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这一夜对于所有紫云斋弟子来说十分地漫长，对他来说并不如此。他早已经习惯在这样的长夜中长呆直至天亮。从十岁那年起，每一个夜晚他都没有完全放下过防备。他痛恨黑夜！越是沉浸在暗黑的夜中，就越是想撕裂它！

　　黑夜中，他的听觉更为敏锐，视力也依旧清晰，眼光在夜色中呈现铮亮森然的光芒。

　　被泼了墨的夜终于渐渐白亮起来，他依旧没有变换过姿势。一旁的青峰老道人低声□□了一夜，此刻看上去几乎奄奄一息，而所有的弟子都是脸色极差精神萎靡，他们整整恐惧了一夜。

　　眼看着天亮了，奇迹还没有出现，所有人的脸色就像上了刑场。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怎么还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青岩长老啊？”月影盯向昨天那个勇敢的小道士，语气听得人瑟瑟发抖。小道士浑身瘫软，直不起上半身，面色惨白。其余的人眼光时不时瞟一眼昨日自告奋勇的同僚，表情复杂。

　　月影冷哼一声，手腕一动，青峰主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一大片弟子一瞬间都紧闭上眼。

　　而这时，有一个坐在末尾的小道人忽然间大叫：“青岩长老回来了！”起初是一个人在喊，后面变成了几个人接二连三地惊喜大叫。

　　“哦？”月影缓慢地一出声，“那看来是真回来了。倒是回来地很及时嘛！”

　　不一会儿，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人迈进了大厅，顿时所有弟子都欢呼了。青岩长老是出了名的仁慈和蔼，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等那老道人进来后，大伙儿才发现他身后有一个白衣持剑的年轻女子。看到这副情景的青岩长老十分诧异，有个小道人便上前附耳一番，将事情经过告知。

　　他看着那个白发白须的老道人，眼里闪过锐光。当年被刺杀时，这个白发老道人也在场，他倒是明智，选择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所发生的一切。

　　他冷冷一笑，眼光一移，忽地发现那白发老道人身后的白衣女子。蓦然间，他如被轰天的雷电所击中，整个人剧烈一抖，连肩膀都在颤，持在手中的链条一端“啪地重音落地，声音尖锐刺耳！

　　所有的人都一愣，惊慌地看着那个怪人的举动，不明所以。

　　月影眼睛瞪大，视线直直穿过这群人，眼神如火一般落在那个白衣女子的身上。

　　这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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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琳！

　　居然是她！

　　白衣女子显然有点震惊，她看向他和青峰主这边后，有点被惊吓到，茫然惊惧地看向青岩长老这边，又为了观察事态重新回过头来。

　　白羽琳清晨在山脚下恰巧遇到了青岩长老，便一同上紫云斋欲和他详谈。到了后，发现这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有打斗的痕迹，而青峰主正被一个老相怪人用铁链制伏在地上。

　　当她和前面那个老相怪人的眼神相触时，心猛然一跳，惊出了汗。她闪开了那眼神，心狂跳不已，十分不安。

　　那道目光怎么……有着让她说不出的心惊肉跳？那充满张力瞪着的双眼几乎要崩出来。

　　月影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像被点了穴，毫无遮掩地直盯着白羽琳。

　　她的相貌和七年前差别不大，长长的黑发仍旧垂在身后，并未挽起，看来是还未嫁人。如今的她已退去了不少天真稚气，熟稔多了，但依旧腼腆，看上去也更加宁静无争。她脸上白皙光洁，身上竟然看不出这七年来的痕迹。

　　注视了一会儿，他烈火般燃烧又冰般坚冷的眼神开始稍稍黯淡。她......竟然认不出我了？

　　但随后转念一想，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醒悟：哦，我还戴着人*皮面具，而且这几年我的眼睛都变了，怪不得她认不出我了。可就算是以真面目面对她，她也未必能联想到是我吧？

　　毕竟在她的心中，我可是已经被她杀死了啊！

　　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痛楚万分：我这样一个“死人”，能再次遇到她，难不成是上天给我逮住她的机会吗？

　　她……好像比以前更好了，身上甚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负面的东西，美丽依旧，美好地那样刺眼，如同无数细针密密麻麻齐齐戳着他的心。

　　这样全然未改的样子……还真是讽刺啊！天大的讽刺！

　　七年了，因为她当年的绝情和背叛，他被折磨成这番模样，如今她仅在几步之外却好像隔着两生。她……没认出他，还投来这样畏惧警惕的陌生目光。

　　原来这些年来，她没有被丁点影响到，甚至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她那样“杀”了他，然后抹干净所有的记忆，让她自己一身轻松，还保持着原先的洁白一身，保持着她正派人士的正义模样！而沉浸在回忆里，念念不忘那一切、深刻受着痛苦回忆折磨的人，只有他自己！

　　这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漫长梦魇！真是可悲！可笑！

　　他内心里无数的情绪如潮涌一般，呼啸而起。

　　“哈哈！”突然间，他冷笑出来，“哈哈哈！”连续几声带着惨烈悲绝的笑让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近乎疯态的笑让白羽琳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呈现临敌的状态。

　　这轻微的动作他当然看在眼里，那份敌对近一步刺痛了他，他的笑声也变得哀恸苍凉。

　　这样的防备警觉，这样的陌生无情，关键时的绝情立断……所以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吗？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

　　更也许，当年她是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自己。青卓会……的确与辟天教不共戴天。

　　想到这，心开始啜血，渗得更疼，他的笑声开始低沉干涸。

　　他捂着心口，一时间无数的猜想和那天前的不对劲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那段时间，她总有理由拒绝和他单独会面，还会无缘由地说一些奇怪的话。恐怕那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那她是如何发现的？当年他不选择坦白是怕惊吓到她，怕她因此而远离自己。身上的大仇让他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没想到，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选择一刀两断，残忍至极！

　　虽然所有的恨意在心中酝酿过千遍万遍，却敌不上她真正出现在面前时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可能……她曾有的情意也都是假的！女人心，竟然是无法窥测。一想到她隐瞒了对自己的怀疑，于背后悄悄筹谋了一场大刺杀，他就心中寒栗不止。这种伪装估计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女人真是深沉得可怕。可……偏偏外表看上去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眼瞳漆黑，内里有幽暗而热烈的火熊熊燃烧着，心底里的陈年绞痛一寸一寸地清晰起来。

　　胸臆间一股异样，他又开始猛烈咳嗽，但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白羽琳。

　　白羽琳看了几回不远处的那个人，后来才确认那对充满了复杂神情的眼光竟然是一直冲着自己，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意会错了，不由得纳闷惊惧，但不敢发问，更也敢不与他直视。

　　几个小道士已经和青岩长老一边比划一边描述了会，青岩长老知道了大概的经过。

　　“这位居士。”青岩长老已然是耄耋之年，但声音字正腔圆，语态恳切，一发言便明显与众人不同，“紫云斋确实有敏咒水。只不过已被列为了禁药，不知道居士打听这药是何缘由？”

　　身旁的白羽琳听到敏咒水三个字忽然身子一颤，脸色微变，神志有点恍惚。

　　一直盯着白羽琳瞧的月影发觉了她的变化，心里蓦地冷笑：呵，是因为害了人心里终究不安吗？原来她还没有忘啊......可隐藏的真好！不留痕迹！

　　“居士。”青岩长老发现那怪人没有答话，而是正出神地看着一个方向，便提高了声音。一股似有形般的声波冲至前方，直灌入他的耳中。

　　这传音功力让所有人都心里惊叹不已，月影这才把眼光移到那白须白发的道人身上。

　　他缓缓站了起来，有点站立不稳，用嘶哑的低声回道：“呵呵，没什么原因，只是不想再在任何地方听到这药的名字。既然已被列为禁药，那不如干脆烧了那个药方吧！”他的面具因方才的剧烈咳嗽而变得有点萎皱，更显得脸上异常可怖。他说话有点无力，如被榨干了精力，但其汹涌的内心犹如惊涛骇浪，说来字字透着入骨的愤恨，“剩下的药，给我！”

　　“混账！”躺在地上的青峰主见青岩长老已到，胆子也大了，一声怒吼：“还敢谈条件，我们紫云斋竟然碰到你这样的歹人！你们快给我抓住这个人！”他堂堂青峰山的掌门人被一个不知名的外人在众门徒面前颜面扫地，他极怒攻心，咽不下这口气。

　　月影冷哼一声，施力将手中链条一扬。青峰主直接飞了出去，砸到众人中央后挣扎几下便昏了过去。大批的道人们拥上前，纷纷急切地喊着师父。青岩长老急忙上前一搭青峰主的鼻息，才稍稍宽慰，对着其中一个小道人低声嘱咐了一番，那小道人便退了下去。另外几个道人抬着青峰主也跟着下去了。

　　月影方才心中剧烈动荡，这一抛居然耗了他不少力，显得一下子有点虚脱。现下他直了直身子，朝着白羽琳的方向眼光凝聚，然后慢慢走了过去，离她越来越近。

　　随着走近，眼神里越加复杂，眼光也越加强烈，充满了恨意不解和被长久折磨之后的冷锐。

　　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了......

　　她越是这样完好地像未曾染世事，他的心里就越受刺激，就像一把利剑，扎在他的心口并不停地剜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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