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记

　　当晚，赵馨宁久久不能入睡。她心潮起伏，想了很多关于工作的事情。凌晨时分，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时，范晴却已经被闹钟叫醒，匆忙地吃了早餐，开车驶入北京还未繁忙的街道，去拜见那位喜欢在清晨开会的甲方。

　　虽然程小乐表示自己整天都有空，但范晴给他约的拍照时间是下午两点——这时办公室各位同事工作效率最低，用来拍照可算是最好的时间利用。上午是工作效率比较高的黄金时间，要留给更重要的工作。

　　程小乐到了范晴公司楼下就发了信息过去。他走到公司门口，还未跟前台晶晶自报家门，就看见范晴出来接他，让他心情很好。但他知道范晴在公司算是老板，还有个存在感那么强的男朋友，就尽量收敛，没有在她同事面前跟她表现得太熟络。两人只简单聊了几句，跟曹工打了招呼，就开始给同事们拍照。

　　程小乐拍人像颇有经验，给各位建筑师单独拍照时，会帮每个人设计几个简单的姿势。建筑师们常年画图，一个个肢体僵硬，不听指挥，程小乐就会做几下示范，帮大家找到感觉。程小乐身高不到一米八，并不算很高大，但身材匀称，喜欢体育，在一众优雅有余，运动不足的建筑师中间，更显得肢体灵活，动作协调。有几个年轻建筑师就开玩笑说，程小乐好像一个导演在指导一堆演技糟糕的明星拍戏。下午本是办公室的低潮，有了这次拍照，倒成了难得的欢乐时光，连曹工和范晴也饶有兴味地在一边看着。

　　为老大姐刘工拍照时，程小乐很贴心地告诉她怎样摆姿势比较显瘦。一开始刘工没掌握，怎么都不对，显得笨拙，有几个不那么懂事的小年轻同事就开始打趣。但程小乐不厌其烦地帮她调整，终于拍到了合适的角度。刘工就夸奖程小乐说：“小程真是没有一点现在这些孩子那种浮躁劲儿。”

　　范晴看着忙碌工作的程小乐，这是她第二次见程小乐帮别人拍工作照。初次见他是在魏总的工地，那时春节刚过，北京还天寒地冻，程小乐套着一件冲锋衣，在摄影机和相机之间跳来跳去，简直像个快递小哥，自己还怀疑他不专业。而此时正值夏季，程小乐穿着简单的体恤衫和牛仔裤，娴熟地摆弄他的相机，耐心地帮各位建筑师找到他们最有风范的瞬间。范晴突然发现他也挺帅的。一个念头就从范晴心底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如果有这样一个男朋友也不错。

　　然后范晴就发现，有这个念头的不止她一个人。刘工已经开始问程小乐：“小程，有女朋友了没有？”
　　范晴顿时觉得刘工十分讨厌。她怕程小乐回答有女朋友。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她内心深处不希望他有女朋友，想要他永远就这样陪着她说说笑笑。但她也知道，程小乐不会永远单身，他性格好又会玩，说不定什么时候身边就又多了个美女。

　　可如果程小乐说没有女朋友，显然，刘工接下来就要给他做媒。虽然程小乐看起来倒也不是来者不拒的人，但一想到别人在惦记他，范晴就觉得心里不爽。

　　就听程小乐回答：“没呢，我工作忙，没心思想这些事。”
　　范晴听程小乐分明在推脱，心里暗自高兴，又觉得程小乐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工作忙简直是弥天大谎，不由得就在旁边笑了一下。程小乐察觉到了，就看了她一眼，也带着一点忍不住的笑。他知道她在笑什么。

　　刘工其实也就随口一问，不过是出于长辈惯性，看到适龄青年男女就胡乱做媒消遣。看程小乐不太热衷，也就没再提。没想到晶晶听了这话，心里却活动起来。晶晶本来一心想嫁个建筑师，但公司里这几位适龄的男性已经都成家了。连当初不大看得上的于工，也被其貌不扬的王慧芬女士三下五除二地俘获了去。看看这程小乐虽然是个自由职业者，不如建筑师地位高，但长得算是顺眼，瞧着也有点才华，既然他还没有女朋友，就不妨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

　　晶晶就主动对程小乐说：“小程，咱们留个电话吧。回头有事找你也方便些。”
　　曹工听了，明白晶晶对程小乐有点意思。他想着晶晶是自己太太的表侄女，终身大事还没解决，就在一边应和说：“对，留张名片也行。”
　　范晴没想到晶晶还挺会找机会，只恨不得走过去叫师傅不要多事。她觉得今天办公室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没眼色。
　　程小乐客气地笑一笑，说：“范工那儿有我电话和名片。”
　　曹工就看范晴，却见范晴走到一边去看一个同事的图，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根本没有给晶晶提供电话的意思。曹工识趣，立刻说：“那你就还是跟范晴联系吧。”

　　程小乐给曹工拍照时，范晴跟同事有工作要谈，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谈完了，她隔着玻璃远远地往程小乐那边看了一眼，看见程小乐开始收拾东西。范晴就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和他打个招呼，就看见程小乐看了看手机，打了几个字，好像在给谁回复信息。范晴就想：他还挺忙的。

　　然后她手机就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程小乐发来的：“我想看看你的办公室。我怕走错，你过来接我一下行吗？”
　　范晴就笑着回复：“就来了。”

　　程小乐随着范晴进了她的办公室。范晴的办公室两侧是墙体，和外面办公区则由玻璃隔断分开。两个人都知道这种房间隔音并不是很好，就都默契地压低了声音说话。
　　程小乐好奇地看着范晴的办公室，范晴的办公室东西不多，也没有什么装饰。唯有一张照片放在一个简单的镜框里，正是他初见她时为她拍的一张。程小乐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他为她拍的照片，心里高兴，就对她说：“我一会儿回家就把昨天我给你拍的发给你。这次比那次拍得还好。”
　　“好呀。那今天给公司拍的照片什么时候发给我？”
　　程小乐笑一笑：“公司的说几天就是几天。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干活太快。”
　　“喂，这不是别人的公司，这是我的公司啊。”范晴笑。
　　“要是你着急看，我今晚上就可以发给你。”程小乐看着她笑：“要是别人着急看，就告诉他们别着急，慢工出细活。”

　　两人正在说笑，于工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范晴在和程小乐说话，就没进来。范晴连忙对于工点点头，意思是“马上就来”。

　　程小乐知道自己不该久留，耽误她工作。他识趣地说：“不打扰你了，我走了。星期天见。”
　　“好。”范晴点头：“星期天见。”
　　程小乐本来已经往外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认真地说：“如果星期天你不想出来了，我可以去找你。”
　　范晴笑：“你怎么总担心这件事？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不算数过？”
　　程小乐也笑起来：“好，那我走了。”
　　范晴看着他，眼里也都是不舍。但她还是说：“星期天见。”
　　程小乐点点头，看着她，说：“好，星期天见。”
　　此刻正是下午傍晚时分，夕阳在这城市里到处穿行，被玻璃摩天楼反射得到处都是。百叶窗挡住了阳光，但仍然挡不住阳光的色调和热量。金色的热气从窗户透进来，让屋子里的人脸上莫名就有点发红。两个人之间的情愫无可避免地蔓延到整个屋子里。那一刹那他们突然都对彼此有了信心，坚信对面这个人一定对自己有情。

　　下班时，范晴想起与钱大卫约好了去挑衣服，开始对这个安排感到后悔。几天前她答应钱大卫一起参加活动时，还从没想过其他可能。才短短几天，她发现自己的心态就变了。她不由自主地总在想念程小乐，想和他在一起。这种时候再和钱大卫出双入对，她会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钱大卫那么重视这次活动，主办方也精心准备好了好久，总不能事到临头爽约。

　　范晴觉得自己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想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也问清楚程小乐的想法，然后再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明天活动结束之后，我就告诉大卫，我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

　　晚上见了虹姐，虹姐说她请了好几对精英情侣做特约嘉宾，因此各位一定要穿出情侣的感觉。到时候会有一些互动，舞台上也会有真人模特走秀，并且会在现场送她们一些本品牌的饰品和珠宝，这也是推广活动的一部分。

　　钱大卫态度积极，但范晴心思纷乱，根本没有心思参与。想到自己已经在考虑和钱大卫分手，范晴心里就充满了愧疚。钱大卫说哪件好，她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钱大卫给范晴挑了一件款式有点复古的白色小礼服，他自己穿一套深灰色的休闲西装。

　　这件衣服对范晴来说有点繁琐，也太像小公主了，她喜欢更简洁一点的款式。但今天她没有异议，一切都按他的心意来。
　　两人试衣时，虹姐看了赞不绝口，说：“你们俩这样子，直接可以去拍大片了。我们这衣服就得是你们这样上档次的人来穿。”
　　范晴看看镜中的自己和钱大卫，自己也觉得是一对璧人。范晴身材纤细，气质不俗，相貌偏于清秀，因而太像个好学生。钱大卫的英俊程度可算是耀眼，常年在金融圈工作，整个人就神气有余，儒雅不足。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对方的短板。范晴因为有了钱大卫，减少了那种清冷的感觉。而范晴身上的书卷气，又让钱大卫的商务气息里少了一份世俗感。

　　从范晴与钱大卫相见的第一次，两个人心里就都明白，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装饰品。只是范晴有点糊涂了：当初我为什么这么想要一个装饰品一样的男朋友？

　　两人试完了衣服，钱大卫歉意地对范晴说自己最近又要去欧洲出差，这两天事情格外多，所以晚上不能陪她。范晴其实也在担心钱大卫要约她去他那里，她觉得今晚她不行。听说他没时间，她心里倒松了口气，马上大度地说没关系。而他照例赞美她的独立而优秀，不是那种缠着男朋友的空虚女人。

　　范晴晚上回到家收邮件时，看到程小乐发来的照片。在程小乐的镜头里，范晴就像这个城市的一个过客，无意中路过城市美丽的角落，留下一个个偶然的瞬间。而这美丽的角落，恰恰就是她自己的作品。每一张照片都浑然天成，看不到一点刻意的痕迹。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位建筑师和她作品的合影，就像一封只有两个人才能懂的情书。

　　范晴看着这些照片，想起其实他们一直都有默契，和他说话从不用解释，和他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她突然想起一句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程小乐是难得的。她不相信世上还有谁比他更能让她快乐，她终于明白，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钻表型男友，她只想和一个与他在一起，比她一个人还要快乐的爱人。范晴想到程小乐有漂亮的前女友，但是他告诉她，他早就跟她分手了。他说过他暗恋一个大美女，但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他并没有再提过第二次。总之，她觉得那些事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他真的喜欢她。而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如果这样她的感觉都是错的，那她这辈子也就不用再谈什么恋爱。

　　范晴开始想怎么对钱大卫开口。是该直接和他分手，还是先跟他说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想起钱大卫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她记得他初次见她，她撞了他的车，他和颜悦色地下来，安慰她别担心。她又想起她对他态度不好，他每次都如兄长般宽容。钱大卫永远不失风度，即使说起不辞而别的前女友，他也只是不解，没有一点恨意，更未曾说出半句恶言。最重要的是，他主动向她告白，他永远把他的心意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不让她猜来猜去。

　　范晴思绪纷乱，想了又想，居然忘了给程小乐回信。程小乐不知道她在想他，还以为她和钱大卫在一起，无暇回复他的邮件。今天是星期五，明天他们要一起参加活动。她会不会今天整晚上都在他那里？他心里又酸又涩，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吃醋，但心里仍然忍不住地生出了埋怨。他不明白为何她看他的眼里明明都是情意，却仍然能和那个完美得好像机器人似的男人在一起。等后天见到她，他一定要清清楚楚地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那他就是离开北京，把自己流放到天涯海角，也绝不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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