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往后几日，这个小桃姑娘都在忙碌状态，十分投入。

　　她一会儿查看月影身上的特征，略有所思，一会儿去药堆里一阵捣鼓。白羽琳则照顾着月影的最基础生活，喂汤擦脸。纵然如此，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点距离，没有太亲近。

　　两个年龄差了十余年的两个姑娘之间，有着说不出的神奇默契，好似天生是姐妹。

　　“真是辣手啊！”小桃气鼓鼓地一蹬脚，“我就不信我弄不成了！”

　　短短几日的相处，白羽琳对这个小姑娘越来越欣赏，先不论她能不能解噬骨丸的毒，单单这几日月影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长出新肉这一点来讲，这小姑娘绝对不简单。面对武林中最恐怖最难解的毒，她毫无退舍之心，反而越挫越勇。

　　“小神医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白羽琳浅浅笑着，说着鼓励的话，十分温柔。

　　“咦，姐姐。”小桃抬头看着，“我发现你其实有点调皮啊。”

　　两人相视而笑，让这寂静的小屋子一下子有了温馨感。

　　小桃忽地又是咦了一声，近距离凝视起了白羽琳的脸：“姐姐，我才发现你左脸有点不平整的疤痕，好像已经很久了吧？”

　　白羽琳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不碍事，容貌美丑，只是表象而已。这疤之前特别明显，现在已经一年半多过去了，居然淡了很多，还好颜色不深。”

　　这么久过去，傅灵当时对她的折磨已经在记忆中淡化。她才明白，人只有在自己在乎的事情上受伤，才会真正栽得很重。越是对对方有感情，越是会感到痛。越是熟悉亲近之人给与的伤，越会成为一个过不去的坎。

　　“不行！”小桃执拗地一嚷，表情气鼓鼓的：“我可不能让我的美人姐姐带着这么点疤痕。这两天我就给你捣药，估计几天就可以去除这疤了。我连阎王爷的人都敢抢，你这么点小疤痕对我来说简直太容易了！”

　　白羽琳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小桃的眼神晶晶亮的。她不给她说这疤的来源，唯愿沉重的一个个往事都能石沉水中。

　　面对小桃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偶尔露出点笑容，但每次看到月影的时候，脸色总会变上一变，心上也会一震。

　　接下来的几天，白羽琳一直被要求睡觉时脸上敷上几种草药，她倒也乐意听从小桃这个鬼灵精的小大人。果然地，三天过去，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第四天的时候，仔细瞧也瞧不出来一点痕迹。

　　小桃喜滋滋地偷笑，心道：“大哥哥看到后会感谢我。”

　　“大哥哥快醒了。”第五天，小桃笑嘻嘻地拍手宣告自己的成果。这些天她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神奇的是完全没让人看出来疲惫的状态，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

　　意识到这段日子已经到了末尾，白羽琳看向那个还在昏迷中的男子，心思再度复杂。

　　他醒来后，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那，也得和小桃告别了吗？

　　忽然间，心里的不舍感一倾而来，笼罩了整个人。

　　这些天，她与这个小桃姑娘朝夕相处，虽然萍水相逢，却出奇地和睦，如同水与水能自然地融为一体一般。短短几日，两人就如同已经认识了好多好多年，彼此之间熟悉的感觉更像是前世所识，绝对不像是只有一面之缘的。

　　“大哥哥好可怜，这个毒，他差不多已经中了二十年，不吃一年性的解药也已经快十年了。”少女脸上露出少有的哀伤，神情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符。

　　白羽琳身形一滞，脸色唰地白了许多，呼吸也跟着一痛：“你说的是真的？”

　　小桃默默点点头，沉吟，“姐姐要是不相信我的推算，自然可以等大哥哥醒来后问一下他。”

　　心中刺痛猛烈袭来，白羽琳从即将要离开小桃的悲伤中抽离出来，沉默了很久，低下头去，身上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许久才又抬起头，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这种毒我身上也有，奇怪的是一年半没发了，他，每年都会发吗？”

　　忙着捣药的小桃停顿了下，奇道：“姐姐，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毒啊！你看，大哥哥脖子上，有一道一道的青痕，你再看看你的。”

　　“我也中了噬骨丸的毒，怎么可能没有呢？”白羽琳很是不解，她忽地想起来有段时间确实脖子上有道青痕，一开始还以为是一般的淤青所以并没有在意，难道......

　　小桃看着她摇了摇头，“当然是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你确定你们两中的毒一样？”

　　见白羽琳点了头，小桃眼中瞬间光芒流动，竟是有许多晶莹闪动，她在心中惊叹：“有解药大哥哥居然不给自己......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就算死也要保护心爱之人的痴情男子......”

　　“呀！”小桃忽然大叫，“我知道了，原来当时大哥哥拿的就是这个毒的解药啊，那个味我还记得，天哪我怎么才想到呢！我得好好回想一下！”少女又开始了苦思冥想，“到底是哪些药材的味道呢？”

　　白羽琳听得糊里糊涂，心中疑惑不断。一年前她重伤醒来后心绪难控，不见任何人，即使是芙茹和凌小姐也仅短短只说几句话。没几天后，她就离开了讲武堂，前往瞻云台道观清修，远离了认识的所有人。心里揣思：是不是之前讲武堂的人帮她逼了毒？还是，真的是他？

　　第二天清早，阳光透过层层的树木洒向矮矮的草房，秋日的光芒金辉闪耀，温暖无比。林子间鸟叫声此起彼伏，白羽琳在光芒中扫着门前的叶子，和以往一年里所做的闲碎一样。因为有她在，小桃的草房又整齐了不少。

　　小桃告诉白羽琳，她在很多个地方都有这样一处隐秘的草药房，算是她的一个个小小营地。当然，她会在离开一个地方之前把很珍稀的草药用特殊的方式藏起来，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至于为何一个人出来，是因为早已将自己师傅的绝学都尽数学通，所以开始走南闯北，打算看尽山河壮美同时去采一些南疆没有的品种，让自己的医术更为精进。

　　白羽琳一边清扫一边浅笑，这个小姑娘的生活简单又不平凡，这倒是难得的人生境界。

　　突然间，少女破门而出，兴奋地如同喜鹊，“姐姐，大哥哥醒啦，你快去看看！”

　　处于清闲中的白羽琳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刹那变得十分慌张。没料到昨日小桃说他快醒了，居然是这么快，她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加快，杵立着踌躇不定，双腿如被灌了重铁一般无法移动。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自己的决定：“小桃，我不去见他了，我得走了。既然他醒了那我就放心了，他身上的毒......如果你能帮他的话那最好，帮不了的话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她匆匆忙忙说了这番话，急于表达完，说完后立刻转身。

　　“不行！”小桃一声大叫，把白羽琳吓得怔住。

　　少女大步上前，攥着白羽琳的手臂往屋门的方向走，“姐姐你干嘛走得这么慌忙啊，好像逃瘟疫似的！里面明明是那个俊朗的大哥哥啊，你明明这几天费尽心思地照顾他，怎么现在他醒了反而要走了？况且我还没弄清楚你们的关系呢，我可想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了！”

　　白羽琳执拗不过，推脱着，想把衣袖扯开，微微提高声音，“我和他没有什么，那都是以前的事！你，你快让我走吧！我、我一有空就会来看你的！我也是舍你不得！”

　　她一边急于走开，一边急切表达自己对小桃的喜欢。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差点快抱成了一团。

　　过了一会儿，白羽琳实在推脱不了蛮力的小桃，抬眼间往门处一扫，突然间顿住了，也停止了动作，小桃还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月影正倚靠在门口看着这边，面容很是憔悴虚弱。他将身子重心靠在门上，看上去几乎没有能正常走动的力气。

　　“大哥哥！你居然能起来了！”小桃兴奋不已，手中死死拽着白羽琳的手臂，直抓得她自己也生疼。

　　“大哥哥，你还记得我吧？我就是当时在一个客栈和你相遇的，那会你拿着解药去救心上人，我还差点抢了你的解药。”小桃脸上是少女的欢颜，如同灿烂的迎春花，满是星光璀璨。

　　月影看着她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的伤痛多半是她缓解的，当下微微颔首：“多谢。”话毕，转而又直直看向少女身边的白衣女子，眼神在触及那个秀丽的女子时又立刻充满了一种很独特的情感。

　　“这个扭扭捏捏的姐姐，你看着怎么办啊？”小桃没好气地嘟了嘟嘴，嘴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那一刻，她心中就有了答案——姐姐就是大哥哥深爱的人！

　　是否爱一个人，从他的眼神里就可以瞧出来。因为，一整个世界都在她身上被映照了出来。那儿，就是心之所往的地方。

　　月影竭力直起单薄的身子，艰难地迈出一步一步，短短的一小段路被拉得漫长。他一直紧紧看着白羽琳，眼中深如渊，又带着疑惑和惶恐。

　　看着他越走越近，白羽琳更慌乱了，气息也十分紊乱。她感到自己如同站在被孤立在汪洋中的枯木上，想要脱困，却不知道躲到何处去，只能尴尬地对小桃生气：“好了好了，不要抓着我了，我先和他说几句话。”

　　小桃识趣地松开手，跳着离开，跳到月影身后时，朝白羽琳扮了个鬼脸。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氛围变得很是寂静，连风和鸟都静止了。

　　“你......好点了吗？”白羽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她没有抬头，不去看月影的眼睛。

　　月影没有回答，定定看着她的脸，“你脸上的......”

　　“是小桃。”没等他说完，白羽琳立刻回道，眼睛还是不直视他。

　　又复寂静。

　　月影想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什么神情。看了一会儿，他有点失望，只看到她一直在躲闪的眼神。

　　他想鼓起勇气，然而许多话语凝结在舌尖被冻结，出口变得十分困难。

　　一年之前，她醒来之后看到他，情绪极度失控，一年后她看到他，是在毒发时。她定然不是因为是他才那样拼命，以她的性情，换做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么做。

　　两人之间的气氛出奇地静谧，站立地有点吃力的男子许久才道出萦绕在心头一年半的话：“我已经知道你当年的苦衷了，我一直在误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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