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花儿与你

　　那天郁臣对她说，让我再看看。
　　令子思索良久，印象中，他只在舞蹈室里偷看过她换衣服。
　　仔细想想，这让她甚是惶恐。

　　放学的时候郁臣在教室外面等她出来，他背靠着走廊外侧的窗台，两只手撑着窗沿让身体往后仰，视线沿着楼壁往上，一层，二层，三层……楼层顶部之外是一小片湛蓝色的天空，和砖红色的楼壁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恍惚间有一种即将要往下坠的错觉，可怕的是他没有丝毫想抵抗的心理，在他以为自己会顺其自然的瞬间，有一股力量将他拽了回来……从此，他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第三个选项。
　　不再是要么死要么生，而是想活着。

　　将我拽回生活里，你要负责。

　　令子放开他之后心跳还有些快，那一刻她以为他会掉下去，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她对他的违纪行为很不赞同，“你这样很危险。”
　　郁臣愣了好半天才回神，发现她的表情还挺严肃，于是也一本正经，“保证没有下一次。”

　　接下来的几秒时间里她一直盯着他，盯得他心尖儿上跟让猫爪子爬似的。
　　他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问：“你到底要看什么？”
　　郁臣揣摩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凭借他过人的思维，一下就捕捉到她心里的疑虑，他说：“那次撞见你换衣服真的是意外，我不知道你会过去，再说那地方……”

　　“我知道，”令子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对芭蕾舞有兴趣？”
　　“陶冶艺术情操，终生受益。”他对她露出一笑，“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她抱着书包扭头走了。

　　旧文化楼确实没人再敢过来放肆，整栋楼依然阴森，楼道窄且暗，加之上楼梯时频率不一的“咿呀”响，就差冒只鬼出来配合完成一部惊悚片。
　　令子进舞蹈室之前忽然转过来，特意提醒他，“我换衣服。”
　　他倒是君子坦荡荡，“嗯，我帮你把门。”

　　门关上之后，令子把窗帘拉上，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冒失地闯进来，才开始脱上衣。
　　郁臣就站在门边，心跳莫名加速，怦怦然，他手往兜里摸出个糖盒，剔了盖子倒了几颗糖塞进嘴里，一口咬碎了……

　　手机响了好几声他才听见，来电显示是寇林。
　　寇林说：“干什么呢等你接个电话这么费劲？”
　　“陶冶情操。”他的舌尖刮过牙齿。
　　“陶冶淫操把你？”寇林瞟一眼坐在自己面对的高学崖，说：“你那边儿什么时候完事儿？”

　　郁臣看一眼紧闭的门，“不知道。”
　　寇林背过身，小声说：“我总不能一直看着他吧？你给我个时间。”
　　“个把时辰。”郁臣大致给了他一个时间。
　　“一个小时？”寇林算了一下。
　　“二十分钟。”郁臣更正。
　　“你大爷！”寇林笑骂：“两个小时我能给你吹一屋子气球。”

　　“你兴致这么高我也不拦着你。”郁臣说。
　　“臣哥，”寇林忽然认真道：“两个小时让我面对一个五百里地开外的远房表弟，你总得告诉我该干点什么打发时间吧？”
　　“两个男的在一块儿什么事不能干？”
　　“那还是讲究一些好。”

　　郁臣懒得跟他叽歪，刚掐了通话，手机又响，这回是秦越，打过来的原因居然是让他早点回去，郁臣不得不怀疑，“理由。”
　　秦越在那头气得骂他，“你亲舅让你早点儿回家还要理由，像话么？白养你了！”
　　“不说算了。”他正打算挂手机。
　　“郁臣，”秦越喊住他，说：“你妈妈来了。”
　　“……”

　　郁臣手机关机了。
　　秦越再打过去时已经打不通了，他早猜到会这样，他郁郁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对柜台前的女人说：“别等了，他不想见你。”

　　郁臣在舞蹈室外面坐了一个小时，原本湛蓝的天空被夕阳染得一片血红，走廊另一头深沉得像个无底洞，身后那扇门由始至终紧闭。

　　令子出来的时候，他就靠坐在门边，一动不动，几乎要融入身后的夕阳当中——“郁臣？”
　　他猛一下回神，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练完了？”
　　她站着端详了他一阵，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点了下头，“走吧。”

　　车上他一言不发，尤其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拿着手机玩俄罗斯方块，盯着前面发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猜测他大概是心情不太好。
　　最后她要下车的时候，书包的袋子让他扯住，她回头，目光带着询问，而他还是沉默，一直到车门关闭，车继续往前开走。

　　她错过了下车的时间。
　　他一副死性不改的固执模样，攥紧了她的书包带，让她错过一站又一站。
　　令子不知道自己对他哪里来的耐心，眼看着车门开了关，车停了又走，最后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估计已经阴转晴，陪她往回坐的路上，又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令子回到家里已经7点多了，周和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往家里赶，远远就看妈妈在铁门外面等自己，身上裹着条披肩来回走。
　　她小跑着过去，“妈？”
　　周和宜见到她人没事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责怪两句，“怎么这么晚？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练舞的时候没注意时间。”她表情不太自然，因为不擅长撒谎，不过好在天色黑了光线不足，周和宜没看出来。
　　“行了进屋吧，你爸操心得饭都吃不下，满屋子转。”周和宜接过她的书包，拉着她进屋时问：“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洗澡，练舞出了一身汗。”

　　令子洗完澡回房间的时候，看见书桌上一颗绿莹莹的薄荷糖，裹着透明的糖纸，很常见的包装，不过她确实不太喜欢吃糖。
　　楼下周时宜喊她下去吃饭，她急忙应了一声，拿了桌上的糖扔进垃圾桶，转身拖鞋蹭了两步，又回去把糖从垃圾桶里捡起来放回原处。

　　周和宜给她递了碗汤，笑着说：“刚才你没回来，你爸还以为你被哪个混小子拐得家都忘了回，气得满屋子跑，喝一口水打一个嗝。”
　　苏柏尴尬，“什么叫气得满屋子跑？我那不是担心嘛？我是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我们班有些女孩子就是让混小子给骗的上课老走神。”
　　“你那是大学生，高中生还是挺乖巧的，学校管得严。”
　　“有些高中生就是仗着自己未成年才混得更厉害。”

　　令子默不吭声，挺心虚的。
　　现在仔细想想，她刚才确实是被拐着，到处乱跑来着……

　　——

　　郁臣的手机一直不开机，秦越有点担心，打电话给寇林。
　　寇林刚把高学崖打发走，一看来电显示，就地休克的心都有了，“喂，越叔？”
　　秦越批头就问：“郁臣在你那儿么？”
　　“没跟我一块儿啊。”
　　“没跟你一块儿那他干什么去了这大半天手机也不让打？”

　　“哦，他陶冶情操呢。”寇林顺嘴就说。
　　“什么陶冶情操？”秦越皱眉，“好好说话！”
　　寇林让他这一喝吓了一跳，“越叔，你凶我干什么？他真陶冶情操去了，至于怎么陶冶在哪儿陶的冶我不太清楚。”
　　秦越颇觉疲惫，“那他陶什么呢陶这么长时间？”

　　“我不知道。”
　　“我还能指望你知道些什么？”
　　“不是，我确实不知道，他没说。”
　　“……”

　　秦越在书店门口守了大半天，天都黑了才看见郁臣慢悠悠地走回来，穿着短袖，手里拽着校服的外套，另一只手提着书包。
　　郁臣一过来，见他一脸阴阳怪气的，说：“外面风大，小心您的老寒腿。”
　　“你才老寒腿！”秦越冷笑，“听说陶冶情操去了？”
　　“嗯，”刚才郁臣拉着令子一块儿折腾了一趟，心情确实晴朗了不少，这会儿还有点笑容，“舅舅，家里还有剩饭么？”

　　秦越继续冷笑，“都陶冶情操去了，还需要吃饭么？”
　　郁臣笑了下，“陶冶情操又不是陶冶仙气，当然得吃饭了，您年纪大了再生气皱纹该出来了，放宽心，听点大悲咒什么的也能怡情养性。”
　　“我三十几怎么就年纪大了？”
　　“您一朵娇花。”

　　“别给我扯些有的没的，”秦越忽然一脸严肃，“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她。”
　　“说什么一辈子？我高中都没毕业呢，”郁臣走进书店，一边说：“再说我要见了她，一心软跟她走了，以后谁给您养老是不是？”
　　秦越往里间去了，到厨房给郁臣热饭，“你小子没心没肺，哪能这么容易心软。”
　　郁臣靠着柜台，笑了笑。

　　穿过那扇门，里面有一主一卧一个厨房，面积特别宽敞，当初这屋子就是个两居室，客厅改造成了书店，面积也算宽敞，只是堆的书多了，看起来拥挤。
　　郁臣的房间不在这里，他睡二楼，而楼梯在书店外面，直上，拐个弯是一截过度台，防盗门虚掩着，里头右手边是玄关，然后才是房门。

　　——

　　第二天一早来学校，令子见到郁臣的时候，一想起昨晚爸爸的话就亏心得厉害，并且有一种再和他接触就愧对高堂的感觉，于是不大搭理他，对他异常冷淡，搞得郁臣莫名其妙。

　　他等她从洗手间里回来，拽着她的手臂就问：“我让你不高兴了？”
　　忽然这一下子让她吓了一跳，周围人多，她急着把手抽回来，“没有，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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