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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
“婵衣，别哭了。”
婵衣闻声急忙回头，泪水模糊的双眼中，她不敢相信竟是那个十五年来唯恐避她不及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愣了片刻，开始惶恐不安的摇头。
她不是有意闯进这里，不是想要破坏他与贵妃的欢声笑语的。
皇帝俯下身来，轻抚少女的头顶，满怀怜爱。
皇帝身后跟随的许多人中，神色最为难看的当属贵妃。
一个小姑娘同她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的母亲却是自己不得不防的前任宠妃。
她当然看得出，皇帝对于女儿的怜爱不是临时起意，原来宫中有再多孩子的欢声笑语，到底都不能填平皇帝小女儿不在身边的空缺。
自梁王提起过一次他那个可怜的妹妹之后，皇帝便已经将此事放在心上。
大约是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下来。星象与诅咒不能再激发他对自己亲骨肉的避讳，他记起自己还有一个正是青春烂漫年纪的女儿，一位身世堪怜的公主。
后来纳尔希耶无意间又透露许多，午夜梦回，皇帝每每梦到自己可怜的小女儿孤孤单单在一个小院子里，哭泣不止。
虽然不想提及，但没人比皇帝自己更明白，她的全部不幸都是由他一手造成，多年来再无子息，莫不是因为亏待了这个女儿？
没关系，他是皇帝，只要他想，他可以将女儿重新捧做掌上明珠，绝对可以弥补当年的一切。
看她一直摇头流泪，皇帝笑意慈祥，“婵衣，你不记得朕了么？”
“可朕还记得你啊，还这么小的时候，一见到朕就会笑。”
他用衣角帮她擦拭泪水，惊魂稍定，婵衣看清了眼前这人的眼中，不是从前看向自己的厌恶，倒是她记事来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情。
那就是父亲的慈爱吗？
皇帝身后，有贵妃，数不清的内侍、宫人，还有纳尔希耶。
那么多人，唯有纳尔希耶看向她时是在点头鼓励。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自己又擦掉了一些泪痕，俯身下拜，抬手表达。
她不能说话时，皇帝尚能极尽所能散发爱意，但当她开始说话，皇帝也有了三分慌意，四处寻找人来解读。“她在说什么？”
宫人纷纷摇头，纳尔希耶也向后退了两步，这个时候他不便出场。
站在远处的桃酒与竹梨赶忙跑了出来，跪在了婵衣身边，“陛下，公主她、她在说，她不是有意闯进兴庆宫打扰您与贵妃欢宴的，请您恕罪，她这便回国公府闭门静思。”
皇帝的眉尖拧了又拧，心疼到无以复加，是自己当年的狠决造就了今日谨小慎微的她。
轻叹了一声，皇帝起身，不是对婵衣说，而是向所有人宣告，“她是朕的十七公主，长安城中所有的宫殿都是她的家。闯进自己家中，何错之有？”
婵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眼中瞬间又积蓄出泪水。
“陛下！”贵妃皱眉，想要反对，却又寻不到理由，只得化作劝告，“陛下，宴会就快开始了，我们也该入席了。”
“贵妃，你错了。任何宴会都没有朕的女儿重要，她如今不开心，朕应该逗她笑才是。”皇帝思虑片刻，便已经下了决定，“原谅朕今日的缺席，朕要将十七公主送回清思殿。”
婵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父皇，你允许我今日入宫看望母妃了吗？”
他的女儿，连得到惊喜都只敢想到最简单的那一种，皇帝不由更加心疼，牵起了她脏兮兮的手，“不，朕要你像其他公主一样，同母妃住在一起，让她照顾你，呵护你，好吗？”
她简直要怀疑自己连耳朵都出了问题，但又生怕皇帝下一秒便要收回成命，赶忙点头。
简直是一出感天动地的父女相认了。
南内与东内间有夹道直通，皇帝与公主沿夹道回宫，没有宴会可以参加的纳尔希耶与延英也要顺道回十王宅。
“婵衣！”纳尔希耶策马到马车旁边，呼唤了两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他又敲了好几次车窗，车窗才骤然打开，险些打断了他的鼻梁。
车厢内的人眼睛鼻头都还红红的，看向他时却是凶狠非常。
纳尔希耶仍不自觉，神情自信满满，仿佛是揭晓谜底后等待观众恍然大悟的出题人，“你现在知道我为何坚持要带你来南内了吗？”
“纳尔希耶，你害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哎？哎？等一下……”
“咳咳。”延英适时的策马到他身旁，幽幽道，“自作多情。”
早有宫人将消息通报到了清思殿，淑妃听了整整三次才相信，来不及梳妆打扮，便要亲自去清思殿外迎接。
由皇帝亲自领到清思殿的十七公主扑到了母亲怀中，母女二人都是泪水涟涟。
“多谢，多谢陛下……”淑妃哽咽，来不及细数多年来的幽怨，此时只是感谢眼前之人，至少他还愿意将女儿还给自己。
然而旧日怨侣相对依然无言，皇帝百感交集，只是嘱咐道：“好好照顾她，朕先走了。”
日落之后，皇子不便再入禁宫，李邺便在十王宅坊门内焦急踱步。
“梁王殿下！”同远处的马蹄声一同传来的，还有少年的呼喊。
李邺待二人下马，边走边问，“如何了？”
纳尔希耶满腔委屈，“我都是按照您的主意行事，可如今婵衣回了清思殿，她说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李邺松了口气，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今后婵衣都会住在内廷，你今后也不会再见她了。”
“什么？！”纳尔希耶警觉自己被骗，赶忙跟上信步的梁王，想要讨个说法，“你、你……”
李邺笑得舒心，继续敷衍的安慰，“放心，婵衣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她如今只是觉得被戏弄才生气，等她冷静下来想清楚便好了。”
“是、是吗？”纳尔希耶深表怀疑，却也别无他法。
延英将马匹安置好，也跟了上来，问道：“所以今日之事都是梁王与你一同安排的吗？”
纳尔希耶这才坦诚道：“是啊，你觉得凭我一人真的有办法将婵衣带进南内吗？”
“我明白了，之前你频频入内廷，是为了同梁王交接吧？”
纳尔希耶思考了一下，轻笑道：“也不全是，你倒提醒了我，十三公主为我绣的帕子还没拿到呢。”
？！
十七公主被茂国公养育多年，一朝回宫，还有很多事情要重新学习。
但首先，孟淑妃将两个花纹精致的小铃铛系在了她的腰间。
婵衣刚站起身，便是叮叮当当一阵响，再走两步，那声音就更聒噪了。
她皱眉，“母妃，可不可以不要戴着这个？不然宫中所有人都会嘲笑我的。”
孟淑妃却对自己的这番设计很是满意，含笑道：“不行，什么事都可以依你，但这个铃铛必须戴着。如今宫中能看懂你说话的人太少，若是桃酒和竹梨不在你身边，她们随时都能听着声音寻到你，这不是很好么？”
婵衣鼓起嘴来，这哪里好了？又不是只有桃酒和竹梨能听见声响。
皇帝不知何时进了殿内，此时才出来帮忙劝告，“你母妃说得对，就如那日在兴庆宫中，倘或不是纳尔希耶将朕引去寻你，找不到人帮忙，你打算在那里坐到天明吗？”
婵衣欲言又止，倘若没有纳尔希耶，自己才不会在兴庆宫迷路还找不到人帮忙，如今知道真相与不知道真相的人倒是都将他当作有功之臣。
淑妃起身向皇帝行礼，满目都是欣慰。虽然多年来他们夫妻缘浅，但如今女儿回到膝下，总归多了几分温情。
只是帝妃同时下了命令，她这个公主是不得违逆的。
“是，父皇。”不情愿的俯下身行礼，又是一阵铃声。
眼看女儿不开心，皇帝心中也有些别扭。
淑妃亲手奉茶，柔声道：“陛下放心，妾已经让清思殿中所有宫人都开始学习手语、唇语，待到宫人们都学会时，婵衣的小铃铛就可以取下来了。”
皇帝点点头，“嗯，这主意好，或许朕应该让阖宫上下都开始学一学。”
婵衣本还坐在旁处生闷气，此时却微微侧目。
若逼迫宫中所有人学的话，莫说贵妃不答应，就连她的姐妹们都会有所非议吧。
父皇真是有趣，口口声声说着要补偿自己的是他，为何要学手语时，他便只是命令别人去学，不说自己呢？
淑妃尚未觉得不妥，宫女曳云便站了出来，“陛下，奴婢斗胆，想要进言。公主回宫已是您的殊宠，若为了公主一人再惊动阖宫恐怕不妥。何况公主交际不多，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学习手语，现下让桃酒和竹梨出门跟着，便足够了。”
皇帝思虑片刻，亦觉得破有道理，颔首道：“你说得很对。”
孟淑妃却又开始担忧，“是啊，婵衣这孩子内向又胆小，同她的其他姊妹都不亲近，宫中能说上话的也唯有清思殿中人罢了。”
皇帝沉吟了一阵，倒也没有什么立时见效的法子，还是要让她慢慢熟悉才是。
“这样么……过阵子贵妃要举办击鞠比赛，让婵衣也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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