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豫章到四川酆都大约两千多里，快马加鞭也要一月。白羽琳骑了匹快马，从初夏到盛夏，一路上历景无数，仿佛看遍了这个世间的烟火气息，触眼皆是美好。

　　恩爱老夫妻在瓦房前话日常、三两个可爱孩童在溪前嘻笑玩耍、雀鸟在枝头热闹如春……

　　看着看着，心也越来越豁达，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浮光掠影，十年一瞬，如果想彻底了无牵挂，只需现实给予一个回答。

　　到了巴和渝境内，白羽琳开始打听酆都鬼城，但无论问起谁来都是悚然变脸，白羽琳问了很多人也没有结果。这些平民百姓一听到鬼城都心惊胆战，万万不敢提及，生怕一提及就会被那些会幽灵之术的人察觉。有个别胆大的会多说几句，均是劝她不要再问。之后白羽琳特地留意了一些习武人士，这些人会多答一些，但听到她要过去均是摇头，用一种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她。但三三两两下来，总算能知道鬼城的大致方向了。

　　鬼城地处悠远的乱葬岗中。随着逐渐接近，环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草木开始稀少，尘土开始增多。和境外的繁华和充满生命力相比，这里就好比是通往地狱的道路，没有人烟，风一吹黄沙漫天，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白羽琳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于是将双剑抽了下来牢牢拽在手中。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去打听他的下落。

　　看着这片地域的阴冷，她无法相信现在正值盛夏。

　　月影……原来他是这种地方出来的人，无怪乎身上一直有股与人相隔万里、冷硬阴郁的气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他向她投过来眼神之前，分明被她感觉到了那股强力的冷气和复杂锐利的眼神，当时她被惊吓了一下。然而他真正看向她的时候，表情似乎一愣，变为了一种不可捉摸，杀气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她回想着当时他看她的眼神，一些零碎的记忆渐渐完整起来。

　　他明明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啊，她永远无法将他和鬼魅妖兽般恐怖的辟天教联系在一起。尤其是他的眼神，专注而炙热，似乎要透出水来。他不擅表达，从未表明过心迹，也未对她有过逾越的举动，但与他的每次相处，她都能感知到那颗火热的心。后来的两年虽聚少离多，但每次见面她都能感觉到他对她感情的进一步加深。

　　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仅有的亲密居然是紫云斋最后一别前的牵手和相拥。只不过他的温柔总是和一股莫名的疏远并存着，让她十分痛苦。那几年，她心里反反复复受着这个折磨。

　　在她无意间发现他肩膀上的印记之后，赫然发现这就是青卓会告知的辟天教教徒特征。从那之后，她总会旁敲侧击地问他的身世背景，问他的家人，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事。他每次听到这些会瞬间脸上变色，眼里陡然转冷，然后用言语含糊过去。蓦然的变化让她心惊肉跳，她对他的芥蒂也因此而生，且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

　　那段时间，她才开始清醒，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走近过他，也从未了解过这个人。某些瞬间，她甚至会有点害怕他，心里莫名地觉得她平时见到的并不是他的真面目，又或者他会在将来冷不丁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他虽对自己倾心，却隐藏了如此多的秘密，这样的感情，让她太没有安全感。

　　白羽琳出神地想着少女时代的感情，旁边忽然冒出一个陌生人的呵斥声。

　　“回来！你快回来！”急切的妇女呵斥声在不远处响起：“你不要命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妇人大步上前抓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以蛮力死死地往回拖，嘴里不住地骂咧。

　　那个孩子使劲地挣扎：“村里的大伯说这里好几年都很安全，根本没有出过什么动静，为什么不让我在这里玩，我就是好奇想看看而已。”

　　“胡说！小孩子家懂什么！”妇人又气又急：“你可知道十八年前这里有一大批人仅仅是路过就全被杀害的事吗？每个人都死得很恐怖！”

　　“可是那个大姐姐就在里面啊！”小孩仍旧不依不饶，手臂指向白羽琳的方向。

　　妇人气得把小孩抬了起来，整个夹在身侧，厉声：“你没看到人家拿着剑吗？一看就是个女侠，用不着我们担心。”

　　白羽琳没料到这里还会有人，连忙上前：“大姐，请问这里是否是鬼城了？”

　　那妇人生得脸圆身壮，一脸悍相，倒对她的提及没有惧色，“还离得远呢！以前也有像你这样的人来过，一批一批的，但是除了一两个人回来就没再见到过其他的了。回来的人一个疯疯癫癫一个缺了胳膊又断了一条腿，一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从他们话里面推测，这儿到里边还要个两三天吧。不过像你们这样的侠士，能飞来飞去的估计快多了。那边往外一圈几天的路都是荒无人烟。我家小子皮，今天竟然跑到了这个地方，这里算是处于很外围了。”

　　妇人走得急，说完话人已在老远的地方，她臂间的孩子一直扑腾个不停。当他们拐到一个石堆的时候，有咣啷啷、啪嚓的瓷器声音，接着哎哟一声，然后是一声“哇”的哭声。

　　居然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泼皮无赖地哭着。

　　“你赔我的碗！我每天都是靠这个吃饭的啊！”那男子说完接着又是伤心至极地嚎嚎大哭。

　　“臭叫花子，谁让你在这里挡我的道的！这个破碗有什么好稀奇的，随地一捡一大把！”妇人气不打一处来，溅着大唾沫星子喧泄，“没有人的地方你也会来乞讨，你是向鬼乞讨吗？”

　　妇人鄙夷地骂着，但碍于忌讳这个地方，只说了几句就接着往前。谁知道那人一把抱住她的腿，耍赖地大叫：“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对你来说没什么，对我来说可是吃饭的家伙啊！我本来好好在这里打盹闭目养神，是你破坏了我最值钱的东西，你现在就立刻赔给我，不然我就不会让你走！你赔你赔！”

　　白羽琳这才看清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秽的小乞丐。小乞丐死死抱住了那妇人的腿，五官挤在一起，却没有一滴眼泪，看得出这表情是硬挤出来的。

　　“滚开，臭叫花子，我看到你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来我们村捞好处，我给过你不少吧，结果你越要越多。”妇人蹬着腿，企图甩脱小乞丐。

　　“我这不是生活所迫嘛！”小乞丐鼓溜溜转着眼睛，这时看向不远处的白羽琳。

　　“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健健康康的，不去干活却要当叫花子，真看不起你！死开！”妇人用另一脚重重一踢那乞丐胳肢窝，大骂一声，驾着孩子大步走了。

　　小乞丐嚎地大哭，扑在地上打滚，叫骂着世道没人情。白羽琳走上前去，趴在地上的小乞丐抬头只看到她雪白的裙角，顺着裙角再往上瞧，然后止住假哭咧嘴一笑，仰起头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摊开双手：“姑娘穿着这么干净，一定很有钱吧，赏我几个钱可好？”

　　白羽琳看了看自己身上，不好意思道：“我并没有很多钱，身上只有我上路必需的盘缠，但是我可以给你买个碗。”

　　“好啊好啊，你给我就是了。”小乞丐没有不高兴，兴奋地手舞足蹈。

　　“小兄弟，在这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仿佛遇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使劲摆摆手：“你喊我啥？别......别啊，别这么文绉绉喊我，我这叫花子，你叫我小叫花就得了。”

　　白羽琳喊不出小叫花这样的名字，还是叫了声小兄弟，“你既然经常在这一带徘徊，那么请问你是否知道辟天教在哪个地方？”

　　一语出，小乞丐刹那间眉头微微一皱，眼里倏地闪过一瞬而消的一丝狡黠，眨了眨眼：“辟天教？听是听说过啦，不过那是个邪/教，虽然厉害，但是应该都被杀了吧。”说着说着间小乞丐凑了过来，白羽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尴尬地退后了几步，但出于礼貌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

　　“听说辟天教教主正在闭关，而且已经好几年了。那个教主闭关期间教内就产生了内斗，势力也分散了，很多教徒在外头也没有回来，很多好像已经离奇地死亡了。那些流落在外的就算还活着吧，也难免被毒死。听说辟天教每个人都身中一种奇毒，每年由教主派发当年解药。如果不食解药，除非内力十分深厚，不然一发作即死，就算侥幸躲过一次，每年还会定期发作，到时候就如行尸走肉，最终难逃惨死。”

　　白羽琳这一惊不小，脸色煞白：“什么，人都已经死了？”白皙的脸上顷刻被悲伤笼罩，指尖发抖，她追问：“你确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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