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沧浪

作者:舒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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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游


      立夏时节的广陵最是好时节,十顷菡萏香连,水面清圆亭亭如盖。绿水映着采莲女的芙蓉衣,玉腕轻把桂棹兰桡,清歌婉转飘转纵横水渠,散入二十四桥。月明桥边饯春迎夏者三两聚,林立店肆纷纷沽酒卖花,嫩蚕豆的香气弥漫在街头巷尾。
      两个身着折领胡袍的清俊少年牵着镶玉银络头、胸带与红锦障泥佩饰的青玉骢,缓缓步出坊墙,马背上驮着一只毛色灰白夹褐斑的山猫,正伸着毛茸茸的脑袋,延颈盯着散发着脂香与笑语声的路人。“鸾奴!”隐隐一声呼唤使得山猫竖起尖尖耳朵,
      姜判之凝眉道:“大哥,似是唤你――”姜信屏勒停了玉骢,二人一猫循声望去,只见锦衣雕鞍的两骑扬尘而来,两个少年自马上一跃而下。当前一人身着缺胯翻领的银白云纹袍衫,腰系羊脂玉銙蹀躞带,未绾发戴幞头,只半束长发如流水,月白袹首饰额。一双漆刷般的长眉下目如悬珠,闪耀着乌金石的光泽,渥丹似的唇扬起,漂亮得不知分寸,直往人眼里钻,正是淮安王杨谌决。他身后的米祎也是剑眉星目,风流肆意的儿郎。
      姜判之见礼道:“见过殿下、米郎君。”
      杨谌决向姜信屏笑道:“信步走就碰上你,真是缘分。”米祎低声嘟囔:“什么信步走,分明掐准了时机来的。”
      杨谌决瞥眼一扫,劈手将姜信屏手中一支小苇哨夺来收在怀中,姜信屏登时眉峰一压,斥道:“还我!还要用哨子训山猫呢。”
      杨谌决挑眉一粲:“好啊,抢得回去便是你的。”姜信屏不答,只丢了缰绳,向他肩上劈掌,却被杨谌决轻巧躲开,反来袭他身后。两人不管不顾地空手缠斗起来,惹得行人纷纷侧首而视。两人都着劲装,姿态轻盈矫健,招式过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势若旋风流星,观来如两条白练在空中疾舞。
      杨谌决向他颈上一掠,姜信屏回旋欠身,出其不意反手一格,杨谌决猝然不防,两手便被交钳在了身后,动弹不得。
      远处迸出几声高呼,“好!”“这两位小郎君,身手真俊得很!”
      姜信屏一手制住杨谌决,一手已几下将他上身摸了个遍,却是空空如也,正自疑惑,杨谌决竟又“掐准时机”往他怀里一倒,笑嚷道:“你真下流,当街撕扯我衣裳!”
      姜信屏并不睬他胡言乱语,沉声道:“在何处,交出来。”杨谌决给他锢得手腕直发酸,叫道:“啊唷!好痛!你先放开我,才好拿给你。”
      米祎看着他二人旁若无人、自成结界的光景,与姜判之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都隐约觉得自己该告辞滚蛋了。
      杨谌决好不容易挣出禁锢,将二指圈起放入口中,打了个唿哨,唤道:“破军!”几人循声望去,一只黄毛猧子欢快跑来,将口中衔着的哨子吐到杨谌决掌中。
      他回想适才,犹觉不服气:“几日后京城武举,届时再比过。”
      “你要应武举?”姜信屏讶然。自朱温灭唐,中原战乱连绵,各国科举时废时兴。兆兴元年由姜储彻与礼部主持重开科举,今岁是首次创武举,尚未分等,只在京城所设。武举外场考武艺、内场考策论兵书,设骑射、步射、马枪等科,副之以策略。(1)
      前朝倒也有过皇子隐匿身份参加科举的轶事,他们还是头一遭遇上,不由稀奇。
      “莫声张!给宫中知晓就去不成了。”杨谌决忙道,“京籍子弟只消递上名牒便可参加。”
      “哦?那么九郎须得递上宗室玉牒了。”米祎打趣道。杨谌决神秘一笑:“不妨,我自有办法。”
      姜判之笑道:“先恭祝殿下金榜题名了。”姜信屏却道:“怕不是读书读得稀松,便只好应武举了。”
      “那你须得个文武双科绝冠了。”杨谌决嬉笑道,“此番米统领是为主考官,听闻或要选擢甲榜中俊才者入黑云都!”
      姜信屏果然眼神一亮,众人听得“黑云都”三字,皆满面憧憬。黑云都原是太祖武皇帝杨行密一支亲兵,衣黑缯黑甲而得名,骁勇善战,威震四邻,如今列为米衡所领北衙六军之一。(2)
      依姜储彻的意愿,自然望儿子一脉相承,跻身仕途成一文学之臣、经济之材,而姜信屏亦不负众望,在春闱一举夺得杏榜会元,只待五月殿试,便为两榜进士。因此姜信屏也已向父亲辞让了朝廷荫官,将荫袭之职留给了姜判之。
      杨谌决见姜信屏踟蹰思虑,笑道:“放心,届时同我们一道去应举便是,我绝不向姨父多口,你也休提。若是登科,皆大欢喜,必定不会受责,若是落第,也免得丢丑。”
      米祎踌躇满志道:“落第甚么,都是我阿耶教授的武艺,岂能输了那些莽夫。”
      杨谌决凝眉道:“却也不可轻视,此次颇有些高手在内,徐家二郎也来应举。”
      “徐二郎?”姜信屏淡淡道,“须是徐尚书一门文武俊才,好帮其父辅佐朝政。”杨谌决心知他因数年前下元夜之事,一直颇为忌惮徐泱一家,因此不再接口。
      米祎笑道:“判之,你今年也十五束发了,同我们一同应举去罢!”姜判之微微赧然,垂首道:“我武艺不及长兄甚远……”这一低头,却发出一阵愕然惊呼,几人都看去,齐齐目瞪口呆。
      原来他们这厢交谈甚欢,不知何时那猧子已爬到山猫背上,正当街行交/媾事,浑然忘我,压根不睬主人。
      姜判之低呼一声:“我家山猫子可是公的!”米祎和杨谌决捧腹大笑,全然一幅看热闹的模样。姜信屏脸色愈沉,咬牙道:“杨谌决!将你的猧子弄下来!”
      这时山猫终于不耐烦地将猧子从身上掀了下来,众人仍是啼笑皆非不已。这山猫年幼,不过尺余长,却也比小猧儿大出一截,竟教它欺到了身上。
      姜信屏冷冷道:“禽兽!”杨谌决听了却又是一乐:“它本就是畜牲。”姜信屏淡淡睨他一眼,米祎与姜判之立即明白说得是谁,不住忍笑。
      杨谌决浑然未觉,正俯身逗山猫逗得起兴,他掏出肉脯喂了它,手指搔着毛茸茸的下颌,它舒坦得眯起眼睛翻过身来,腹面是一团雪白柔软。“小山猫,这样喜欢我,给我家破军作新妇罢。”杨谌决饶有兴味,仰头问道,“它叫什么名?”
      姜信屏对山猫忘却前耻屈身于敌的行径十分不齿,正冷眼旁观,顿了一顿才答道:“巧音。”
      “巧音?”杨谌决又一阵捧腹,“巧在何处?它会唱《破阵乐》还是《杨柳枝》?来,巧音,唱一个。”
      巧音睁着琥珀似的眼睛看着他,嗷嗷两声。杨谌决乐不可支道:“这可是打猎的东西,你给只山猫取名叫巧音,还真是……恰如其分。”
      姜判之忍不住分辩道:“这是鸢娘取的名,她正学琵琶……”姜信屏反唇相讥道:“须比你那小猧儿叫破军合当。”
      杨谌决得意道:“破军怎了?别看它个头小,可凶着呢。我的猧儿将来也是要上阵拼杀的!”
      姜信屏被他的大言不惭逗笑,米祎问道:“啊唷,耽搁半晌了,还没问你们这是往何处去?”姜判之道:“这几日天热了,阿娘教我们带巧音到山里去放放风。”
      杨谌决笑道:“可巧,我们正要打猎去呢。”几人便翻身上马,一路驰缰入林。莽莽深林,遮天蔽日,是难得的清凉所在,亦有数不胜数的飞禽走兽。四人一直猎到下晌,才搁了弓矢,在一处水湾边架起篝火,烤着满载的猎物。
      巧音用爪子扒拉着野鸡,将吃剩的残骸丢到一边,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唇,擦去血渍与羽毛。
      杨谌决犹觉燠热难耐,便提议道:“才刚立夏便热成这样,走,下河游水去,解解热。”米祎笑道:“不若潜入水中比试比试?”
      杨谌决立时兴致盎然,应道:“好!论水性我可还没输过旁人,谁先出来,请大伙吃酒!”
      几人遂解了衣带除下外裳、鞋袜,却见姜判之犹衣衫齐整,岿然不动,米祎冲他喊道:“吴中男儿哪有怕水的,快下来!”
      姜判之急道:“谁怕水了,我得看着巧音!不然待你们上来,一日的猎都白打了,全进了猫肚子!”
      三人遂不再勉强,杨谌决一声号令,齐齐扎入水中。姜信屏在清澈幽静的水中缓缓阖上双目,待腹中气息吐尽,又憋了少顷才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他抹了把脸,左右视之,只见米祎在已不远处喘息着冲他笑,于是一壁笑道:“九郎倒没吹嘘,阿祎且请我们吃酒罢!”一壁游到岸边翻身上去。
      米祎也坐到他身侧,一同晾衣。又过片晌,水面仍是平静无波,四野空茫,姜信屏一怔道:“阿祎,几时了?”
      “许久了――”姜判之忽面色煞白地惊呼道:“不好!九郎表哥淹死了!”姜信屏悚然一惊,倏忽失色,匆忙间只觉心跳如雷,不及多想,便纵身跃入水中。
      他一眼寻到那白袍,疾速划水靠近,拦腰抱起。杨谌决并无任何反应,垂着手足,静得仿佛失去知觉,一任姜信屏筋疲力尽地将他拖到岸上。
      杨谌决浑身湿透、面色苍白,乌黑的羽睫湿答答地垂在颧上,唤了七八声都无动静。米祎凑过来将手指探到他鼻端,急道:“尚有气息,只是呛水过多昏厥,怕是窒住了,须得渡气!”
      姜信屏惊魂未定全无主意,米祎又道:“你压他胸口将水控出来,我来渡气,快!”姜信屏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便按上去。
      杨谌决忙睁开双眼,推开方凑到面前的米祎。米祎不妨间吓得弹到一边去,莫名其妙半晌,恼羞成怒道:“好你个九郎,恁般耍人,没轻没重!”
      此时杨谌决却未回话,而是堪堪与俯在他胸前的姜信屏四目相接。只是一瞬,姜信屏面上的惊惧担忧全化作愠怒,他一言未发,起身便欲走。杨谌决忙扯住他衣袖,仍是嬉皮笑脸,“与你戏耍罢了,莫气恼。”姜信屏只一把甩开他。
      虽是被恶意戏弄,到底人无事才是好的。杨谌决也不敢提让米祎请酒的事了,只与他坐在河畔如茵绿草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石子打水漂,姜判之尚心有余悸,抱着巧音逗弄。
      姜信屏不言不语地去饮马。日影西沉,云霞漫天,他高高挽起裤管,牵着青玉骢走入浅滩,如同缓缓撕裂一面银镜。余晖共流水交织在莹白如玉的脖颈、脊背修长的骨节线条上,又聚敛在腰间,淌下稀薄的胭脂色。颀长的背影如空谷轻雾般朦胧氤氲,又缠绵蕴藉。蒹葭丛中落下几只苍鹭,窸窣声响惹得水中人回眸而视,便如白鹄引颈回首,桃花般的眼眸清冽犹胜身周万顷碧波。
      米祎忽一笑而赞,侧首问道:“真不知姜府这一双雀儿――鸾奴与鸢娘相比,谁的颜色更胜一分?”
      杨谌决呼吸一滞,笑斥道:“你休胡言,教鸾奴知道你拿他与女子作比,有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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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唐代武举偏重于技勇,重点是马上枪法,整个制度还不够完备,主要考举重、骑射、步射、马枪等技术;此外对考生外相貌亦有要求,要“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宋代开始,武举被纳入整个科举体系之中,确定了三组考试的程序和外场考武艺、内场考策论兵书的考试办法,规定武举不能只有武力,要“副之策略”,问孙吴兵法等。
    文中设定的武举结合了唐宋两朝制度。
    (2)《新唐书·杨行密传》:“初,行密有锐士五千,衣以黑缯黑甲,号黑云都。”
    这一章解锁新cp,破军×巧音。我知道你们都在yy这一对的主人,不用担心,都看到九郎的小心机了吧哈哈,如此机智的孩子!可惜被阿祎毁了。
    我许诺,骗吻什么的,以后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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