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静立的人浑身一颤，很是怀疑自己的听觉。静默的语言，却有着刚烈的力量，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瞬间插进白羽琳的心脏并飞速搅动，让她的心痛得鲜血淋漓。

　　这句话在她心中反反复复了太多年，曾经多期待他能说出口，等到耗到再也不期待的时候，却突然从他口中冒了出来，显得很不真实。

　　被强烈克制的悲伤一瞬间坍塌掉落，心中的痛立刻钻了上来，白羽琳身子微微一晃，极力忍住，胸臆间一吐气，化为淡淡一笑：“是嘛......”

　　她脸上很是平静，好像身边人提及的事已不关己，“但是如今，你知不知道也已经不重要了。”说完默默垂下眼帘，脸上带着一股疏离的笑意，让月影看得骤生悲凉。

　　当初，紫云斋上痛彻心扉的女子拼了命地寻找他，日夜不死心，整日以泪洗面。遥遥七年，在看到他陡然间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多么想让他知道她背后的苦衷，修复这七年的创伤，修复这七年的距离。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后来的时间里，她逐渐被迫颠覆了自己心中的很多坚持，在残忍的事实面前只有俯首帖耳才能尚且继续前行。

　　她发现，自己和他再也无法再续从前。

　　“怎么不重要？”月影的声音突然间提高了几分，带着急促，仿佛知道她话中的意思，那种冷淡对他来说是一团无形的烈火，他被那透骨灼热的火焰逼得心焦，“你知不知道我面对这个事实后，心里面有多痛苦！”他抓住她的双肩，双手发抖，激动地连话语也梗塞住了，眼睛红肿出泪。

　　如今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但再也不想再失去她了，这个念头无比强烈。他准备孤注一掷！

　　白羽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推开他的手，却忽然间被他揽进怀中，又是如此猝不及防。

　　她就如触到了什么尖锐疼痛的东西一般，忌讳地挣扎开，脸上带着些许怒意，“这样不好！请你尊重下我！”那是真正的怒意，距离感十分的眼神让男子心中一痛，刹那忘记了呼吸。

　　月影双臂僵住，缓缓收回，声音也带着痛意：“告诉我，上次分别后，你遇到了什么？是不是傅灵？”

　　听闻，白羽琳脸色蓦地惨白，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凌厉，“不是。我不想和任何人说。”她眼神躲避，有走开之意。

　　“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月影突然间急问，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问题，也是他感到最可怕的一件事。

　　那个曾经联系他们唯一的纽带断了后，是否他再也寻不回她了？原本，因为那个纽带，他们还有一丝可能的吧？

　　白羽琳整个人如中雷电般猛地一抖，脸色白得几乎没有了血色，嘴唇发抖，晃晃悠悠退后几步，直直摇头。

　　月影加大一步再次跨步到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势。他完全没有了以前面对她时的模样，满是留恋和心惊胆战。

　　白羽琳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神瞬间如电：“孩子已经没了。”

　　月影一怔，瞳孔猛然间一缩，张口哑言。彻骨的寒冷如藤蔓爬上脊梁，蔓延到整个身体。

　　原来，原来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一个孩子。那个遥远的梦，和她结为连理，过着平常夫妻的生活，是他多么奢望的生活。而曾经，离那样的生活只有咫尺，命运的波澜却瞬间把它撕烂，再无回复的余地。

　　原本至少，有了那个孩子，他也许可以有一线希望能挽回她，请求她的原谅......

　　如今，他该怎么办？

　　白羽琳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然而已经全无心情，也根本不想去理解他。以前她受着那样极度的痛苦，他又何曾能感受到一两分？

　　白羽琳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浑身发抖的黑衣男子，默默回了屋，小桃怔怔在屋门口看着这边，一双眼里全是震惊和痛惜。

　　他们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白羽琳静静走到内堂，走进暗处，在暗里的世界，伪装一下子全部被卸了下来，顿时泪水如溃堤一般肆虐而下。她无声地哭泣着，整个人缩在角落里颤抖。

　　小桃如一只小猫一样轻轻走到白羽琳身边，看着哭得双肩一起一伏却没有任何声音的女子，静静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白羽琳的体质，以及先前遇到过什么样的创伤，作为医者的她在稍微一触碰后就知道了个大概。

　　看来大哥哥和姐姐的路，走得真是艰难呢！而且，现在也似乎还在满是荆棘的阶段。

　　白羽琳哭了很久才止住，抬头发现屋门已被小桃掩住，眼中落寞不已。

　　“姐姐，你还喜欢大哥哥吗？”小桃在她耳边轻轻问。

　　白羽琳沉默着不说话，身体抖了几下。

　　“姐姐，你们之间的事情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或许我能帮你分担一点。”小桃的声音十分温柔，不似平日里的明朗活泼，“放心吧，大哥哥不会听到的，我让他在外边呆一会儿，已经把门掩实了。”就像是哄着一个孩子。

　　“不说也没事，等你以后想说了就可以随时找我倾诉。我们活着时，不是对每个人都百分百地袒露所有，就算对自己最亲密的爱人也是。但是姐姐，你以后什么事都可以和小桃说，我会是你最好的倾诉对象。”

　　小桃的话如同山间日晒的温泉水一般，汨汨流入白羽琳的心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第一眼看到姐姐，我就喜欢极了你。人这一生，应该是极难遇到这样的人，让自己一眼就认定和自己非常投缘。或许是前世的缘分还没了结，所以就延续到了这一世。”

　　活泼明朗的小桃说着深沉的话语，这样的言论真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说出口的。

　　“你知道吗，小桃从小就被四方邻居的同龄小孩孤立。大概是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医者的天赋，过早地有了成人的思维，那些孩子和我玩不到一起去，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

　　“我曾经的一些好朋友都渐渐离我而去了，有的还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原因，有的是因为我与一般的孩子不同，他们看了嫉妒，见不得我好，就到处数落我，让我很不解。那种突然间知道真相的感觉，特别难受，一瞬间觉得坚定不移的东西彻底崩塌了。”

　　“但是我遇到姐姐你，我却万分坚定，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特别心安的感觉。好像就算所有人都会骗我，但你肯定不会！如果我是男孩子，管我自己是几岁，我肯定会喜欢上你。啊不，我现在是女孩子我也喜欢你呢！”

　　说完这句话后，平日里温暖如旭的少女轻轻拍了拍怀中的人，极其地温柔。

　　随后，少女眼中闪过少有的黯淡，眼眸深了起来，脸上却还在浅浅地笑着，似乎就算遇到多少不如意，也能从容勇敢地应对。

　　“我之前和你说我自己孤身一人从苗疆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原，是因为我早早地就出师了。我的师傅其实很厉害，可是我十岁出头就出师，让人很是不解，总觉得我的资质好地过头了。可能因为我的医术确实过人，找我医治的人特别多，无形中自然就抢了别人的生意，然后就渐渐开始遭一些其他医者的嫉妒，纷争也逐渐有了。”

　　“我的家族算是一个习医的世家，出了很多有名的医者，我算是其中一个，但我爹娘不是。我出名之后，我的爹娘慢慢地被家族中的人排挤。那些大事小事总是停歇不住，我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一气之下和所有人告辞，只身一人离开家乡准备走遍所有的地方。我希望我走了后，我们家那些奇奇怪怪的亲戚能够对我爹娘好一点，至少不会冷嘲热讽。因为，我不会再抢他们的风头了。”

　　“另一方面呢，确实我想采遍更多的草药。我可向往中原大地了！不过，喜欢的草药没遇上几个，喜欢的人倒是被我遇到了。”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人在一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有其用意，都渐渐地让你变成了现在的你。所以我觉得，我这样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中原，或许就是为了遇见大哥哥和你。”

　　“我虽然和你们的相识很短，远远比不上我老家的那些亲戚。但是我对你们的感觉，却无法形容！你们哪，都是我的宝贝！我本来以为我最喜欢大哥哥，没想到我看到你之后，我更喜欢你！”

　　桌台上煤油灯摇曳着，苗疆少女娓娓道来自己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能听出背后的忧伤。但她说出来的时候，语气是释然的，十分温柔。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发出嗤嗤的笑声。

　　白羽琳被像孩子一样抱着脑袋，心中积累的经年冰雪开始神奇地逐渐融化。

　　很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她了。在不久以前，还差点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温柔了。

　　这种推心置腹的温柔，曾经有个女孩对她也有。

　　然而就如小桃话中的“坚定不移的东西彻底崩塌了”，那个女孩给了她猝不及防的巨大阴影，从此挥之不去，一年的时间过后还近在昨天，深刻地如刚被烙印烫过。

　　每每想起她的时候，总会猛让她打起寒颤。她长得倾国倾城，如朝霞一般艳丽四方，在她心中是极其瑰丽的存在，极其纯真的存在。她至今还不敢相信，那就是给与她无限温柔和友谊的那个女孩。

　　那兜兜转转的半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不顾一切地前往皇宫去见她，得到的却是她冷冷的回应。她很是疑惑，在宫门外迂回，一呆就是半年。半年来一直猜测她的心思，零零星星的飞鸽传书中，她的语气逐渐变得冰冷陌生。

　　她们中间隔着的难道真的只是皇宫高墙的距离吗？

　　她心中的那个女孩变了，猝不及防。

　　萦绕在心中的无数疑惑终于在那天被揭晓了答案，但这个答案令她痛不欲生。

　　那天，她约她在皇宫后院近处的山之巅。两个许久不见的昔日好友在分别后第一次会面。

　　白衣女子的小腹已然隆起，对面一身宫装的女子绝丽如初，只是眼中的杀气让白衣女子耸然一惊。

　　对面的人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对劲。她慢慢走近时，白羽琳感到了寒意侵骨。

　　但她心中立刻压制住这种疑惑——只因为她是小夕，这个错不了。

　　接下来的一幕，白羽琳全然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那一瞬间，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深刻阴影。

　　小夕在靠近她后，冷不丁从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动作如同闪电，直插入了白衣女子的腹中。一声刀过的利声后，鲜血登时泉涌，女子白衣上的鲜红迅速蔓延了开来。

　　白羽琳摇晃了几下，捂着小腹跪倒在地。比突如其来的剧痛更让她震惊的是眼前昔日好友的袭击，她万万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白羽琳，我这辈子最不想承认的，就是认识了你！你这个怪物！”

　　模样分明还是小夕，表情已不似从前，好似灵魂已经换了一个完全与之前没有重复地方的人。

　　白羽琳剧烈喘着气，死瞪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小夕、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怎么了......”

　　这不真实的感觉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现实啊！

　　“小夕......小夕......”白羽琳承受不了这样的巨变，只是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想要确认到底是不是小夕，到底是不是噩梦。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居高临下的小夕恶毒地看着她。

　　“讨厌？”白羽琳一震，浑身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如坠冰窖。

　　小夕讨厌她？她没有听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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