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小夕一听，想都没想就拒绝：“我对你们的破道观没兴趣！我出来久了，毛毛该担心我了。小道士，谢谢你救了我，我们就此别过吧！”

　　夕阳映得她艳丽无双的脸更是美得炫目，她大大方方地作了个揖。这个自小被圈在王府中的娇贵，身上有着难得的江湖气息。

　　“等等！”身后的那个声音有点急切：“你的家人只有你能应付得了！”

　　“什么家人啊？”小夕停下脚步转身，漂亮的眼眸里全是不耐烦。

　　小道士的脸上浮着忧伤：“我刚才得罪了你爹手下的人，他们快马加鞭地回报了王妃。听说王妃大怒，说……说要铲平了瞻云台，明日便要动身......”

　　听到王妃二字，大夕大惊失色，急得跳脚：“什么！这么快被我娘知道了？她的脾气可是不得了的啊！小道士，这下你麻烦了！你们那个破道观也麻——烦了！”

　　小道士的脸唰地白了，纵然生来孤傲，但毕竟还是个心性未成熟的大孩子。未怎么出山的他没有经历过任何世事，在他以往的日子里，一向只有书、山、武、道学。山下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从未体验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如今这样的突变。

　　“你快带路吧！”小夕看着天色已晚，不免急了，暂时搁下了刚才的别扭：“真没想到，他们的动作那么快！”

　　小道士见她命令，立刻小鸡啄米似地连点几下头。这副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模样，不免有点有趣。

　　眼下这地方离瞻云台并不远，半天可到。但此时天色已暗，走着走着，小夕觉得不对劲，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再半个时辰，天估计就要全黑了，而讲武堂还是离得甚远。

　　“哎呀我们别走了！”一想到要和一个陌生人一起呆一晚上，还居然是个男孩子，小夕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道士紧张地刹住脚步，木讷地等着下一个命令。

　　小夕急思着，忽地想起来，一摸腰间，终于释然一笑。她过去浅浅拎了拎小道士的袖子，道：“跟我走。”

　　“哦。”小道士脸红地看着自己被拎过的衣袖处，然后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好似不管小夕让他干什么，他都会照做。

　　随后，小夕便领着蓬头小道士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

　　由于两人的外表均是极特殊，又差异巨大，两人所到之处都赚足了眼光。荒芜山脚人烟稀少，客栈的人看到可爱的绝色女子万分惊讶，然而视线移到她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道士时，都纷纷啧啧叹着摇头。

　　在客栈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又上路了。一路上，山石鸟林叠翠，偷猎小兽窜过丛丛灌木。虽放眼是幽静的青山绿树，却好似热热非凡，充满了灵动。

　　小夕开心地像个小女孩，两眼放光地不停东瞧西瞅，延缓了不少进程。这寻常人眼中的寻常景色，对她来说却是稀罕之物。

　　小道士一直在一旁偷偷看她，腼腆的脸上染了晴光，没有催促身边的女孩半句。

　　日斜时分，两人才到峰顶的瞻云台道观。

　　“小道士，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快告诉我！”爬到气喘吁吁的小夕以手为扇，雪白的脸上热得红彤彤。

　　“这山也真是够高了，在群山之中就是一座山中山！简直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你长这么大下山过几次？”

　　经过短暂的相处，她感到这个小道士并没有让她生厌，他一路上话很少，还时时脸红，莫名有点可爱。而且，有趣的是，他在闹市中犹如无头苍蝇，什么都不懂，但却对迂回复杂的山路了如指掌。

　　“我……没有名字......”小道士脸又是一红：“小夕姑娘，你可以叫我的道号，石头。”

　　小夕眼睛一瞪大，噗地笑出了声：“石头？你的道号也太随意了吧！难道你是从石头里磞出来的？”说完装作研究的样子盯着他的脑袋，然后轻轻一敲。

　　“好吧，以后就叫你小石头。”

　　被敲了脑袋的小道士有点恍不过神来，心跳急速。他憋红了脸，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有点不情愿地问：“可不可以去掉小字？”

　　“不行！”小夕将双手别在身后，已大摇大摆走到了前头，和他隔开了几丈。

　　“小石头，你放心吧，我娘的事就由我来摆平吧。你啊，别太紧张了！你真的一点也不适合出来当绑匪，哪有绑匪时不时脸红认怂的？”

　　“哦。”小道士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呆呆看着小夕惬意悠闲的背影，微微咧嘴一笑。

　　她居然没发现他真正脸红的原因？

　　小夕轻哼着歌，走得摇摇晃晃，仿佛马上要面对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事。

　　山花烂漫，水光晴潋。轻松玩闹的气氛在推门一瞬间后沉落无踪。

　　寂静的大院里站着几排严肃的官兵，中间一堆年龄大小不一的道士被反手绑着在地上。几位长者虽是站着，但也是面色沉重地等候发落。

　　人群前方正中一顶华丽大轿，轿侧端立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约摸三十五六年纪，身旁站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宽背高个的健硕青年。

　　女子肤色奇白，容貌绝美出尘，和小夕十分相像，但她两眉斜飞略有威严，表情有几丝凶相。身边那个青年居然是之前消失了的大黄，只是现在的着装和平时的他大不相同，换成了红黑相间的劲装，分眀是身份显赫的武士。

　　众道士看到门外进来一个妙龄的绝色女孩，与眼前的王妃有几分相似，然而身上体现的性情却完全不同，相互之间悄悄交流着眼神。

　　小夕小跑了过来：“娘！真的是你！这么高的山顶你居然也上来了？”

　　神情愤怒的年轻妇人赶紧把小夕拉到身边，嗔了一句，然后瞧了一眼小夕身后的小道士，眼露鄙夷，对着这群道士中穿着最特殊的那个问道：“老道长，这个小道士就是王爷委托的那个人吧？”

　　老道长点点头，对着小道士则摇摇头。石头缓缓上前几步，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小夕，神情复杂。

　　王妃从上到下又扫了一遍小道士，冷冷一笑，忽地想起了什么，凑近小夕的耳朵问：“昨晚一晚上你该不会一直和这个小道士在一起吧？”

　　“娘……”小夕有点气愤：“我还没说你呢，这么大动干戈来这儿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风华绝代的王妃说起话来却满是厉色：“身为一个郡主经常在外野跑，平凡人家的姑娘都没像你这般，劝也劝不住！都怪我太宠你，你爹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想到那种法子，只是——”

　　王妃这时又看向小道士：“有人没有按照约定，违抗了王爷的命令！”

　　那眼神含着恶怨的怒气，石头浑身一颤。

　　她是她的母亲，为什么与她只是外表相似，仅此而已？

　　小夕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只见他一人孑立众人之间，虽衣着与道观所有人一样，却好像与这儿格格不入。

　　她立马回头：“娘，其实他是在帮我。”

　　“混账！什么时候你开始替不相干的人说起了好话？”

　　好久没见王妃发这么大脾气，小夕微微皱眉，赶紧想着该怎么缓解现在这样的气氛。

　　*** ***

　　当瞻云台上剑拔弩张的时候，白羽琳刚从香料店出来准备回讲武堂。

　　一路上她都在担心，想着小夕对她的种种好，原本不再牵挂任何人的她内心搅动剧烈，忐忑不安。想到夫子认识小夕的家人，她边想边加急往讲武堂赶。

　　不知不觉间，忽地她觉察到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这边是通往讲武堂的特别驿道，路中间只有一个驿站。过了驿站之后的道上，平时是没多少人的，靠得讲武堂越近人越少。

　　而今天似乎很是不同寻常，驿站附近的墙边站了很多人。一簇一簇的人纷纷看着墙上的一处。

　　等听了一番，发现他们言辞之间都是在赞叹一个女子的美貌。

　　“我只听过传闻，三王爷的独女有倾城之貌，比宫中任何的妃子娘娘都要美。但她一直被养在深闺，没出过门，没几个人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样。不知道是不是传言太过？我觉得如果她长得像这张画像上的女子这般，才不虚盛名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本来我还不信，这不，听别人说了，就来瞧瞧热闹呗！”

　　“这个姑娘看上去好可爱，像是没长大似的。”

　　白羽琳注意到有人描述的一些特征，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小夕？”

　　她停了下来，挤进人群往前一瞧。墙上果真贴着一张画像，画上的小夕言笑晏晏，嘴角含蜜，整个人比天际的朝霞还要艳光夺人。

　　真的是小夕！白羽琳心中顿时更乱了，是小夕的家人在找小夕，还是夫子在找小夕？可无论是哪个情况，都不乐观。

　　她不敢再怠慢，连忙继续上路，要尽快赶到讲武堂去问一下夫子。

　　临近讲武堂约一两里的路上，有三个人前后地走着。

　　双发髻的绝艳女孩乐呵呵笑着，手负背后，走得摇摇晃晃。她一边拉着身旁短发宽袍的小道士指引他左看右看，一顿一顿说，每看到一个东西都要大说特说一番。

　　“小石头，山下是不是很好玩啊？”小夕轻柔地拍了拍小道士的脑袋：“别再想你那个臭师父了，居然因为这事把你逐出了门派！这么没良心的人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师父！放心吧，有我挺你！以后哪，你就跟着我在讲武堂混吧！对吧，大黄？”小夕突问后面一直盯着小道士观察的沉默男子。

　　大黄没有看小夕，眼光定定不离小道士，神情十分严肃。

　　“喂喂喂，大黄，你一直看着小石头干嘛啊？这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小石头本来就容易紧张容易脸红，你这么个彪形大汉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吗？小石头这个人啊，我差不多了解了，是个天性纯良、人畜无害、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山人。你别用这种眼神探视他。”

　　大黄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也不敢忤逆地对着小夕点了点头，小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多留意下那个小道士，我总觉得他对郡主有歪念，要是有什么不对，你知道该怎么做！”

　　临行前王妃的吩咐在大黄耳边回响。作为一个生来就担责着守护皇家成员安全的大内高手，言听计从是职责。何况他真的关心他保护着的郡主，警觉接近她的所有男子。

　　“今天的事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好在被我化解了。我娘还是拗不过我。”

　　道观中，小夕使出了浑身解数，又是撒娇又是保证，还不停地夸她的娘亲，傲气的王妃最终被她说服。加上那老道长碍于王妃的威严，将石头逐出了瞻云台，这才化解了这次尴尬。

　　小夕在下山后立刻偷偷拉上了石头一起，一定要坚持带他去讲武堂，大黄也不敢违抗小夕的想法，只得时时盯着小道士。

　　小道士的表情意外地不含一丝悲伤，似乎完全没有被逐出师门影响到心情，反而眼角唇边有着明朗的笑意。这对一个长年孤独的人来说，已经是很浓的兴致了。

　　“夫子爷爷，夫子爷爷！毛毛！”隔着大老远的，小夕大声地喊。

　　三人还未到讲武堂，讲武堂的大门便开了。小夕的拥护者们一个个快步而出。

　　夫子在门口摸摸山羊胡子，笑地如释重负，恨不得想喊出“心肝儿小夕宝贝！”

　　一群人对着讲武堂的“统领”嘘寒问暖，纷纷疑问这一次她的失踪。

　　小夕笑着抱拳：“谢谢大伙关心，作为统领的我呢，只是去外面云游了一番，顺便捡回了这个小道士，给我们讲武堂添高手啦！”她拍拍石头的肩膀：“他叫……小石头，绝活是自己秘造的微型弓箭。”

　　大家把视线移到她旁边那个瘦小的小道士身上，发现他虽面有喜色，但明显有强烈的不自在。

　　“小石头他怕生，你们别围着他看了。夫子爷爷！”夫子被人群挤到了后面，连忙应了一声。“夫子爷爷，求你收留这个小道士吧，绝对的正派，安排个房间给小石头吧。嗯……他要能琴棋书画的那种！”

　　“好嘞～”夫子满脸堆满宠溺，爱屋及乌，“那就先让这小道士随我来，我得先考一考他。毕竟，我也得向大人禀报下这个特例。”

　　在小夕和其他人对话中，石头掠过人群环视着周围，将这陌生而未来要呆很长时间的地方细细瞧着，一圈过后，视线回落到小夕的侧脸上，那双长得略奇特的眼里有萤萤水光。

　　“小夕！”忽地身后有人喊，白羽琳已站在大门口处，一脸又惊又喜。

　　“毛毛！”小夕立刻跑了过去，和她紧紧抱在了一起。

　　又从小夕口中听到了这个称呼，石头不免特地留意了下这个和小夕抱在一起的女子：果真清丽温婉，举止娴雅，和很多人都不同。

　　他见两人甚是亲热，看得出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个陌生的讲武堂，除了小夕，所有其他的一切他都不在乎。然而因为小夕，他决定要去了解她关注的那些人和事。

　　“小石头，你先和夫子爷爷过去一趟。我要和我的毛毛说一些悄悄话，我等会儿再来找你啊！”小夕话刚说完，人已经拉着身边的人小跑到好远。

　　石头有点失落地看着小夕消失的方向，拘谨地站着，不知所措。

　　“来来来，这位小兄弟，跟我走吧！”夫子亲切地招呼着。石头想着小夕的嘱咐，便乖顺地跟着夫子走了。

　　*** ***

　　“毛毛，这三天我感觉好像经历了很多。”别过人群后，小夕和白羽琳并排坐在一处屋顶，和着秋风谈心。

　　“你慢慢讲，都遇到了什么事？你知道吗，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了，生怕你出事。”白羽琳回想着这几天的心情，不免心有余悸。

　　“毛毛，你是最爱我的！”小夕紧紧握住白羽琳的手，脸庞蹭了一下白羽琳的肩膀：“我还真差点出事了，还好小石头帮了我。”

　　接下来，小夕将自己三天里的经历都悉数说了一遍。

　　白羽琳听得半晌不语，最后轻轻一笑：“其实，我已经知道你是郡主了。”

　　“什么？”小夕猛地直起身，一双杏眼瞪大，很快又嘿嘿一笑：“我的毛毛果然最聪明了，什么都瞒不住你！”

　　白羽琳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娘这么严厉，还好最终有惊无险。只是，难为了那个石头道长了。”

　　小夕噗嗤笑出声，摇摇头：“才不！小石头离开那个臭老道长是他的福气！那是什么人啊，为他做事还要被他逐出师门！所以我就做个好事，把小石头收留了，还是讲武堂适合他。”

　　白羽琳眼色一肃，问道：“你才刚认识他几天，怎么好像对他很知根知底了，真的可靠吗？”

　　小夕回道：“可靠可靠，绝对可靠！小石头啊，一说话就会脸红。这种人就算要当坏人也当不成啊！咦......这点和毛毛你有点像啊......”

　　白羽琳习惯了她言语中一向会出其不意地对她调侃，提醒道：“可是，他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那......”

　　“放心吧，毛毛！小石头单纯得很，他肯定不会说的，讲武堂中只有夫子和官老爷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夫子？官老爷？”白羽琳忽地想起她每次向夫子问起小夕家境时夫子表情中含着的一丝异样。

　　不仅是对于小夕，还有一个人，夫子隐瞒的最多。那就是讲武堂的开创者兼幕后操纵者，官老爷。

　　她对于官老爷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别人的口口相传。传言官老爷极为关注武林正道，所以开创了讲武堂，广纳武学人才。而他自己忙于其他要事，也不便现身，遂全权交给了夫子。

　　但讲武堂创办至今，仍没有一个侠士见过官老爷的真面目。夫子交代官老爷的事时，会尊称其为大人。光听字面，很多人认定为是个睿智广博天下的长者。夫子对每个人都强调过，不可私下言论官老爷，对于官老爷的身份，他更是守口如瓶，乃至于官老爷成了讲武堂最神秘的存在。官老爷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因为那个老爷姓“官”还是因为他是官场人物，无从得知。

　　白羽琳暗暗道：如果官老爷真是官场人物，那定然是不便现身的，更不方便向众侠公布自己的身份。夫子藏了那么多的秘密，定然有很多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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