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包子

　　金秋九月，院子里的银杏叶漫过天际，堪堪遮住了温软的日头，叶曦换上墨绿色的朝服，戴好官帽儿，正准备出门，她母亲突然叫住了她。
　　“曦儿啊！今日上朝一切当心啊！如今新帝刚刚登基，时局动荡，你又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当上这么一个九品的掌库，可千万不能丢咯！”
　　老母亲一片苦口婆心，叶曦却是听得直翻白眼，也真的是亲妈了！但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司会助理，这新帝再怎么整顿纲常也动不到自己头上来啊！
　　再者说了，自己这芝麻官虽然上任时期不久，可凭借着自己这对金钱敏锐的洞察力和不懈的追求，这掌库的工作也是做得井井有条，惹人称道，这顶乌纱帽丢不掉的呀！
　　想到此处，叶曦又是会心一笑，信心满满上朝去了。
　　到了朝堂之上，叶曦总感觉不太对劲，平日里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同僚怎么都换了模样，那体态丰盈的孙大人应该是减肥成功了，如今看起来瘦了一大圈，自己一时没认出来还说得过去，可……剩下的人怎么连脸都换了，一个个的都像见了猛兽一般地瞧着自己，着实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孙大人，嘿！今日的这些个大人，小官怎么一个都不认识？”叶曦拉了拉孙大人略显宽松的朝服。
　　那孙大人瞧见是她，立马笑开了花，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堆，热络得紧。
　　“哎哟叶大人，你可算来了！你前几日没来，可没瞧着一出好戏啊！”
　　叶曦那几日没来，说来也害臊，着实是月事磨人，身体不适，这才告了假。
　　“什么好戏，大人快说说！”她向来爱凑热闹。
　　孙大人动了动自己的双下巴，故意拖长了音调：“昨日皇上在首辅大人的协助下重新编排了各个官职，晋升罢黜都有，还新晋了一批才子，诺，就是你前面的那一堆。”
　　叶曦听罢一愣，下意识问道：“那小官岂不是……”
　　自己只是个小官，况且前几日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告了假，肯定就在罢黜之列。
　　果然姜的还是老的辣，母亲的话应验了，自己还是丢了这顶乌纱帽，叶曦感觉很忧伤。
　　孙大人一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慌忙劝道：“叶大人你可……”
　　“皇上驾到！”公公尖利的通报声打断了孙大人的话，叶曦看着他慌忙退回自己的位置，朝服下摆飘了飘，边缘的花纹好像更耀眼了。
　　叶曦心情低沉，一直低着头，自然也没有听到殿上的人说话，直到听到有人叶大人叶大人的叫，这才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到！
　　声音清脆响亮，悠悠回荡大殿之上，众臣愣了几秒，“轰”的一声笑开了花。
　　站在最前面的宁丞眉头一皱，又唤了叶曦一声，这才见她猫着身子从最后面慢慢走上来。
　　这还是叶曦第一次站在前列，心情不由得紧张，只得低着脑袋问宁丞：“首辅大人唤下官可有事？”
　　说起自己和这首辅大人的渊源，叶曦也是叹捧一把辛酸泪，想当初自己那老爹在先帝在位时也只是个礼部小官，连上朝都没有份儿的那种，结果有一日在街上发了善心，救济了一位孤寡老人，从此就搭上了首辅宁丞这艘大船。
　　原来那位孤寡老人竟是宁丞走失已久的老母亲，宁丞念她老爹的相助之恩，一直对叶家多有关照，她老爹去世后就把重心放到了自己身上，不夸张的说，这宁丞都快成她后爹了。
　　宁丞家大势大，搞得叶曦次次见他都悬着一颗心，生怕有了什么差错，不得安心。
　　“还能有什么事儿？皇上福泽深厚，升你为司会了！，管理国库相关事务，还不快领旨谢恩？”宁丞用头指了指上方。
　　叶曦眼睛一亮，在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之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呼一声：“臣叶曦多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了！起来吧！”上方那人说了句。
　　声音饱满又清亮，叶曦突然觉得这个皇上好实在。
　　她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祁余，百盛朝登位一月有余的新帝。
　　臣居然不知天子模样，这也怪不到她，谁叫她次次上朝都是站在最后排的位置，又因为生理局限，她这身子本就比其他人要娇小，更是瞧不着最前面的九五至尊了，不过听他说话的方式，懒散的紧，加上坊间都传这新帝继位前曾是先帝最不宠爱的一位皇子，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所以谁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天选之子。
　　所以叶曦之前一直认为这位皇帝一定是位心思缜密之人，否则断不会坐上这金銮座，可这么一看，叶曦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只见眼前的帝王身着金龙鎏金色皇袍，头戴冕旒，颇有几分君王之相，就是这紧绷的姿态和和蔼的笑容嘛，看起来总是太过憨厚了，就像……就像街上那大声叫卖的小厮，偷坐了皇位，好笑得很。
　　叶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又听那皇帝开口。
　　“叶大人如今便是这朝中唯一的女官了，更要坚守本心，首辅大人说你恪守本职，兢兢业业，朕瞧着你也是可造之材，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是！皇上大可放心！微臣一定谨遵圣言，为国效力！”叶曦说起体面话顺溜，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感谢干爹感谢干爹。”
　　好不容易回了府，叶曦这一颗悬着的心才掉回肚子里，茶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她操心的老母亲就催着她提着东西去感谢宁丞了。
　　“我说曦儿啊，既然已经知道是首辅大人促成此事，于情于理你都得去他府上走一遭啊！首辅大人这么些年这么照顾我们母女，这次可不能送些寒碜的礼品了！”叶母翻箱倒柜找礼品中。
　　叶曦喝着茶啧吧嘴：“首辅大人府上要什么没有啊？咱们送什么都只是情分，母亲你莫操心了罢。”
　　叶母回过头白她一眼：“不知体统，那就你上次送的点心匣子，我都瞧不上，别说人家首辅大人了。”
　　叶曦一愣，咕哝一句那不是为了省银子吗？
　　叶母：“……”
　　于是，在叶母的威逼利诱下，叶曦这次准备了上好的茶叶，细细地包好，然后装在匣子里，慢悠悠地往宁府走去。
　　宁府虽是大户人家，可选址偏偏在幽静偏僻的胡同里，踏着青石板，两个烫金大字显现眼前—宁府，门口有小厮在扫尘，见是她来了，也不惊讶，直接就带了进去。
　　宁丞还未回府，定是在宫中与皇上商议着什么，叶曦本想放下茶叶就走，但想着这样回去少不了母亲一顿唠叨，也就安安心心坐下等了。
　　此时正值午时三刻，万家用膳时，叶曦摸摸肚皮，还是想着吃完饭再来，谁知刚抬脚出了门槛，就听见有人叫她。
　　“叶姑娘，你今日怎有空来府上？”
　　声音脆如黄莺，灌入耳中，倒让人怪欢喜的。
　　叶曦回过头，果不其然是那宁心雅。
　　只见她身着湖绿色织锦长裙，手挽一抹玉白色轻纱，娇俏的容颜此刻因为嘴角那浅浅的梨涡更显美艳，妥妥的大户小姐气质。
　　“宁小姐好啊，是下官得了些上好的茶叶，念着首辅大人喜爱，便送来了些。”叶曦朝她作了一个揖，脸上也笑开了花。
　　说起来这宁心雅也真真是贤良淑德了，这么些年看着自己这个“干女儿”在宁丞身边晃来晃去，一般人心里总有疙瘩，可这位娇小姐偏偏没有，不仅如此，还对自己礼待有加，温柔体贴，人人夸赞。
　　但两人左右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民，叶曦与宁心雅也只是点头之交，互不打扰罢了。
　　“即是如此，那咱们理应礼尚往来，心雅正好做了些吃食儿，不知道叶姑娘愿不愿意品尝一番？”
　　宁心雅身后的侍女提着一个红木的雕花食盒，香气氤氲。
　　好巧不巧，叶曦的肚子就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作揖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心雅也是心灵手巧，做的全是包子馒头等的面食，肉馅菜馅都有，形状还小巧精致，让人食欲大开，叶曦都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宁小姐手艺真是一绝啊，首辅大人一定会喜欢的！”叶曦竖起了大拇指。
　　宁心雅望着那盘包子会心一笑，脑袋却是摇了摇：“这些倒不是为父亲准备的。”
　　“那是？”
　　“叶姑娘觉得可口就行，我正愁没人替我试吃呢！如今便是安心了，我可以接着做了。”她招了招手，便有侍女上来收了食盒，两人没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只留叶曦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瞧这宁心雅刚刚那甜甜蜜蜜的眼神，欲语还羞的模样，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意思吧？
　　叶曦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帅气利落的官服，鸡皮疙瘩便立马起了全身，这才慌忙抖了抖身子。
　　那日宁丞回府的时候实在太晚，两个人也没有说了太久，无非也就是些为官为臣之道，辅佐圣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话，叶曦附和了几句便早早溜走了。
　　说起来叶曦这个人虽然鸡贼又爱钱吧，但做官还是脚踏实地的，之前掌库的时候就曾被当时的司会提出来在众多官员中着重表扬过，如今自己成了司会更是不遗余力，常常是日出而出，日落才归，朝中任何支出收入都记录在册，一切都井井有条，如此以来，甚至还让她查出了一些久远未治的财政漏洞。
　　御膳房内，蒸气缭绕，围着白巾的大厨们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食物，没人注意到叶曦来临。
　　“请问你们购置物品的总管在哪里？”叶曦晃了一大圈，却没有人理她，只得随意拉了个小厮问道。
　　那小厮见她一身常服，眉清目秀的模样，还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儿，语气也不好了起来：“我哪知道？小宫女胆子倒挺大，谁让你随意进御膳房的，出去出去！”
　　小厮力气还大，推着叶曦就往门外走，这门口人来人往，只听扑通一声，她突然就撞到某人身上，随之而来的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直穿耳心。
　　众人皆惊，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人端着一大盆面团正往里面走，如今那盆被叶曦碰掉，白乎乎的面团也落了地染了尘，着实不太好看。
　　“放肆！是谁如此冒失！”那人立马大呼道。
　　“总管恕罪，是这个宫女不知分寸来了御膳房，小的正驱赶她呢！”小厮黑锅甩得飞快。
　　叶曦眼睛一眯，看了看地上的面团，又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看来今天要找的总管就是他了。
　　幸好那总管算个明眼人，竟然知道叶曦是何许人也，立马蔫了气，大呼一句小官不知司会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叶曦：“总管不必客气，看来今日咱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总管：“……我错了还不行吗？”
　　接过总管递过来的茶，叶曦轻呷了一口，细细地看起御膳房厚厚的采购账目，除去一些宴会的花费，如今的开销还算正常，就是这白面和鲜肉的购置似乎多得不寻常了，其花销令人咋舌。
　　“刘总管，这每日为何有如此多的白面入库，如若是糕点所需，如今这后宫空余，也似乎没有娘娘会吃吧，太后娘娘身子一向有恙，断吃不下这等积胃食物，你们所购白面到底用在何处了呢？”
　　那刘总管一愣，忙回道：“叶大人有所不知，这些白面统统是用来制作面食品的，包子馒头都有，且都是尚公公吩咐的，小的们也都是按规矩行事啊！”
　　“尚公公？”叶曦咕哝一句，那是皇上身边儿的人，最高品级的公公，少不了荣华富贵，下边的奴才们也好声好气伺候着，所以长得肥头大耳的。
　　要说这皇上叶曦是断然不敢管的，但细细想想，皇上刚刚登基，许多旧习都还是前朝留下的，许是还没改正过来，加上首辅又千叮咛万嘱咐要为君着想，所以为了平衡国家财政，这过多的一笔支出还是减少些罢，少吃些面食也没什么坏处，数不准这些东西进了谁的嘴里呢！
　　叶曦皱着眉头思索一阵，终于做了决定，她一把关上账簿吩咐道：“以后这些白面就少买些，记着，御膳房的购置一定要遵循少量多次，用完再买的原则，切莫浪费了国饷。”
　　刘总管脸色有些为难，但看着叶曦那一脸不容质疑的样子，也只能畏畏缩缩地回答了一个喏字。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叶曦感觉心情愉悦，浑身轻松，就连觉都睡得安稳些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这件丰功伟绩不久后就会被发现，然后圣上就会下达表彰之时，皇上的口谕真的来了。
　　只不过这个口谕来得似乎不是时候，那是一个傍晚，她正和她娘用着膳，宫里便叫她进宫觐见了，吓得她娘被呛到眼泪直流，生怕是她闯了什么祸，叶曦哄了好久才好，这才急忙换好衣衫，踩着月色，和那心宽体胖的尚公公入了宣武门。
　　看来是我又要升职了，叶曦暗中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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