！
杨翠花一听就怒了，“你怎么也欺负你妹子！”
黄秀儿解释，“妈，是四妮儿过来就一脚踢翻了锅，我没欺负她！”
万芳哭嚷着，“妈，我嫂子说我想当大学生是……是白日做梦……呜呜……”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胡扯！”黄秀儿瞪了眼万芳，扭头对着杨翠花摇头，“我没有说，妈，我咋可能说那个！”
“说了！”万芳哭着，“妈，我嫂子她真的说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家里人都欺负我，我不活了……”
黄秀儿气得不行，但又害怕杨翠花相信，止不住觉得心慌，果然一扭头，杨翠花的脸黑得不像样子，黄秀儿都快哭了，“妈，我真的没说！真的没说！”
杨翠花直直盯着黄秀儿，而后指着大门，尖声叫道，“你都敢在家欺负妹子了，你好样的！给我滚！万家没你这个媳妇儿！”
黄秀儿觉得委屈得不行，“妈，她说瞎话，我真没说！”
杨翠花好闺女好闺女地安慰着怀里的四妮儿，一扭头则没了好脸色，“滚！回你家去！让你滚！”
黄秀儿委屈极了，当即收拾东西就回了娘家，跑回去的时候理直气壮，老万家要是不来接她就不回去了，可是一天两天……一连等了好几天家里都没有人来接，娘家嫂子也不乐意了，黄秀儿哭了一通，哭完之后，自己拾掇拾掇东西回去了，跟婆婆丈夫还陪着笑，可是心里，却从此彻底恼了小姑子，对着婆婆，也开始阳奉阴违了。
万家的家庭矛盾，也开始越来越尖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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