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

　　为期几天的海岛之行结束。
　　其他人各自回程，苏答和贺原如来时一般，乘坐他的私人飞机回国。

　　北城的气温下降几度, 整座城市从炙烤的樊笼中挣脱, 路边树木摇曳得少了几分生机，片片绿叶静等着秋意一夕漫卷枝头。

　　不知是不是巧，蒋诚铎和未婚妻的旅行也结束，和苏答差不多的时间回国。
　　苏答大学后这几年一直游离在蒋家边缘。蒋诚铎从小就不喜欢她，长大了她自然能避则避，没兴趣去贴他的冷脸。

　　好在除了之前的那通电话，蒋诚铎没再打扰她。

　　休息这么久，不仅贺原忙起来，苏答的工作也重新排上日程。

　　刚回来就有个活动要她参加。

　　经纪公司的安排，小助理提前通知她：“这次这个美术沙龙来的都是圈里人，有些你也认识，主要是交流性质。”

　　具体服装穿着，还有其它事宜，小助理都会确认好。
　　苏答不是第一次参加公开活动，并不怯场，应下后，小助理又道：“我看邀请函是可以携伴出席，你要不要带个伴一起去？比如贺先生啊之类的，你觉得呢？”

　　她只是这么一提，苏答还真听进去。
　　不过不确定贺原有没有安排，她没有当场定下，和小助理说晚些再给答复。

　　苏答喝了半杯温水，刚要打电话问问贺原，佟贝贝又找她。

　　“怎么了？”她放下杯，就近在餐桌边坐下。

　　佟贝贝嘿嘿笑了声：“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暧昧对象吗？”

　　苏答回忆几秒，想起来。
　　出国前和佟贝贝吃饭那次，她说正在和一个男人接触。

　　苏答有印象：“姓宋那个？”
　　“对！”

　　佟贝贝的暧昧对象叫宋绍彬，家里是做生意的，他自己开了画廊，规模中等，北城有好几家，这几年也在别的城市开起了连锁。

　　苏答见过照片，人长得挺斯文，加上听佟贝贝描述的，对他印象还不错。

　　佟贝贝虽然不算美艳动人，但也是小美女一个，加之性格爽朗大方，很是讨喜。两人在聚会上认识，宋绍彬对她一见钟情，立刻展开攻势。

　　佟贝贝说：“他在北城开的那家中心店，过些天重新开业。他邀请我去，我想让你陪我一起。”
　　算是作陪，也正好介绍他们认识。

　　苏答问清具体日期，比美术沙龙早，时间不妨碍，便爽快地答应。

　　和佟贝贝聊完，苏答又接了一个电话。
　　一看来电，她停顿一瞬，吐了口气才接起。

　　那边是上次她拜托的那个做画作拍卖的朋友，特地打来告诉她事情结果。

　　“我联系人查了倪棠历来的拍卖记录，公开拍下的名单我整理一份发给你，除了这些，她有不少高价成交的画作买家是匿名，不过那些单都是相同的委托人经手，我估计背后的买家应该是一个人。”

　　苏答几秒没说话，过后才想起道谢。
　　很快收到对方发来的名单，她看了几眼就放下。

　　脑海里恍惚又冒出小助理的声音——
　　“贺总他以前似乎也会参加那些什么艺术拍卖，好像是委托人去弄……”

　　手机嗡嗡震动，打断她的思绪。
　　小助理给她发来了沙龙的一些注意事项。

　　苏答想起还没联系贺原，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才给他打电话。

　　贺原在忙，正好是开会间隙。

　　“就是那种行业内交流性质的美术沙龙。”苏答没说别的，清了清微哑的嗓子，语气尽量正常道，“你到时候有空的话，陪我一起去？”

　　“下周五？”

　　“对。”
　　她陪他出席过公开场合，他倒还一次都没有正式参与过她的工作圈子。

　　苏答握着手机抿了抿唇。

　　那边有纸张翻页的声音，贺原大概是在看文件。下一秒，他冷淡正经的声音不假思索响起，又有两分莫名的柔和，欣然答应：“好。”

　　-

　　会议间隙时间不长。

　　没一会，徐霖敲门进来。
　　贺原从文件中抬头，瞥他一眼：“什么事？”

　　徐霖微微躬身，到他桌前汇报：“小蔺先生刚刚打来电话，还是为倪小姐的事情。”

　　贺原钢笔笔尖一顿，抬眸，语气微凉：“他倒是为别人的事上心。”

　　“倪小姐之前也打了几个电话，她这次送去Franco艺术拍卖会的，是她阔别许久的最新作品，所以格外在意。”
　　徐霖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

　　贺原没说话，眼眸深邃地看着文件。
　　好一会他才收回视线，淡声道：“去办吧。”

　　“那还是像以前一样，拍下来后，送到画廊存放？”

　　贺原没有否定，徐霖便明白他的意思，颔了颔首应下。
　　临出去前，偷偷朝他看了眼。

　　桌后的人面无表情。

　　徐霖着实有点拿不准。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加上早几年，他老板已经买了好几副倪小姐的画，算起来，着实是不少了。

　　-

　　因刚回国造成的工作密集状态，在头几天过去后，渐渐恢复以往。
　　苏答闲下来，除了画画，再就是为之后两场安排挑选衣服。

　　和佟贝贝见她的暧昧对象，可以穿得休闲简单一些。和贺原一起出席美术沙龙，则需要稍稍正式一点。

　　苏答很快选定两套，顺带整理了一遍衣柜，边忙还边和小助理闲聊。

　　小助理打来是公事，说完后就开始扯八卦。
　　一说起圈子里的逸闻趣事，她每天都有不重复的内容。

　　苏答时不时应几声。
　　聊完国内，忽听那边又道：“对了，苏答姐你知不知道，最近Franco艺术拍卖会，那位倪老师又拍出了不低的价格！”

　　不是第一次聊到这种八卦，大概因为对方也是华人，小助理关心的比较多：“不过原本她这次参加拍卖的新作，外界好像批评挺多的，没想到还是拍出了好价格。她前两年拍卖势头没那么猛了，这次居然又快赶上以前。拍卖之后，这幅画的评价都好了很多。”

　　苏答顿了下，抿紧了唇，很快又缓缓放平，淡声说：“是嘛。”

　　小助理评价几句，还有不少新的趣事，一件件和她继续聊。

　　苏答衣柜收拾好，电话也结束。
　　休息不一会，高康打来。

　　上次从蒋家回来后，苏答就在等高康的来电。

　　那边声音温和，如她所想：“这两天先生状态不错，小姐您有空的话，可以过来探望。”

　　-

　　望康山这一处私人医院，和一般医院不太一样，兼具疗养性质, 人也少，大门肃静得几乎毫无生气。

　　蒋家持股不多，但也算是自己地盘，蒋奉林身体撑不住之后就送进了这里，老爷子为保他安静调理, 每个月固定日子才准人探望。

　　蒋奉林的身体情况越发糟糕，每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 老爷子更不让人打扰。好不容易他精神头稍有些好转，偶尔能被推着到院子活动透透气, 苏答时常惦记，上次从蒋家回来，就在等着高康通知她去探望。

　　乘车抵达正门，苏答整理好表情，提步进去。

　　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淡, 每一间都安静极了，庭院中优雅精致的绿植生机勃勃，衬得这一片安静更加死寂。
　　在这住的病患和老人，家境都不错，最差也是中产以上的人家。

　　蒋奉林的那一间比别的大上许多，他靠坐在床头，一双眼隐隐含笑。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

　　这般孱弱情状已经好几年，小时候牵着她的那个青壮有力的身影，久远得竟开始模糊了。
　　苏答忍着鼻尖酸意，叫他：“叔叔。”

　　蒋奉林示意她坐到床边，“我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答说：“哪有。”
　　他总觉得她清减，上次也这么讲。

　　床头柜放着汤和点心，用过一半，似还有些外头送来的东西。她嗅到空气里一丝丝不同的气味，问：“有谁来过了吗？”

　　蒋奉林眼皮耷拉得没什么力气，闻言眸中轻闪，笑说：“没有。”

　　苏答为自己第一个来而高兴，话匣子停不住。
　　“早上吃了什么？今天感觉怎么样？能吃其他东西了吗，我下次带自己做的吃的来好不好？”
　　她一边握着他干燥失去生机的手指，一边絮絮叨叨。

　　蒋奉林始终耐心十足，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全都温和地一一回答。

　　苏答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近来的生活，工作，画画，桩桩件件同他分享。

　　蒋奉林听着，缓缓问：“都是开心的事，就没有一点不高兴的？”

　　她停了停，还是笑：“没有啊。没什么不高兴的。”

　　蒋奉林但笑不语。
　　她就是这样，真的遇上了麻烦也不会主动对他说。

　　一年前老爷子要她联姻，她也没跟他提，自己硬抗着一声不吭，不得不离开蒋家。

　　蒋奉林把苏答带回来的时候，她才六七岁。
　　刚失了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言不发，但其实什么都明白。

　　他尽力地照料她。
　　直到她上高中，他早就出问题的身体每况愈下。老爷子开始插手她的学业，令她转学，条条框框束缚住她。他有心无力，渐渐地无法再庇护到了。

　　习惯了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蒋奉林终究还是没有拆穿。

　　苏答和他聊起别的，聊了好久，见他望着自己，问：“您今天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蒋奉林盖着薄被坐在床头，伸出嶙峋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不急不缓说：“离离去留学好不好？”

　　苏答猝不及防听他提起这个，愣了一下。
　　他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她一直犹豫不决。前阵子高康把文件送到她那，又跟着提了几次。

　　蒋奉林平静道：“你在国内念的本科，毕业后一直没有出去深造。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想守在这里陪着我。没这个必要。”
　　他叹气：“你留下又能做什么？不如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你的梦想不是成为艺术家吗？一直待在一方天地怎么行。”

　　苏答动了动唇：“我……”

　　蒋奉林见状，长长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没有逼她，“你好好考虑。”

　　她待得够久，他也累了，略坐一会便让她回去。

　　苏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只道：“我下次再来看您。”

　　蒋奉林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随着门关上，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蒋奉林靠在枕上：“离离和贺家那个，还在来往？”

　　高康不久前听说的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蒋奉林，闻言点头：“好像是的。”

　　蒋奉林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重了几分：“你跟老爷子说，我要见他，请他有时间来一趟。”

　　高康点头道好。

　　静了一会，蒋奉林皱了皱眉，道：“开窗通风。”
　　空气里有一股男香，正是苏答进来时闻到，问起的那个味道。

　　高康依言打开窗户，不由疑惑：“刚才小姐问，您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告诉她诚铎来过？”

　　苏答来之前，蒋诚铎其实已经来过一趟。

　　蒋奉林眼眸沉下，“这香水味，几年前离离不过是随口夸了一句好闻，诚铎就用到现在。”
　　说是来看他，实则是为什么，他哪会不知。

　　高康往他背后加了个枕头，他闭上眼，皱着眉，声音微凉：“我这个侄子，年纪越大城府越深……心思也杂了。”

　　-

　　和佟贝贝约好的日子一到，下午一点刚过, 连环夺命call便开始。

　　苏答才吃过饭，歇息不过半个钟，就被催着赶紧收拾出门，连忙随手画了个简单的妆。

　　佟贝贝开车到楼下接她，一个小时后，开到画廊外。

　　宋绍彬早等在门口，上前迎接两人，目光直直落在佟贝贝身上。在佟贝贝的介绍下，礼貌地同苏答打了声招呼。

　　这次做活动的画廊是中心店，宋绍彬经营的画廊里，这是最早开业的一家。入口的门很宽敞，内里气氛雅致，色调搭配讲究，装潢看得出来下了功夫。

　　墙上挂着的画吸引了苏答的目光，除去大师们的手笔，还有近些年国内外新兴画家的作品，每一幅都极具特色。

　　另两人陪她放慢步调欣赏，佟贝贝与有荣焉：“她可是行家！”

　　苏答今年画展反响很不错，宋绍彬听过她，闻言一笑：“久违苏老师大名，幸会。”

　　苏答谦虚两句，三人一边闲谈一边继续提步。
　　这种活动大多很安静，其他受邀宾客只在规定区域活动，她们有宋绍彬作陪，画廊其他不对外开放的内部区域，也都能一并参观。

　　佟贝贝和宋绍彬相谈甚欢，苏答间或插两句话。
　　转了半圈，行至内里一条走廊上。

　　余光忽地瞥见不远处一行人走过，苏答认出一个熟悉的面孔，不由顿住。

　　那一行人里，穿着整洁西装的男人走在最前，身后跟着的几人抬着一副方形的、用纸皮包好的东西。
　　大概是画。

　　一个戴工牌的画廊工作人员迎上去，和最前头那人边说边往里走，其他人搬着东西跟在后。

　　为首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不是别人，分明是贺原的助理，徐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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