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她

　　那天晚上还遇到了宋柯。宋柯已经高考结束。他比苏慕晴高出了不少，脸型轮廓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了。
　　她请宋柯吃饭，聊起过去的日子，她难免有些感伤。
　　宋柯问，你累吗？
　　累啊。怎么会不累。整天全世界乱跑累得和狗一样。
　　他说，累就回来吧。
　　他的眼神那样真挚，苏慕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有一瞬间，她想到，他不再是那个公鸭嗓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男人了，一个会等着她回来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加速。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人问她，你累不累。
　　为什么不回来呢？回来吧，这里有她的朋友们，还有他，每个夜晚都会来听她唱歌的他。
　　他说，小珍姐，我喜欢你。
　　他没有叫慕晴，他叫的是她的本名小珍。那个被经纪人说太土的名字。
　　她莫名有些心动。
　　但她没有当真，我知道啊。你是我的头号粉丝嘛。
　　宋柯说，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苏小珍。我不止想做你的粉丝，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苏慕晴愣了片刻，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说，小屁孩，想什么呢？好好学习，别学人家早恋。
　　他倔强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苏慕晴笑了，你那时候才多大，懂什么啊。
　　她根本没有把宋柯的这番话当真。他不过是少年心性罢了。
　　但他说，累就回来吧。
　　这句话总是出现在她的耳边，每次她疲惫不堪的时候，她都会听到这句话。
　　回去吧。回去吧。
　　经纪人来找她谈续约的事情，她的合约只到今年。
　　回去吧。回去吧。
　　那个声音像鬼魅一般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回到家，翻出来放在床底的大箱子。里面全是宋柯送给她的画。
　　从巨幅的油画到素描本大小的速写。
　　全都是她。带着笑容，充满阳光的她。
　　那才是她啊！
　　她恍然大悟。
　　她给经纪人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不想续约，打算退圈不干了。
　　她想回到回去，回到那个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快乐的自己。
　　经纪人不能理解她选择在事业最火热的时候隐退。百般挽留，但都没法说动她，也是无可奈何。
　　合约结束前，她想把最后的工作好好地完成。
　　薇薇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那个老喜欢听他唱歌的男孩又去了。喝醉了酒，吵着要听苏小珍唱歌。
　　苏慕晴赶紧赶了过去，看见抱着酒杯不撒手的宋柯。
　　他说，苏小珍，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不是不想相信。是不敢相信。
　　苏慕晴时常想起听到宋柯说“累就回来吧”时她的心情，还有看到他的那些画时她的心情。那种被人珍惜的感觉，让她很开心。人生中第一次有那样悸动的感觉。
　　可他们怎么可能呢？他从小家境优渥，无忧无虑，他还那么年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喜欢什么就可以喜欢什么。他的未来还可以有无数的可能。
　　可她比他大了整整八岁。她过几年就三十了，她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
　　其实她大可以把喝醉的宋柯带回家。仗着他现在喜欢她，她可以和他发生一段你情我愿的风流往事，享受一时快乐，然后一生都有了可以回忆的故事。
　　可是她不想。她不愿意这样做。她不能当误他。
　　她最终还是给秋婉打了电话，让她来接宋柯。
　　结束了合约，她便把鱼盘了下来，交给杜华全权打理。而她有时唱唱歌，有时在吧台帮帮忙，更多时候便则是当个甩手掌柜。
　　杜华虽然还是冷着脸，但终是口嫌体直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那之后，宋柯不上课时也会来鱼，只喝一点酒，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他不再提喜欢她的事，一切仿佛回到正轨。苏慕晴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他是想听她唱歌。于是不自觉的，每次他来，都恰好会是她上台唱歌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年多。
　　那晚宋柯没来，他说，他有一个画展要忙。
　　宋柯刚毕业就办了自己的画展，这个起步可以说非常高了。
　　他又说，你会来吧？来给我捧个场。
　　苏慕晴欣然答应。
　　走进画廊，她却落下了眼泪。
　　画展的主题叫“致小珍”。
　　每一张画，都是她。笑得露出虎牙的她，皱眉头的她，唱歌的她，演戏的她。好多表情、动作她都不记得自己做过。
　　宋柯说，这些都是我想象中的你。你在我脑海里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想画下来。
　　苏慕晴问他，宋柯，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他说，三十岁。
　　她又问，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吗？
　　他说，八岁。
　　以前何默问过她，为什么不能接受宋柯。
　　何默说，姐弟恋挺好的啊，我也比夏安华大，在一起十多年，不也好好的吗？
　　那时她家的小公主刚出生，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看到哪里有鸳鸯谱就想去点一点。
　　苏慕晴摇摇头不说话。何默和夏安华虽然是姐弟恋，但其实也就差了两岁而已。
　　可她和宋柯，是八岁。四个两岁。
　　苏慕晴第一次有了一种“君生我已老”的遗憾。她多希望自己能够晚出生几年，如果没有这道年龄的鸿沟，该有多好。
　　宋柯却走近说，我十二岁时你二十岁，相差很大。而现在我二十二岁，你三十岁，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以后呢？八十岁和八十八岁，有什么分别？我已经花了十年的时间向你靠近，也会一直继续向你靠近，我们的距离会越来越小。
　　苏慕晴哭了。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让她慌乱，让她逃避，但却又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他走上前来，把她拥进怀里。
　　苏慕晴第一次发现，他的肩膀原来这样宽厚。
　　她不想再逃了，她也想试着向他靠近。
　　她想把他的好全都回应给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这样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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