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沧浪

作者:舒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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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可麾


      弦朔日,天际悬月泛着铁锈般的猩红,如一柄吸饱了血的弯钩。一望之下似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妖物。
      芍坡北的山脚下,忠正军营帐盈野。斥候望见两骑遥遥自寥廓原野现出,绝尘而来,便即奔去禀报。马匹驰近,跃下两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长驱直入向主帐走去。卫兵横戟相阻,当先那年纪稍长者拱手道:“在下楚州节度使姜信屏,携吾弟判之拜谒台将军,有要事相议。”
      卫兵打量他们一番入内,稍时出来道:“节使请入,随身利器解下,吾等保管。”
      姜判之登时立眉急道:“莫欺人太甚,我们身为两州长官,不率一兵一卒前来已是敬意,还教我们引颈就戮不成?”
      守卫面无神情。姜信屏按下他,淡淡笑道:“二郎,我们来作说客,便该有作说客的诚意。将军若真欲于你我不利,但凭一刀一剑又岂能逃过?”
      说罢解下佩剑,姜判之不情不愿地卸剑递与守卫,暗忖这下只着一件贴身软甲,真是手无寸铁了,心中愈发没谱。
      “姜郎君果然有乃父之风,倒教本王不得不有几分畏惧了!”腰朱曳金、身着蟒服的的男子放声大笑,在一片沉沉的铁色中分外乍眼。姜信屏与姜判之望去,见他身材魁伟,面容阴鸷,年富力强,精神矍铄。只是坐于堂上,便一派跋扈之气。帐中挂一副玄铁甲胄、一张羊皮舆图、一张至少逾四石的弓/弩。
      姜信屏安之若素,不动声色地环视过,心下了然,面上只不卑不亢道:“台将军谬赞了。将军安心,我们兄弟二人孤身前来,州兵安置于山南,决计秋毫不犯。”
      台见霖敛去笑意,直截了当道:“姜郎君道有要事相议,却是何要事劳动你们深夜造访?”
      姜信屏亦不兜转,郑重道:“先帝暗弱无能,当今陛下又雄猜历辣,社稷摇摇欲坠。庄帝子孙,唯有淮安王聪敏过人,沉毅断识,深得人心,孤军深入敌营便已克下二州,可担挽吴国于水火之中之大任。良禽择木而栖,良将亦当择主而辅,将军乃有识之士,当投淮安王麾下为上策――将军以寿州与我兄弟三州合军,共江南淮安王夹击,广陵自是瓮中之鳖。”他上前至台见霖身侧悬的舆图,一壁侃侃而谈一壁指点河山。
      台见霖骇笑道:“本王一介武夫,听不懂你这文绉绉的高议――难不成是劝本王侍那毛头小子为主?你说话虽不中听,有句倒没错――庄皇帝几个儿子尽是孱头,只兴国郡王有几分胆色,也是个无福早死的。老夫还道杨家江山就被败光了,未曾想到蹦出来个淮安王,那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倒不是个软骨头,却也未免将做皇帝想得过简单了,随便一揭竿便要造兄长的反!这皇位可不是胆大妄为就能夺得的!”
      他一口一个“小子”,分明自视甚高,全不将杨谌决放在眼中。姜判之已然深觉棘手,紧锁眉头。姜信屏稍不变色,斩钉截铁道:“将军岂不也胆大妄为?淮安王乃庄帝正统血脉,姜某正是为将军指一条生路。”
      台见霖微微变色,似笑非笑:“你莫自恃有几分聪明就能无礼――本王且问你一句,杨谌决是如何说服京中朝臣暗中迎回他,收买人心?若我猜得不错,是有人存心造势,诬赖皇帝罢!姜郎君口口声声道家国大义,原来为了所谓百姓社稷,门风清高的姜氏也能行恁般下作事!真不知姜侍郎如何存想!”
      姜信屏思绪一滞,不妨他知晓地若般清楚,却不是个纯粹的莽夫,而是十分狡狯。
      姜判之旁观兄长与台见霖句句针锋相对,一直只作锯嘴葫芦。现下听台见霖非但油盐不进,更甚还污蔑自家,便按捺不住叫道:“将军同我们皆是一州节使,岂有当面侮辱我姜家宗族之理!”
      台见霖见他抗声,冷笑斥道:“姜郎君的二弟好不知礼数,莫以为本王给几分好脸便可放肆!本王已加九锡,当称寿王!岂同你们这穷措大一般身份?”
      姜判之当即涨红了脸。姜信屏到这一步,倒觉得万分冷静,无意般抚上那柄强弓,操琴般得拨了一下弓弦,发出一道锐利的铮鸣,旋即浑若无事道:“将军这弓好强,怕有四石罢?”
      姜判之不知他意欲何为,瞠目结舌。
      台见霖见他拨弓架势,愈发凌蔑,“嗤”得一笑,傲然道:“四石五斗,遍数忠正军,除了本王还无人引得开――瞧姜郎君姿态,是个娴乐律的,可惜军中无琴,否则倒真想听郎君奏个小曲呢。郎君本是风流公子,何必跟着杨谌决小儿搅缠,行伍可不是弹琴弄曲的地界,还是早日回家安生读圣贤书、吟风弄月罢!”
      “戎马倥偬,乐艺早疏忽了。”姜信屏似遗憾般摇首,摘下宝弓,徐徐道:“将军不若与姜某做个赌约,如某拉开此弓,我向将军索一物。”
      台见霖笑乜他道:“你要何物?若你输了呢?”
      “若姜某败,三州之地赠予将军,我任将军处置。”姜信屏不慌不忙,顽笑似的道:“若姜某胜,所求不多,但将军项上一人头耳。”
      姜判之遍体生寒,惊道:“长兄!”
      台见霖听了这等狂语,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自家说的!老夫真要惊掉下颏了,许久未见恁般狂妄的后生了――论起辈分,本王于庄帝年间上疆场时,你还不在娘肚子里呢,你老子见了本王都要以晚辈称,姜郎君当叫一声阿叔才是!”说罢看戏似的饶有兴味地睨着他。
      姜判之面红耳赤,怒气霎时积攒眉间。
      姜信屏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将五指把到弓身,只引得弓弯起极小的弧深,手势却煞是风流蕴藉,身姿微微倾侧――果真如台见霖所说,是个误入行伍的俊逸江南少年。
      台见霖又一声嗤笑,不耐摆首转身。
      便在一息之间,弓/弩挽如满月,冷光遽然激迸而出,清芒出锋,伴着凛越一声:“吾家累世公侯,岂识你村野匹夫! ”
      台见霖破口大骂:“你好大胆――”按桌欲起,脖颈已被银弦套住。他一惊之下伸手去挣,弓弦业已收紧,深深陷在颈间皮肉里,未完的话语梗在喉间,发出“嗬嗬”的气声。他目眦欲裂,全身纠结的肌肉暴起,几乎将弦挣断,转而伸手向腰间。
      姜信屏使了十二分气力,只觉滴点流去,丝毫不剩,双臂已不听使唤,只凭着一丝意念把持。耳边是充血的飕飕呼啸,他齿关打颤,疾声道:“判之!”
      姜判之吓呆了,被这呼声惊醒,慌忙劈手夺过台见霖腰上佩剑,定了定心神,一记刺入他胸膛。
      台见霖不再挣挫,身子下坠,牵得姜信屏也跪倒在地。他只觉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周身发软,双手禁不住地颤抖,粗重喘息着。
      姜判之绕开台见霖颈上弓弦,牛脊梁筋制的弦紧紧勒在其上,一片青紫和血痕。
      姜信屏自窒息中缓神过来,以犹在震颤的手揪着台见霖的发髻使其仰颈,一手持剑重重割下,直视着他圆睁涣散的双目,云淡风轻道:“错估了姜某的胆色,是将军之不幸。”
      碗口大的断颈并无漫出多少血液,姜信屏提着台见霖的头颅站起,裹着华贵绛紫蟒袍的光秃秃身躯一动不动地横陈在氍毹上。
      忠正军副使入帐时,见到的正是这骇人的一幕。他一声悚然呼叫尚未出口,便猝不及防被姜判之堵死了嘴,反剪双手在身后。姜信屏用绳索缚了他双手,以剑刃逼在腕上,推他瑟缩战栗、几乎软作烂泥的身躯立在帐帘下,隐身于帐内,言简意赅道:“开芍坡关隘,错一个字,一只手。”
      姜判之从旁递出台见霖的腰牌。
      大军压境时,姜信屏提着台见霖青白灰败的头颅立于主帐外,于一片火光中扬声道:“杨学渐弑父杀兄之牲畜、台见霖犯上作乱之贼子,现已伏诛!淮安王体下恤民,忠正军中归附者皆有封赏!”
      事后月余,他们已拥淮南四州之时,姜判之每每想及那夜孤身入虎穴,犹自心有余悸,战栗后怕不已。他不由发问:“大哥如何笃定,以你我之力可诛台见霖?如何笃定他会中计?”
      “我并未笃定可杀台见霖,只是在见到他服色的一刻,就知道他必死无疑。”姜信屏淡然道,“益谦亏盈,时乃天道,自来如此。非是你我杀他,是为其妄自尊大杀尔。是以我并未诓他,我所指是唯其一条生路,他不愿走,早缓等闲必死。”
      姜判之讶然看着兄长,竟隐隐觉出他与母亲有十二分的肖似――文雅外表下,是剽悍与决绝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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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鸾奴:出家人不打诳语,说要你人头就要你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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