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流月缓归矣

　　天色渐暗，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即将袭至。风卷云涌，不一会儿，瀑布般的雨便倾泻而下。疾风掀起湿冷水雾，大片大片往窗内扑。

　　这场雨，竟如此狂急。

　　讲武堂留宿房内，白羽琳临窗呆呆而立。她望向外头越下越大的雨，眼神深远，整个人看上去失了魂。

　　雨声隆隆。雨水冲刷着世间的一切，天地兼灰蒙一片，如被罩在巨大的牢笼里。

　　屋内一角煤油灯的火苗虽离窗甚远，在摇晃了几下后也就灭了。屋内瞬间暗了不少。白羽琳这才惊觉，忙关上窗，又重点燃了灯。

　　点完灯之后，她很快又陷入了恍惚，听着雨声眼神无定处，心事重重。

　　又是这样的雨……

　　每回面对这番大的雨，她内心深处被压制了的慌乱又会钻出来肆虐。

　　恍惚间，她又有了幻听，思绪被迫着回到了那一天。那声痛苦的嘶喊质问隔着时空传过来，让她的心猛地颤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地间都被雨水笼罩着。斋云台上，百来个人影包围着台面中央的黑衣男子。

　　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于顷刻间将他彻底击倒。他孤注一掷、用尽全力地想唤醒她，期盼眼前的一切皆是虚幻。

　　在他以往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溃败绝望的时刻。这个向来傲气，不可一世的人，眼神灼灼近乎乞求地等待着她的回答。那一刻，他完全没有将周围要杀他的百来号人放在眼里。他只直直地看向她，周围似乎空无一物。

　　她远远看着人群，想在人群缝隙里找到他的身影，但人影密集，她根本就瞧不见。她的心里，宛如有数十把刀在疯狂绞动。她听到他的嘶喊，刹时如黑幕压顶，几乎要昏厥过去，眼泪夺眶而出。若不是她必须要撑下去，她半刻也坚持不了。

　　她不能说啊！她只能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让他离开，尽自己的全力去保护他。如果没有这个决定，那些人也早已商谋好大计，会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伺机杀他。她不敢想象没有她在的时候，他会遇到什么。

　　自从她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心慌意乱心神不宁，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在青卓会多次提到辟天教时，她每次的反常让青卓会的人起了疑心。之后事实瞒不住了，青卓会在得知她身边呆着一个魔教中人后，接二连三地逼她做出决定，共商剿灭计划。

　　一日复一日，她身上所负的压力把她逼得几近崩溃。她渐渐明白了，她无法再和他在一起了。她怕那些人发现他的行踪，于是开始避免和他见面。最终，多方胁迫夹逼之下，她无奈作出了这个毁灭性的决定，来换取他最后的安全——让他在众人面前“死”去，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很难，很痛很痛，但她已经别无选择。这样，他才会彻底离开她，彻底回到属于他的环境中去，和她不会再有关联。

　　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但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只能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心头烈火熊熊。在前一天，她无数次和领首的几人确认，务必要尽快把他引到西侧悬崖边，后面就交给她。

　　但她还是不放心。

　　时间有点长了，她见他们还未做到她的嘱咐，心急如焚，最终咬牙前去。

　　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痛无以复加。他浑身上下全是伤痕，惨烈不已。

　　这些人居然没有按照她说的来做，把他伤得遍体！

　　原本就已崩溃的她，那刻觉得全身被撕裂一般地疼痛，眼前顿时黑了。她强撑着稳住自己，冰冷的手指捏紧了佩剑。

　　感到他灼灼的眼神定定在她的脸上，她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出手，否则他真的会被他们杀死！

　　“离心很近的那一小块地方，只要刺地恰好，被刺者表面上就会像真的死去了一样，但并不会真的致死。”

　　她在心中衡量了无数次那个位置。

　　她终于笃定了心神，下一刻必须出手。当他重新看到她时，他果然又分神了，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雷声惊天，后面蜂拥而来的兵器声和杀喊声越发逼近。她连忙提剑，盯准他身上的那个位置，飞快地刺了进去。

　　随着剑的抽出，血喷涌而出，她的五脏六腑也跟着全碎了。当下危急的关头，容不得她有一瞬的恍惚。下一步，就是将他推到悬崖边上，按照她先前预想的那样。

　　她知道，这样的悬崖对他来说造不成致命，他一定会活着的。事先她已和青岩长老商量好在悬崖边上布置了几道兜网，他直直坠下去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而且那个掉下去的那个方位满是小树，会减弱下坠的势头。

　　“月影，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不得不这样做......”

　　惊雷轰天，雨势磅礴。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了悬崖边，她脸上不住地抽动，整个人颤动地剧烈——方才哪怕稍稍延迟片刻，她也一点撑不住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恐怕是抽光了一辈子的心念。仿若已被千刀万剐。

　　雨中传来惊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呼啸。方才的这一切，那些人全部都看到了。

　　辟天教的流月使，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又被刺中了要害，接着摔下了悬崖。紫云斋的悬崖，可是人人都知其险峻。

　　“这山顶至高，那魔鬼就这样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原来最厉害的当属白姑娘，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解决了这个魔头！哈哈哈哈！”

　　“自古就有美人计，再厉害的男人也逃不过。”

　　畅快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纵使这场厮杀有多人牺牲，但他们知道除去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这点伤亡在所难免。流月使武功盖世，江湖上难逢敌手，他这一死，辟天教势必对正派有所忌惮。

　　众人庆贺欢呼着，那一刻的白羽琳，随着手中的双剑咣当落地，整个人虚脱倒地昏厥了过去。

　　天色昏暗，暴雨的势头越来越大，仿佛有无数的人用力捶击着门窗。寂静的四周只有倾泻的雨声。

　　一切像极了七年前的那天，如此可怕。

　　白羽琳平日里宁静的脸庞此刻惨白，眉头紧锁。那天的每一个画面，在她脑海里都清清楚楚，仿若昨天。

　　为什么最近会回忆起来了？以往的大雨天也会有所反应，但能以静心诀压制下去，今年好像变得严重了起来。难道是因为多次接触那个与他长得相似的少年吗？

　　她捂实了窗子，坐到床上闭上眼睛开始盘腿打坐，口念心诀。

　　然而越是念，心中却越是慌乱。她放弃了，睁开眼睛。

　　连日来的心慌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却没有一丁点关于他的消息？

　　难道当年他掉下悬崖就死了？

　　不可能！青岩长老布置的，她确认过，以他的功力绝对死不了。

　　应该是他既知自己已“死”，往后自然得隐藏身份。辟天教的每个教徒都只用代号行事，加上他们的装扮让人分辨不了每个人的长相，所以江湖上也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白羽琳兀自安慰着自己，方才有点安定下来。

　　七年了，她按照青岩长老传授的静心诀，慢慢撇除了心中的剧痛，最痛苦的记忆也被渐渐抹淡。加上几年的离世清修，内心一日比一日宁静，心境逐渐豁达宽和。

　　她原以为已经放下了痛苦，放下了执念，到如今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忘掉那一切。心中的痛苦还是牢牢扎着。在屡次看到与他相似相关的人事后，心里的浪潮居然又重蹈覆辙。所有曾被禁锢住的一切冲破了封印，在身体里愈加深刻。

　　来讲武堂后不久，她发现这里是一块武林中的福地，有四方地域的武林人士，消息万通，也许能听闻有关于他的信息。如果能得知他的近况，她此生也便没有遗憾了。

　　不过，辟天教的资料在藏书阁中并无记录，而这些侠士之间除了谈论辟天教的邪恶与强大之外，就是议论最近几年辟天教曹营屡次被灭之事，听得她心惊胆战。

　　这般矛盾的心理，谁也无法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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