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记

　　李婷知道范晴也来竞标，一个劲给赵馨宁打气，还特意从刘达那里套来了不少内部情报。这个酒店虽然地点算是不错，沾上了旅游城市的光，但生意一直不好。刘达觉得原因就是这个酒店没特色，特别希望借这次翻新改造做出特色，让酒店生意红火起来。“一定要有特色！要有主题！要抓住主力客户群。”李婷跟赵馨宁强调，“一个酒店项目比十个家装都强，这次要是能拿下，你就算站稳脚跟了。”

　　赵馨宁对李婷自然是感激涕零，再加上她们俩都是当妈的，很有共同语言。有些和范晴不好说的私房话，赵馨宁觉得都可以和李婷说。比如，她和老郝的夫妻生活问题。
　　“你们好几个月没有过了？”李婷问。“以前呢？以前也这样？”
　　“以前起码正常吧。”
　　“你确定他在外面没有人？他对你态度怎样？是不是不耐烦？”
　　“那倒是没有。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们家里脾气不好的人是我。再说，”赵馨宁苦笑：“谁找他啊。没钱，还有老婆孩子老爹老妈。”
　　“那倒也是。现在的小姑娘也都现实得很。”李婷冷笑，“说是喜欢大叔，还不就是喜欢有钱的男人。”
　　“现在的小姑娘没有我们那时候的人傻。”赵馨宁感慨。
　　李婷怕影响她投标情绪，就安慰她说：“其实加班多了性冷淡也正常。毕竟他也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过一阵子不那么忙了，会不会好一点。”
　　“其实他出轨了我也顾不上。”赵馨宁笑笑：“我有时候想想，也觉得结婚怪没劲的。”
　　“别胡思乱想了。你家老郝挺不错了，起码对你好。等你投完标，两口子多在一起沟通沟通。”

　　汇报之前，李婷帮赵馨宁选衣服，才发现赵馨宁太久不上班，衣服都偏于休闲，连件像样的职业装都没一套合适的。以前上班的衣服都旧了，尺寸不合又有些过时，根本没法穿。好在李婷跟赵馨宁身量差不多，她就索性让赵馨宁在自己衣柜里挑了一套大牌职业装。李婷的衣服都比较女性化，很衬托赵馨宁的气质。

　　鞋子号码不好凑合，李婷建议赵馨宁买了一双价格不菲的女性正装皮鞋。李婷甚至还把自己的发型师借给了赵馨宁，帮她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镜中的赵馨宁焕然一新，俨然一个成熟大方的资深职业女性。两人都会心一笑，觉得这次大有希望。

　　竞标那天，程小乐受了范晴的嘱托，好人做到底，还开自己车去接了趟赵馨宁。

　　到了会场，范晴带着两个同事已经到了。赵馨宁意外地发现范晴并没有穿得很正式，反而有几分像个女学生：头发整齐，妆容清淡，白衬衫，牛仔裤，脚下一双匡威鞋。但若再多看几眼，会发现范晴的衣着在细节上颇见心机：范晴的白衬衫剪裁十分有型，布料薄而不透，上面有一眼望去看不见的，只增加了衣服质感的细细纹路。衬衫领口开得高度恰好，既不显得死板，也没有低胸的嫌疑。范晴将衬衫袖口很随意地卷起一部分，纤细的手腕上戴一块款式极为简单的男士腕表。这一身衣服的风格中性里略带随意，但又处处都透着一点微妙的女人味。

　　两人一对比，范晴就是一个刚刚还在讨论图纸的年轻女建筑师，开完会还要去工地或者回去画图。赵馨宁这一身，却太过职业化，显得不那么具备设计师的派头，更像一个女经理。
　　范晴看见赵馨宁和程小乐，点头微笑一下，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汇报时，赵馨宁的方案准备得十分完善。她确实下了大功夫，花了很多心思。整个设计中充满童趣，很多地方都参考了迪士尼乐园酒店的装修风格。为了显得职业化，赵馨宁还查找了很多资料和数据。讲标时，赵馨宁的表现相当不错。她落落大方，娓娓道来：在各国旅游业中，亲子旅游都是最大的客户群之一，也是消费能力比较高的群体。

　　“大人自己不舍得花的钱，带着孩子就舍得了。所以，虽然孩子不直接消费，但孩子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群。”当赵馨宁说到这一句时，很多人都频频点头，包括刘达。

　　做完了汇报，赵馨宁自觉发挥不错，各位评委专家也表现出比较感兴趣的样子。李婷带头鼓掌，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赵馨宁心想，就算范晴比我工作经验多一些，还能再好到哪里去？

　　范晴开讲了。她打开演示文档的第一页，上面是很多美丽的度假酒店照片。范晴不忙着讲方案，先提了一个问题：“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现在的人出去度假，最重要的需求是什么？”
　　不等大家回答，她就翻到下一页，是几个抱着手机的人的照片。范晴笑着说：“发朋友圈，对不对？”
　　全场都笑了，气氛开始放松下来。
　　范晴这才开始介绍她的方案主题：一个充满了社交媒体高光时刻的酒店。这里到处是顾客可以轻松拍出美图的角落，这些图将像病毒一样在朋友圈扩散出去，成为一次次的免费广告。程小乐做的效果图和范晴精选的素材图片展示了各种各样的拍照可能性，而主角有老人，有孩子，有一家三口，有青年情侣，有公司团队……赵馨宁的亲子主题根本就直接被覆盖了进去。最关键的是，这样的改造费用低廉，工期很短，几乎不需要增加任何设备，效果却非常上镜。

　　范晴的演讲风格轻松幽默，好像在讲故事，但关键专业细节部分却一点都不含糊。最让赵馨宁意外的是，范晴居然还很擅长有分寸地运用女性魅力。比如，有一个评委是个老资格，口气比较咄咄逼人，喜欢先炫耀一大堆技术细节，然后做质问状。赵馨宁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就格外恭敬，明白这样的老资格必须捧着。

　　而范晴却毫不怯场，好像根本看不出老专家的粗鲁无礼。她像个专心的女学生那样面带微笑，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那个讨厌的老头，在他说话时频频点头，好像他发出的是什么天籁之音。等他说完，范晴先真诚地，简直带点惊喜似的说一句：“感谢您的指导，我今天真的学到了很多。”然后再从专业角度从容作答，并且在回答中再次巧妙地捧了老专家的场。老专家原本冷硬挑剔的目光，最后居然带上了一点赞许和慈祥。

　　总之，做汇报的范晴光芒四射，掌控全场。全方位碾压所有的其他人。赵馨宁一败涂地，输得心服口服。

　　程小乐一直坐在赵馨宁的旁边，正对着范晴，一直看着她。范晴做汇报时，的确像她说的那样，亲爹妈坐在下面也影响不到她。她的目光根本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秒，无论他多么直接地盯着她看，也无法吸引到她一丁点的注意力。

　　她看起来十分放松，好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样泰然自若。但从她对现场的每一个小小细节的迅捷反应来看，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那些笑话，那些问题，那些临场反应，整个节奏一气呵成，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千锤百炼。程小乐看到自己的图被她灵活运用，也看到了当时她很多不厌其烦的修改是所为何来。

　　程小乐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经常跟自己开玩笑，吃什么都无所谓，被珠珠一句话就搞得手足无措的女孩。他想过范晴可能会很强势，很咄咄逼人，很成熟专业。毕竟他见过她如何八面玲珑地配合那个可笑的魏总，见过她不耐烦地训斥赵馨宁的职场白痴问题，也见到她开车时寸土不让的样子。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在真正厮杀的时候居然是这副模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原来范晴是这样的范晴。

　　范晴带来的两个同事对范晴的表现毫不意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范工当然就是这样。这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按当初的约定，评标结果要一周后通知。但刘达毫不掩饰地在会后直接把范晴叫到一边，跟她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

　　程小乐看着范晴，她又在专心地应对甲方。哪怕只是几句话，范晴也毫不懈怠。人人都说范晴运气好，一路顺风顺水，程小乐今天才知道，这哪里是运气好。这世上哪有什么运气好。

　　刘达走出了会议室，如潮头般卷走了会议室里大部分人。程小乐也本能地远远跟在后面往外走。隔着一段距离，他看见刘达对范晴交待着什么，就像一位老领导在和下属说话。这种看似有点不客气的态度，背后是一种信任感。范晴频频点头，亦步亦趋，一路根本不曾回头。程小乐明白，此时此刻，一切跟项目无关的人和事，在范晴眼里都是空气。

　　会议室里只剩下赵馨宁。
　　李婷走过来，对赵馨宁说：“我送你一段。”

　　两人上了车，李婷沉默了一会儿，对赵馨宁说：“没想到范晴这么强。难怪刘达那么苛刻的人都一次次用她。”
　　赵馨宁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我还以为我跟她有一战呢。谁知实力这么悬殊。不好意思，你这么帮我，我也没赢。早知道就不费这么大劲了。”
　　李婷安慰她说：“也别这么想，我再给你找别的机会。阔达的项目多着呢，范晴一个人也接不过来。”
　　话是这么说，两人都觉得有点受挫，沉默了一会儿，李婷突然说：“你觉得，要是我们当年也都一直工作，能不能比她做得还好？”
　　赵馨宁想了想，无奈地笑了：“我不知道你，我想我不行。你不知道范晴多好强。她是在拼命。我拼不过。我也不想拼。”
　　李婷怕赵馨宁心灰意冷，安慰她说：“这次的酒店确实规模大了点，我们接下来再多找一些小项目。起码我的餐厅是肯定给你做的。”

　　回到家里，赵馨宁只觉得浑身疲惫。她在门口的穿衣镜里看见自己，觉得自己今天这身煞有介事的衣服有点可笑。李婷给自己走了这么多后门，自己还是没有拿到项目。

　　赵馨宁定定神，开始查看手机——当妈妈的人，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总怕有什么重要的电话自己接不到。还好，只有一个未接电话，是工头老宋打来的。

　　赵馨宁回了电话，问老宋：“怎么了？工地上有什么事了吗？你什么时候来？”
　　老宋说：“赵设计，我们都做完了。你明后天找个空过来验收吧。”
　　赵馨宁怔住了：这噩梦一样的房子总算做完了吗？这房子折磨了她好几个月，天天盼着完工。现在真的做完了，突然又不舍起来。赵馨宁想起这个项目是范晴给她找来的。连李婷的项目，也是范晴让给她的。没有了范晴的推荐，她其实根本连一个项目都拿不到。

　　和老宋约好了验收的日子。赵馨宁脱下这身大牌职业装，换上自己的衣服。她决定出去买些菜回来，今晚认真地给女儿做一顿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