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沧浪

作者:舒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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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鸾归(下)


      那日听了月秾含混所言,陆妃也只怔怔自责道:“都怪我们想着姊姊向道,娘家便没去西寺献供念经……”
      杨序更未放在心上,旋即出言抚慰:“莫胡揽,这又与你何干,九郎才半月,你这身子岂是可随意外出的?何况便是出生时受些损,日后也未必就如何。”
      过得几日,姜掌记家生了个哑郎君的奇闻已在江都传得人尽皆知,陆妃方才抹着泪央求出城看视姜夫人。
      原来初时接生婆只道孩子不哭是在腹中一时窒闷了,好一阵拍打,倒是好不容易通了气,救了过来,却依旧无法发声。延请郎中,才知并非如此――倒也不是没有过前例,约摸是在母胎内便声带有损,这才生出个天生的哑巴。
      姜储彻与夫人陆氏少年成婚,陆氏诗书之家,阃仪柔顺,二人乃是对门庭相当、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对这头一胎自然寄予莫大期盼。不意如今一朝诞子,却是如此光景。
      姜府四处延医问药,上下皆面含忧愁。下晌时一驾钿车停驻门前,左右侍婢拥着位头戴帷帽、衣饰繁丽的贵妇入了府。
      姜夫人见了来人,挣扎起身,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黯然流泪。陆妃除去帷帽,握了她手询问,听罢一番泣诉,眼中也已蒙上一层泪。
      姊妹二人相对垂泪,一般的明眸善睐、水光潋滟。玉深远远看着,小声咋舌:“姜夫人同咱们娘子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着像照镜儿似的。”
      月秾从旁道:“姜夫人同娘子是双生姊妹,可不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都怪我又惹阿姊伤心。”陆妃攥着方帕子揩净面容,“小外甥呢?我看看可像你?”
      乳母抱来小郎君,方出生的孩子小脸尚皱成一团,张嘴要去吮陆妃手中香帕,姜夫人怏怏中也不由破涕为笑,一边道:“恁般小,能看出什么子丑寅卯?”陆妃掩口笑道,“九郎刚生出来也是这般,小耗儿似的,长开便好了――姊姊和我几近一时有妊,却教九郎这顽劣性急的抢先做哥哥了。”
      姜夫人摇头笑道:“九郎生日这样巧,可见必定有福。”陆妃嗔道:“元日是巧,元夕便不巧了?岂不是一般福泽――对了,儿郎可取名了?”
      “小字有了,唤作鸾奴。”微赧的神情为她素净憔悴的脸庞添了几分明媚之色,“彻郎和婢子们都道那日见了白鸾临院,当不得真,便诨起个名罢了。”
      陆妃“咦”了一声,“如何当不得真,那日我和大王也瞧见了,还疑心是眼花,原来是真的。”
      姜夫人抿唇道:“我还道他诓我,依彻郎的意思,便从族谱,叫世鸾了。”
      陆妃抚掌而赞:“世鸾,这名字好。”转念一想,便开口建议道:“阿姊自小学道,何不请道医来诊看鸾奴?听阿娘说,当年出生时我们也有些不足,你更疾热了一场,郎中都束手无策,便是道医医好的,倒是极灵的。”
      姜夫人略一踌躇,“棠娘说的是……可若那些个道医也要抱走鸾奴,怎生是好?”
      原来姜夫人名裳,刚出月便杂病不断,等闲难愈,不久府上来了位女道,为其批命,道这陆裳颇有道缘,定要收为子弟方可化解病症。陆家父母虽不舍,更不忍见女儿遭罪,便教道人带去了。
      陆裳这一去,竟是豆蔻年华时才复归家,一家人喜泣团聚,又为陆裳寻了门好姻缘,嫁入姜氏。
      姊妹二人遥想前事,陆妃便笑姊姊痴:“瞧阿姊说的,姜掌记如何能舍得?总不成,那些方士还能将小鸾奴抢去了?”
      姜夫人也觉过虑,置之一哂,倒是真上了心,晚间便同姜储彻提起此事。姜储彻是儒生出身,自然有些迂气,可郎中们左右无计,沉吟之下也应承了阃令,权当病急乱求医。
      江南不同于北方,虽自武周朝崇奉释教起,也兴修不少佛寺,然则毕竟浸染有限。自来仍是道风盛行,道人其实身份不低,怀有医术者更受敬重。
      这日那道医入了中堂,姜储彻见这女道身着莲纹青布道袍,头戴飞云凤炁之冠,面相分明极为年轻,而容貌清淡、举止言谈却十足老成持重,一时竟估不出年纪。更为奇异者,她双眉仍绘作青黛,是唐末时世妆。
      姜储彻便先拱手道:“姜某见过道长,不知尊号为何?”
      “不知?”女道朗声一笑,神色分明骄矜,“尊夫人曾为我师门中人,竟未曾告知么?那便罢了,贫道俗姓胡。”并不屑自报道号。姜储彻心道“原来如此”,便又循礼相问:“不知胡道长是淮阳胡氏,还是皖江胡氏?”
      谁知胡道长听了又是一哂,“都也不是,我乃太白山胡氏――江南士子果然知礼重仪,足下同区区道人也要攀扯名姓,莫非不是世家子便治不得贤郎?”
      姜储彻听了揶揄,见她误会愠怒,一时心内好不尴尬,却依旧保持了娴雅神情,不卑不亢地吁气致歉:“姜某非是此意,还望见谅,请入内堂。”
      堂中布置的古朴雅致,两只博山炉吞吐烟雾,桌案周近除圈椅外还布着月牙杌,后设六曲古屏,屏画乃是江南山水,皴法山石上烟雨溟濛、木叶摇摇,一派旷远芊绵之意,融融春意扑面。
      姜夫人已怀抱孩子候着了,见了胡道长倒是微微一怔,旋即恭恭敬敬见礼道:“烦请真人为小儿看诊。”陆妃也特意莅府,于屏风后遥遥一拜,“敬请元君尊驾。”
      胡道长轻挥云展,以指扳幼儿口唇,又凝眉诊脉,开口道:“《上清经》可还记得?”无人应声,她便又自念道:“口为玉池太和官,漱咽灵液灾不干……”念毕连连摇首。姜储彻与夫人便心下一紧,问道:“真人,小儿究竟是何病症?有无解法?”
      “此症是声门受损,却为前因,并非我等医者可解了。”胡道长怜惜似的抚一抚幼儿胎发,那幼儿便掀起眼帘,露出漆黑的一双眼。
      姜夫人蹙眉道:“是何前因?”胡道长纵声一笑,“夫人岂不闻莫问前事,修今生缘?”
      姜储彻语声迟涩,“便真无药可医么?”胡道长微微颔首:“于岐黄道,无药可治。于养生道,我可开张忌宜方子,饮食多加调养。至于要想开口发声――”
      室内一时气息凝滞,都静待她发高议,她却转而问:“据闻江都造镜术乃一绝,玄宗朝闻名天下的方丈镜、百炼镜都是出自此处?”⑴
      姜储彻点头道:“那是盛世献贡,其实劳民伤财,朝廷已禁造此物。”胡道长笑道:“足下可于端阳日为令郎请面古镜,镇邪除祟。”
      夫妇听来是一头雾水,待胡道长写罢方子,姜储彻再三言谢:“姜某感铭肺腑,请容赍赠些许物事,聊以报此厚谊。”
      胡道长嗤笑一声,“这等秽土于我何益?”姜储彻只好道:“真人视金缯如秽土,倒是我等凡俗唐突了,那敢问真人有何需索,好教姜某有以可报。”
      胡道长环视周遭,沉吟道:“令郎倒是个有道缘的……”姜储彻夫妇辄便心内惶然,却又闻得,“这屏画绘得尚可,便就此物罢。”
      几人一怔,皆是啼笑皆非。姜夫人笑称:“蒙真人抬爱,这六扇屏画皆正是我家郎君所作。”屏后传来个一模一样的温软嗓音,“真人眼光可巧,动辄便要撤我这屏障了。且容我先行告退,便即着人拆去带走罢。”
      胡道长抚掌而笑,“娘子这便猜透我盘算,真乃妙人!”说笑罢,真卷了屏画,衣袂翩然,去无踪迹。
      待得先后送去道长及陆妃,夫妇二人谈起前事,得了指点就犹如抓住救命浮木,略略安定。姜储彻在塌边坐了,笑叹道:“这道长真有些意思,言谈不可称不轻薄,举止不可谓不狂悖,动辄给人难堪,倒不令人讨厌,只觉率真,不知是裳娘从前师门中何人?”
      姜夫人语焉不详,只道:“我同她并不相熟,打过几回照面罢了,只听闻医术高超。”姜储彻追问道:“尊位品阶呢?我瞧她比裳娘年长不了几岁……怪的是分明形容是妙龄绮年,周身更不见暮气,却觉通透似老者。”
      姜夫人打趣道:“品阶自比我高出许多,年纪我却也不知,道家风骨便是如此――彻郎莫非也欲修道?”姜储彻这才止住话头,正容道:“裳娘莫作此言,务民之义,在敬鬼神而远之。我敬释道,却惟能尊儒。”
      姜夫人斜睨夫君,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个读圣贤书的。”姜储彻望着她,但见眼波流丽,消瘦面容终添几分明艳之色,依稀是旧日神采,便缓缓揽住她的肩,耳鬓厮磨间温声道:“好在卿卿还俗归家,否则我去哪里寻得这样美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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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⑴隋唐五代风俗,端阳节造镜。相互之间也以铜镜彼此赠送。扬州以铸镜闻名,方丈镜可将骑马人物完全照于镜中,百炼镜要经过近百次次冶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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