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气

　　第三周的实习对金时而言简直如地狱一般。
　　项目进入最后的汇报准备阶段。Bill每天都让金时查大量的背景资料，或者是给某些数据找支撑案例。
　　金时白天在单位忙的头晕眼花，晚上回去还要准备实验的材料。几天下来，金时人整个瘦了一大圈儿。
　　苏子言捏着金时的细胳膊，严肃地批评道：
　　“金时，虽然我们公司的女生都是白骨精，但请你也不要在项目的最后冲刺阶段减肥。在项目汇报上晕倒的事情我们公司可是有先例的。哦我忘了，你只是个实习生，不用参与项目汇报。”
　　金时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子言我要是累死在你们这儿，你一定记得把我的实习工资和工伤赔偿烧过来。”

　　项目定在周三上午汇报。周二晚上，全组都留在公司加班。等金时从公司离开，已经是晚上11点了。组里其他人还在准备展示汇报，Bill看金时实在是精神不佳就让她先回去了。等电梯的时候，金时正好碰见也刚从公司出来的莫禹澄。
　　金时惊讶地打招呼：“禹澄哥你也加班吗？”
　　莫禹澄点点头，笑着说：“准备点儿材料。”

　　电梯里只有金时和莫禹澄两个人。电梯下行的过程对金时来讲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站在角落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回学校吗？我送你吧。”莫禹澄突然开口说道。
　　金时听见莫禹澄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
　　“嗯？你说什么？”
　　莫禹澄微微侧头，看了看眼里一片迷蒙的金时，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我送你回去，你到车上再睡。”

　　等金时坐在了莫禹澄的副驾驶座位的时候，金时的瞌睡虫早就跑光了。莫禹澄开着车往金时学校走，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的时候，转头瞧见金时瞪大了双眼，正襟危坐地注视着前方。
　　莫禹澄抬眼看了看车的前面，什么都没有。

　　路灯转绿，车子缓缓启动。
　　“你们组明天汇报吧？”
　　“嗯是的，他们还在过明天的展示PPT，我也帮不上忙就先回来了。”
　　“正常，有的项目组展示前通宵都是常态。”
　　金时听了，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禹澄倒没太在意金时的惊讶，而是问道：
　　“Bill压榨你没？”
　　金时摇了摇头。
　　想了想，怕莫禹澄误会，又开口说道：
　　“是我自己学校这边还有实验任务，所以睡眠不太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莫禹澄面前说谎。
　　大概是说谎也会被拆穿。

　　莫禹澄挑了挑眉，说：
　　“那确实够累的。”

　　金时依然下意识地以为会被莫禹澄讽刺一顿，例如“你怎么这么三心二意”，又或者“
　　就这点儿事情你就处理不过来了吗”之类的。
　　然而，都没有。
　　或许可能就是随便敷衍的一个回答吧。
　　他们终究这么多年没见，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金时沮丧地想。

　　结果莫禹澄继续说道：
　　“我在国外也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
　　金时没想到莫禹澄还有下文，小心思一下子都散去了，赶紧竖起两只耳朵听。
　　“本科那会儿，我同时修了数学和经济两个专业，还要去外面实习。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金时被震惊到了，妈呀，就算是大神也不能这么玩儿的呀。
　　莫禹澄在国外念得那所大学是非常有名的私立学校，能进到里面读本科的，大多都是聪明上进家里还有背景的。在金时跟着苏子言混学生会的时候，莫禹澄已经在国外大学的兄弟会里风生水起。
　　“再加上那段时间家里的一些事情……那段时间压力很大，精神状态也变得很糟糕，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事情都做不好。”
　　“……”
　　金时之前回老家的时候，听朋友们隐约提起过，莫禹澄父亲的公司曾出现过不小的危机，当时他父亲为了能够顺利度过危机，各处奔波周转，结果突然就累倒了。所幸后来公司经营有所转机，赶上了新政出台，顺利融到资度过了难关。莫禹澄那个时候应该正好在国外念大学，大概他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金时没想到，这件事情背后居然会有这样一个转折。
　　在她的心目中，莫禹澄的人生趋势只有一路上扬，涨到她永远追不上的高度。

　　“那，后来呢？”金时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我辞掉了实习，休了一年学。”莫禹澄淡淡地说。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的极限，就在这里。”
　　金时看着莫禹澄一脸的云淡风轻，可她根本却无法想象，在那一年的时间里，莫禹澄是怎么熬过来的。

　　“哈哈，我讲这个不是为了卖惨。”莫禹澄见金时沉默不语，笑着说道。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阶段。”
　　“所以金时，你要加油。”
　　“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

　　谈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金时的校门口，莫禹澄下车去门卫登记车牌号。
　　金时一个人坐在车里，看着莫禹澄绕过车头，走到保安室的门口，弯腰登记。
　　大概是月色朦胧，莫禹澄俊朗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原来，那些所有她以为的，只有她一个人在成长的孤独岁月里，他也一直在迎着时间的风浪勇往无前。
　　那些金时曾经熟悉的，格外想念的，莫禹澄身上的傲气和棱角，都被时光渐渐打磨。
　　如今的莫禹澄更像是一位历经苦难的高僧，这段时间金时所见到的宽和温厚，是他对深陷在人世苦难中轮回的凡人所给予的慈悲和祝福。

　　莫禹澄登记完车牌号，起身向车里走去。走到车前，就看到金时坐在车里，哭的梨花带雨。
　　……
　　莫禹澄有些被吓到了。他不禁疑惑，难道金时他们组晚上加班还喝酒？

　　莫禹澄赶紧进到车里。
　　“怎么了金时？”
　　回应他的只有抽泣声。
　　“哎……别哭了别哭了，嗓子该哭哑了。”
　　莫禹澄被金时这一哭搞得也有些慌，只能一边儿安慰，一边儿把车开到金时的宿舍楼下。

　　金时这边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哭泣声终于渐渐弱下去。
　　哭完，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装鸵鸟。

　　莫禹澄被金时的样子逗的不行，但还是强忍住了笑意。他想了想，问道：
　　“金时，你哭是因为我刚才讲的那段经历吗？”
　　鸵鸟金时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莫禹澄看着金时，眼里闪过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看着金时耳边滑落的一缕头发，遮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内心忽然就柔软了一下。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被人心疼过了。

　　从小，他的家人，朋友，都对他的优秀习以为常。
　　父亲公司出事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埋怨他，埋怨他没有照顾好父亲，埋怨他不能帮助他父亲拯救公司。仿佛他过去所有的优秀，突然就变成了原罪。
　　他记得他的姑姑，打了越洋电话过来骂他，问他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那段黑暗的时光里，他的父母苍老憔悴了许多。面对他们，莫禹澄只能选择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笑着告诉他的父母，一切都会变好。可其实，他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良久，莫禹澄伸出手，揉了揉金时一直低下去的头，轻轻地说道：
　　“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傻丫头。”

　　周三项目终于顺利汇报完，回来以后，全组开心的仿佛过了年。
　　Bill跟金时说晚上要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等吃完饭回来，又是10点过后了。组里其他人转移去了第二场继续嗨了，但金时昨晚几乎没睡，她和Bill解释了下自己的失眠，Bill瞧了瞧金时脸上那已经隐约有些发青的黑眼圈，赶紧让金时滚回去睡觉。
　　金时回到宿舍瘫倒在床上，忍不住又打开了微信。她对着莫禹澄的对话窗口盯了10分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唉……想开口请人吃个饭，好难！

　　昨晚回去以后，金时没有丝毫睡意。她一会儿想起莫禹澄过去的经历，感到心疼难过；一会儿又想起下车前莫禹澄亲昵的动作和语气，感到心跳加速。
　　金时第一次嫌弃自己不争气。她想，倘若她再努力一些，能够站到莫禹澄的身旁，或许，他就不用一个人那么累。
　　金时幸福又悲哀的想，大概她这辈子，都无法放弃莫禹澄了。

　　周四周五两天，金时总算是喘了口气。Bill和组里其他人忙了好几个月，连着赶了好几个项目，这会儿都出去休假去了。马成和李逸云那组一贯是压榨实习生不手软的风格。组里的manager叫Alexia，见金时闲着，就跟孙诺说了一声，把她调了过去。
　　好在金时刚跟完一个大case，Alexia也没太强求金时加班，只要完成交给她的活儿就行。
　　周五下班的时候，金时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公司，假装没有看到马成和李逸云那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金时快走到地铁站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金时疑惑地回过头，就看见莫禹澄坐在驾驶座上，笑的一脸无邪。

　　莫禹澄开车送金时回了学校。天色尚早，金时不好让莫禹澄再浪费时间送自己到宿舍楼下，就在校门口下了车。
　　“谢谢禹澄哥……又麻烦你送我。”
　　金时和莫禹澄道过谢，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金时”莫禹澄突然出声叫住了金时。
　　“嗯？” 金时回过头。
　　“怎么了？”

　　金时看见莫禹澄坐在驾驶座上，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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