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包子

　　祁余最近觉得不太舒服，这几日天京的天气总是雾沉沉的，就连空气都感觉浑浊了几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加上宁丞如今次次与自己意见相左，每次与他争论，最后总讨不到任何好处，他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最重要的是最近他明显发现这御膳房呈上来的包子是越来越少了，而且种类也越来越少，吃起来还都是一个味道，到最后只能全都赏给尚春吃，结果那老头子脸又圆了一圈。
　　这不，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祁余批完奏折，早已是疲惫不堪，早该这个时辰呈上来的一笼包子却是迟迟未上，究其原因，膳房竟说如今入夜后便少了这一顿包子，只因为材料不够。
　　“怎么会不够？朕要吃的东西怎么会不够？是谁如此大胆？”祁余大手一拍，龙颜大怒，命令彻查。
　　于是乎，这一级级查下来，终于是查到了叶曦这个罪魁祸首。
　　进神冕殿之前，叶曦跟在尚春身后，心里直犯嘀咕，这皇上大晚上的唤自己来难道不是为了表彰自己这段时间的伟绩？要会面也应该是承明殿啊，去他安寝的殿宇干什么？
　　到最后，叶曦还是没忍住：“尚公公，皇上最近心情可佳？”
　　“心情尚好。”
　　“那如今国事繁多，可还劳累？”叶曦又问。
　　尚公公顿了顿答道：“尚可尚可。”
　　眼瞧着叶曦还要开口问话，尚公公直接开门见山，用最后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叶大人莫再问了，你是闯了大祸了！”
　　尚公公声音有些浑圆，伴随着一丝丝阴风吹进叶曦的耳朵，她突然很想哭。
　　神冕殿内灯火通明，琉璃灯发出的光让殿内亮如白昼，明明还只是深秋的时节，祁余已经觉得冷寒难耐，暖炉和火炕都已经用起来，炭火燃烧的声音尤其响亮。
　　叶曦一走进来便瞧着了那炭炉和炭堆，下意识的在心里腹诽一句浪费，但想着眼前人是天子，也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得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拜了拜。
　　祁余挥手让她起来，也不和她说些客套话，开门见山就问：“叶大人为何要突然克扣朕的吃食儿？”
　　这么一问可把叶曦吓得够呛，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克扣皇帝老子的吃食儿啊！
　　只见她猛然一个抬头，头摆如拨浪鼓道：“冤枉啊皇上，微臣怎么敢克扣您的吃食儿呢！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祁余一愣，拔高了声音问道：“什么误会？难道不是你去膳房说要减少面食支出？朕这才吃不了包子！”
　　吃包子？？？
　　叶曦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眼那座上的皇帝，只见他双眸泛光，皮肤在光线下更显白皙，此刻因为气愤而鼓起的腮帮子格外可爱，看起来就像没吃到冰糖葫芦儿的孩童。
　　这……这是什么可爱皇帝？叶曦有些懵了，原来他们的皇上不爱山珍海味，不喜江山美人，居然最爱那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等等……皇上您的意思是那些面食全都拿来给您做包子吃了？”
　　祁余头一昂，理直气又壮：“如何？叶大人你有何高见？”
　　叶曦：“不敢不敢，既是皇上所爱，臣自然不敢多言，只是这包子……”
　　她欲言又止，祁余眯了眯眼道：“说！”
　　“虽说皇上所愿乃万民所愿，但这包子多吃终究对龙体不佳，且这世上山珍海味数不胜数，皇上又何必执着于这粗粮之物呢？”
　　叶曦还是想劝一劝，这包子皇帝吃的实在太多了，太浪费银子了，她实在是心疼啊！
　　一旁的尚春这下看不下去了，这新晋小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从皇上还是王爷时就跟着他了，深知他对这包子的痴迷程度，无人能企及，眼前这小官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劝他不吃了。
　　“叶大人！皇上的事儿哪里容你置喙，一切照办就是了！”老公公拂尘一扫，厉声喝道。
　　尚春本以为上方的祁余听罢也会大动肝火，谁知他竟歪了歪头，开口制止道：“诶尚公公，莫急莫气，朕倒是有个法子。”
　　于是乎，祁余让尚春给叶曦上了一把椅子，一个暖炉，让她安安分分坐好，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叶大人既然如此尽职尽责，其心日月可鉴，朕也看在眼里，要说这包子朕也吃腻了，确实该换个花样了。”
　　叶曦眼一亮：“皇上英明。”
　　“正好今日首辅跟朕提起要充实后宫，早早为皇家开枝散叶，朕觉得也是时候了。”
　　“嗯，首辅大人说得有理。”叶曦又点头。
　　上方的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笑，笑容璀璨，像午后难得的一抹阳光，看得人心暖暖的，叶曦突然红了脸，又听他开口。
　　“所以朕思来想去，想出个两全法子，不如咱们就来一次包子大赛，借此来选妃，朕觉着会做包子的女人定是贤良淑德，勤俭节约的，最后由朕选出做包子最好吃的女子，成为后妃，入住后宫，你看如何啊？”
　　叶曦：“……”
　　懵圈的叶大人抱着暖炉愣了一阵，似在慢慢消化这段话、这个史无前例的包子大赛。
　　祁余笑成眯眯眼，认为叶曦已经是默认了，含笑吩咐道：“好！叶大人既是默认了朕就安心了，这包子大赛花费众多，定是牵扯许多人力物力，你就与首辅大人一道商量承办，几日后朕就下圣旨。”
　　叶曦走后，已经是过了二更，夜晚的露气凝重，尚春关了面窗，拿了披风过来要给祁余披上，祁余挥挥手，又打开奏折看起来，有些朝中重臣的背景自己还不清楚，看来得借这次机会调查清楚。
　　尚春站在一旁，眉头皱成一团，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此举所为何意？您明知那叶曦是首辅的人，又为何让她参与进来？”
　　祁余脸色平静，再无当初那般笑容，周身也散发出沉稳的气息，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幽幽出声：“首辅的心思朕倒是真的摸不透，虽说先帝嘱咐过朕要谨遵其言，但如今不同往日，朕总要自己感受他的忠心，这叶曦就是用来试探他的，朕倒要看看交好的两人怎么解决此事。”
　　这一潭看似平静的水，需要丢颗石头下去试试深浅罢了。
　　尚春脑子转了几个弯，心思也通透了，轻呼一声皇上英明，便要退下，谁知又听祁余开了口。
　　“还是上盘包子吧，朕饿了。”
　　尚春：“……得嘞！包子果然还是不能少。”
　　下圣旨的那一天又是叶曦来月事的那几天，天气阴雨绵绵，厚重湿润的空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刚上了朝堂便瞧见宁丞正和其他人说些什么，没有注意到自己。
　　叶曦叹了一口气，她有预感，一向严明的宁丞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荒谬的包子大赛的。
　　果不其然，尚春刚刚宣读完圣旨，宁丞的脸色就黑成了锅底，还有其他官员在大拍马屁，说什么皇上英明，听得他更是怒气上涌。
　　祁余点点头，望了眼宁丞：“首辅大人觉得如何？”
　　宁丞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直言不讳：“臣觉得不妥，选妃乃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那首辅大人可有高见？”祁余顿了顿，还是问了他的意见。
　　“依臣所见，还是原来的选秀女方式即可。”
　　“是啊，首辅大人说的对。”也有人顺着宁丞的大腿就往上爬，反正这段日子以来，只要有意见分歧，皇上最后都会顺着首辅大人的意思，这次也不会有差错。
　　谁知祁余竟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回话道：“可朕偏偏就要举办这个大赛，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首辅大人与叶大人一道商量吧，一个月后，朕拭目以待哦。”
　　宁府，叶曦倒是第一次见到宁丞沉默如此之久，似乎在疯狂的思想斗争中。
　　许是月事来袭，叶曦的心思细腻不少，情感也更加泛滥，实在是看不得自己的“干爹”如此苦恼，放下茶杯劝话。
　　“干……不是，首辅大人，你担心些什么呢？皇上左右不就是喜欢吃点儿包子嘛，不算什么恶习，而且他如今想要扩充后宫，这本就是好事儿，再说有你我二人为他保驾护航，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宁丞还是不说话，一直在门外等着的宁心雅也忍不住了，推开门插嘴：“是啊父亲，皇上这也算是有奇思妙想，另辟蹊径了，作为一个君王，您又如何能说这样的心性是错误的呢？”
　　见自己闺女急吼吼开口，宁丞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似是终于妥协，随后又指着宁心雅念叨：“雅儿，你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这些日子做那些包子馒头的，难道不就是为了皇上吗？你啊你！”
　　宁心雅被戳中心事，小脸一红，娇羞女儿态尽显。
　　“哎就这一次了，之后老夫绝不会让皇上这样由着性子来，成何体统！”宁丞一手拍到桌子上，茶杯盖儿都抖了三抖。
　　时间只有一月，他们的任务很艰巨，发布诏令，删选合适人选，选择场地，控制支出，一切都要二人处理，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鸡飞狗跳了。
　　好不容易到了包子大赛那一天，叶曦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了些，望了望眼前这盛景。
　　为了比赛的公平公正，大赛在御花园进行，且制作过程也完全公开透明，偌大的花园摆满了桌子，锅碗瓢盆都已准备齐全，参赛的秀女们环肥燕瘦，每个人都精气神十足，她们此刻正身着自己最漂亮的衣衫，盈盈站在桌前，想要在天子降临时，用美貌先锁定胜局。
　　比赛开始前，叶曦前往承明殿报告祁余，谁知刚进殿内便听见祁余的声音传来。
　　“今日之事格外重要，切记谨慎小心，莫出了差错。”
　　后面还有没有人说话叶曦倒没怎么听清楚了，只觉得刚刚祁余那声音怎的与平时如此不同，包子皇帝难道还会变声？
　　还未思索完毕，祁余和尚春便从隔间来到殿前，一眼便看见了叶曦干楞楞地站在门前，眼神迷离，似乎若有所思。
　　尚春脸色一变，大吼了句：“叶大人怎么在这里？”
　　“啊……微臣是来唤皇上移步御花园，比赛马上开始了。”叶曦慌忙低下了头。
　　祁余盯着她良久，无意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最后终于轻笑出声：“那就麻烦叶大人带路了。”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有桂花细细的香味袭来，沁人心脾，许是心境使然，自那以后，宁心雅一直觉得祁余身上都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虽然不浓厚，但始终环绕在自己鼻尖，怎么也挥散不去，就这么充盈在自己周围。
　　看着一干秀女望着自己，祁余又露出了那憨厚亲民的笑容，大手一挥：“各位才女果真都是绝色佳人，朕也不说废话，开始吧。”
　　号令一下，秀女们再不矜持，个个开始行动起来，揉面和面，蒸笼也吸了火力，慢慢渗出热气，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宁丞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来观看这样的奇观，所以现场完全交给了叶曦，只见她跟在祁余身后，站在最高处的凉亭里瞧着约摸几十人做包子的场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叶曦觉着，这个时候史官和画师就该过来瞧瞧，这等盛世奇观该好好记录下来，以后流传后世才对。
　　一刻钟刚过，有小吏敲了铜钟，大喊一句时辰到！
　　话音刚落，底下也一片哗然，有做好的姑娘大松一口气，端着精致的大包子喜笑颜开，也有未完成的女子急得团团转，生手便去拿那热腾腾的蒸笼，立马烫的哎哟一声叫出来，一旁的婢女也惊叫出声，大呼一声小姐！
　　说笑的；哭丧的；惊叫的，应有尽有，面前的人可谓真的是众生百相，看得人连连叹息。
　　而此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们的帝王祁余，正笑眯眯地望着下方，心情相当得好。
　　叶曦也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瞬间明白了此刻他笑容背后的深意，他望的人正是下方最前排的宁心雅。
　　宁心雅也温柔回望着祁余，她端着一盘淡黄色的小包子，白净的瓷盘上还摆了一朵装饰的百合花，让人一眼瞧去便觉得赏心悦目，胃口大开了。
　　这是她练习了接近一月有余的包子，宁心雅信心满满，果不其然，那上方的帝王跟旁边的公公耳语了一阵，便听见尚春浑圆的声音响起。
　　“宣！首辅宁丞之女宁心雅进亭觐见。”
　　“哗！”身旁一阵欢呼声响起，其他秀女纷纷投来复杂的眼光，宁心雅却丝毫没有怯场，她的内心此刻充盈了满满的欢喜与满足，手执瓷盘，一步一步向上方的男人走去，像是走向自己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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