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接下来的几日，月影处于身体的恢复期，原本白羽琳要离开回道观，小桃各种死缠烂打让她留了下来。

　　于是，每天的气氛都有点尴尬，小桃就成了中间人，一会儿和这个说话，一会儿和那个说话。

　　这一天，月影伤势好了挺多，趁着小桃外出采药，月影又鼓起勇气走近到白羽琳的旁边。

　　白羽琳见他走过来，令她抗拒的那种熟悉气息近在身旁，忙言：“我快走了，以后你多保重。”她淡淡说道，脸上没有表情，阻断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这句话这几日中在她心中演练了千百遍，现在脱口而出，快捷顺利，如同一个必须得完成的任务，说出来后便吁了一口气。

　　这个人，她再也不想面对了。

　　每每在其身边，就会让她想到那个在腹中被刺的孩子，那个她原本准备生下来独自抚养的孩子。

　　毁灭这一切的，居然是那个自己最喜欢、如神灵一般信仰的小夕。她一朝变幻，变成了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然而那确确实实是她！并不是失忆，并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使了术法，也并不是受人指使，那确确实实是她的想法！

　　离开一年，小夕竟然变成了这番模样。还是，自己就是那种人？小夕一直痛恨的那种。

　　那时候，忽然之间，她内心里深信不疑的东西完完全全碎裂了，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月影，小夕，给过她的伤，让她心中原本温暖明朗的地方，变得阴郁，百孔千疮。

　　两个她曾经那么执念放在心尖的人，对她误会重重，那种无法冲破的阻碍如同世间最坚硬的墙，让她头破血流，内心鲜血淋漓。

　　她花了多少时间，才勉强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能淡看朝霞。

　　她恨！但她不知道究竟恨什么，好像开始恨一切的世间事。那么繁琐，那么纷纷扰扰，纵然小心翼翼，还是不免被蜇地遍体鳞伤。就算她什么也没做，就算她竭尽全力去做自己认为是好的事，也居然会陡然间被漫天的黑暗侵蚀地体无完肤，没有任何余地。

　　而且，没有人可以问为什么。甚至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不知不觉、渐渐地演变成斯！

　　看到眼前之人又走近，想到他十余年来带给自己无数的风风雨雨，跌宕起伏，她生出了强烈的恐惧感。怕一靠近，又会有沙尘暴席卷而来。

　　她变成这样，又何尝不是他的功劳？

　　究竟要怎么样，他才可以放过她，她才可以脱离和他的羁绊？

　　十年前，倾心于他，十年后，发现自己与他的关系已经满目疮痍。

　　如果说先前两人确实是真心相爱的，那十年后，又算什么呢？他和其他女子有着非一般的关系，他强行占有她只为惩戒，他坚信她对他是感情欺骗，坚信她当年是要杀他的。他现在知道了她当年的苦衷，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是满地荆棘、黄沙漫天，还能恢复春雨绵柔？

　　她所喜欢过的人，爱的越多，他们带给她的伤害就越大。

　　白羽琳表情细微地急速变幻，身形不动，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也有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月影说话声音很轻，似乎很怕被拒绝。他眼中光芒流动，深如夜色，还有着一股孤注一掷的信念。

　　看着白羽琳木然地站着，月影又急着补充道：“一些你以前很想知道的疑问，我今天都会告诉你为什么。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这也许是巧合吧。”言语中带着深执的恳切。

　　白羽琳漠然地站着，淡淡扫了一眼他，心中则起伏不定，“你不知道我很恨你吗？为什么还要来接近我？你是想看我遭受更大的折磨？”

　　她的话有着砭肤之痛，月影心上被陡然狠狠一刺，身心都是一震，痛意蔓延。

　　自从月影那次从那位农家姑娘家附近的小屋出来后，两人就未好好相处过。那段在山上小屋中有一阵子的互不干扰，倒成了最好的相处。他心里明白，她抗拒他，不仅仅因为他对她的折磨，还因为她对他的诸多误会。一切都因为从没有对她坦言。

　　他垂下眼，用一种不容推脱的语气，坚执如铁：“那里你必须得去！”当下拉上她的手腕，一拽前行。

　　白羽琳灵巧地翻过手腕，挣脱出来，语气如风送浮冰：“好！去过后我再走，这也是最后一次答应你。”

　　月影身子微微一晃，但很快稳住，也不敢再去拉她，一路带着她前往一处深山。

　　山连绵起伏，一座接着一座，两人沉默，快速地来到一座稍显隐秘的山坳处。白羽琳在前行的过程中表情越来越冷，犹如冰雪一般，她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男子又要耍出什么作为。

　　山风清而冷，山坳深处隐隐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寻声而望，却见一处矮矮的坟，十分简陋。

　　旁边一棵粗壮的树上细枝重重叠叠，大片的灰色中有几处亮眼的红色，零星而布，那些红点会迎风而动。仔细一看，那是几根细细长长的红布条，在风中倾斜成一个方向。心意深刻而布满伤痛。

　　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此情此景，她就心中一痛。

　　她的心也已经如一座坟墓了啊！突然间反目的挚友，腹中逝去的孩儿，还有那份千疮百孔的曾经的爱。

　　而接下来月影的一句话，更如惊天的炸雷一般击中了白羽琳。

　　“这是我爹娘的坟墓。”月影轻轻地说着，语气很淡，并没有多大的悲伤。

　　白羽琳浑身猛地一抖，踉跄了一下差点往后跌倒。

　　她心中心思急速流动，无数个疑问瞬间钻了出来。

　　爹娘？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很多翻滚的话语被压制在舌尖，她只能强作默不作声，稳住自己，耳朵却紧张了起来，听着旁边男子的细微声音。

　　站在树影下的男子悠悠地，带着一种遥远的情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调地开始翻着内心最深的秘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有着普通人的生活，有爹娘疼。村子不大，村民不算多，但互相都很友好。那种平淡的日子现在我想起来真感觉只属于上辈子。这一切在有一天之后，上天全部收了回去，从此与我永别。”

　　“在我十岁那年，我爹娘和家乡的人一起外赶往山外的集市，刚好经过通往辟天教鬼城的路，被一小群辟天教人发现。之后，他们全部人都被残忍地杀掉了，死状可怖，全部都是被强行喂了试验中的噬骨丸。那时我刚好从别处跑过来，突然间撞到了一个硬物，就昏了过去。后来，除了我，全部的人都死了。”

　　“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魔鬼，见人就杀，没有任何理由，视人为蝼蚁！我当时只是一个孩子，遇到这种变故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但我不甘心，我发誓一定要报仇，让那些人都死绝，以慰我爹娘和家乡人的在天之灵！”

　　随着慢慢陈诉当年的事，他的情绪渐渐愤怒，只是已经被尽量压制地很平。

　　白羽琳眼神急速变幻，心口乱跳，脑中嗡嗡作响，身子微微发抖。后面月影的话，她听起来已逐现迷蒙。

　　她从来没有听过他提过他以前的事，以前想问的问题总是问不出口，她总觉得和他之间总有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使知道他当时很爱自己。

　　但她从没有想过，这个背后隐藏的真相居然如此沉重残忍。瞬间，许多的事情，穿越了时间，一并向她袭来，心口开始急剧地疼。

　　“我当时年纪小，终于在半年后一天趁机出来看他们。我实在没有能力全部埋葬我的家乡人，只费力拖走了我的爹娘，在离鬼城很远的地方安葬下来。如果当时我都搬走我的家乡人，会引起辟天教的怀疑，时间上也不允许。”

　　“这处的坟墓，是在去年的时候新的，我成了辟天教的流月使之后，很多人已管不了我的行踪。加之我不想再去酆都，遍将父母的遗骸火化，转埋到了这处的山中。之前的那处屠杀场，早已只剩遍地骸骨，被我一把火烧了。”

　　“那场变故后的几天内，我想尽办法跟踪他们，然后加入了辟天教。在往后的这些年里，我一方面是他们的人，一方面潜心研究教内的一些机密，秘密探查各个分营，还包括每个分部行动的消息。等报仇计划有点起色时，我刚好认识了你。”

　　“你的出现让我渐渐开始奢望回归平常人的生活，一开始我也有犹豫，因为我这样的身份必然会给你带来祸端，所以才对你忽冷忽热。我和你的见面在后来变得少而短，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心中越来越想你，越来越盼望和你在一起，到后来我坚定了一个想法，就是放弃报仇，和你在一起。可是.......”

　　月影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停顿了片刻。

　　白羽琳还是默默地站着，但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她极力稳定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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