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记

　　本来赵馨宁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顾上去想公婆的事情。但此刻珊珊厚此薄彼的态度，让赵馨宁一下子醒悟了过来。扪心自问，当公婆不在的时候，赵馨宁的时间安排没那么方便，她不得不更多地自己带珊珊。现在婆婆来了，时间安排灵活了，她就不由自主地偷了懒。没想到小孩的心变得这么快，才短短几个礼拜的时间，珊珊似乎就跟奶奶更亲了。
　　世上有几个妈妈能接受这种事呢？本来无暇理会公婆的赵馨宁，决心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赵馨宁第一反应是等老郝晚上回来好好地谈一下，说清楚二老延期驻扎是怎么回事。老郝总是加班，回来比较晚。等他的时候，赵馨宁先是陪姗姗玩，以弥补最近的感情缺失。等珊珊睡了，又把今天的施工记录整理了出来。全都忙完已经又困又累。于是，等晚上老郝回来，她已经睡着了。至于跟范晴随口说的那句“回头慢慢聊”，更是被她抛到脑后。

　　赵馨宁忙得不可开交，范晴的世界里却前所未有的寂寞起来。连准如时钟的钱大卫都没了踪影。也许他今天忙。钱大卫忙碌起来的时候没空和范晴吃饭是有的，但是通常事先或是事后，他总是会和范晴打个招呼，并且把接下来的日程一丝不苟地定好。

　　范晴不由得想：难道钱大卫有意撤退？可她明明记得，当初她曾经和钱大卫约好，如果钱大卫不想再等了，一定要主动告诉她。钱大卫不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范晴觉得如果钱大卫真的不想再和她继续下去，他一定会做一个正式的离任手续。

　　范晴一直觉得自己在等着钱大卫主动撤退。可钱大卫真的消失了，她又觉得有点惶恐。程小乐的事情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魅力，别人对自己和气，只是因为工作关系。男生心里真正喜欢的，永远都是珠珠那样的美人。唯有钱大卫和别人不同，他一开始，欣赏的就是她的内涵。范晴仿佛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范晴，你难道要主动放弃这样一个真心欣赏你，又如此优秀的男朋友？

　　范晴继而想到，一直以来都是钱大卫主动。吃饭是他安排，去上海是他邀请，自己从来没有主动约过钱大卫。以前范晴总觉得自己从不对钱大卫说“不”，永远爽快赴约，已经算是态度够积极主动了。但这几天经历了和程小乐那次误会，她开始反省自己：即便是从礼貌上来说，自己这样是不是也太自我了呢？难道就因为钱大卫一上来就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所以你就对他不冷不热？

　　范晴决定姿态主动一点，主动联系钱大卫。这时曹工出差回来，叫她去办公室谈工作。原来曹工此行不虚，拿到了一个福建那边的大项目：十几万平米的大型居住区规划，配套建筑医院、学校和养老院一应俱全，差不多是个小镇的规模了。曹工把范晴叫去商量了半天，决定把规划方案做一套动画出来。几周之后，就再去福建和甲方汇报。

　　范晴听了这个消息也很振奋：北京各种限制越来越多，项目越来越不好做。二三线城市现在是她们这样的小公司努力发展的新市场。她迅速把做三维动画的各项要求整理成一份简单的任务说明书，写了个邮件发给程小乐，同时又发了个短信提醒他看邮件。和程小乐这种自由职业者合作，确认档期特别重要。不像效果图公司，这一组人没空，还有另一组人候场。几组都没人，老板就再招进来一个组。

　　程小乐几乎是立刻就打电话回来：“我在开车，邮件我等一会儿看。我就是告诉你，我时间肯定没问题。”
　　范晴提醒他：“这次是规划，规模比较大，时间也有点紧张。你要不要先看一下邮件？”
　　程小乐还是那样半开玩笑似的口气，说：“放心吧，你的项目我永远都有时间。这活儿你可别给别人啊。我保证，绝对保质保量完成。”
　　如果是以前，范晴就会跟程小乐开几句玩笑。但此刻，范晴已经在心里和程小乐划清了界限。她要做一个知道分寸的，有节操的好甲方。所以她只礼貌而简单地回复：“好。谢谢了。我过几天把方案图发给你。”

　　放下电话，她给钱大卫发了信息，问：“中午在忙什么？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钱大卫很快就回复了：“对不起，这几天都不能去找你了。我脚受伤了。”
　　范晴一怔，立刻打电话过去：“你还好吗？要我帮忙吗？”
　　钱大卫口气倒还轻松：“我在等拍片。应该不会是骨折。”
　　“哪个医院？有人陪你吗？要不要我过去一趟？”
　　没想到钱大卫一叠声地拒绝：“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范晴蓦地想起那天在程小乐家的遭遇，心想：难道钱大卫那里其实也有个不速之客？自己最近这是走了什么霉运，到处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也怪自己，一直对钱大卫不冷不热的，他若是有了更亲近的朋友，也实在怪不得人家。
　　范晴有点讪讪地说：“是因为有人在不方便吗？”
　　“没有人。我自己打车来的。”
　　“那怎么行？我还是过去吧。”
　　“别别别……别过来。”
　　范晴有点纳闷：“大卫，你今天怎么支支吾吾的？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如果你觉得我已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请你直接告诉我。”
　　钱大卫苦笑着说：“你别多想。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一瘸一拐的，不想见人。你明白吧？”
　　范晴一听是这个理由，笑了：“我明白。我状态不好的时候也不想见人。”
　　“所以……”
　　“所以你快把医院告诉我，我过去帮你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你就不用自己一瘸一拐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或者不断央求别人帮你做这做那。”
　　钱大卫笑了：“那好吧。”

　　范晴到了医院，远远就看见钱大卫。虽然脚扭伤了，但钱大卫依然穿得整整齐齐，好似大明星在拍病房戏。钱大卫去的是一家骨科排名最高的公立医院的特需门诊部，技术没得说，但病人很多，形成一片嗡嗡的噪音回荡在整个医院里。这样的环境就是没病的人进来也难免烦躁，何况身体不适的病人。别的病人都带点焦急或烦躁的表情，而钱大卫则仍然是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坐在医院里等着看病，而是在一个豪华酒店的大堂里等着被安排套房。
　　看见范晴走过来，他仍然很有风度地笑着说：“抱歉我不能站起来和你打招呼了。”

　　范晴就帮着钱大卫跑前跑后，缴费，拿片子，又陪他见医生。这期间，范晴被医生和护士叫了无数句“钱大卫家属”，她也顾不上纠正。

　　好消息是钱大卫确实没有骨折，坏消息是他的扭伤比较严重。48小时之内可能会疼得比较厉害，还有可能发烧。这期间要冰敷配合卧床。而之后5-10天内，患处不能直接受力，要拄拐。恢复期还要认真做一些康复活动，才能尽快如常行走。如果养不好，以后很可能会习惯性扭伤。

　　看得出钱大卫虽然尽量镇定，但是医生的诊断还是让他有点沮丧。幸亏有范晴把一切都处理得清清楚楚。范晴做事态度极为认真，医生吩咐注意事项时，她把要点都记在手机上。出了诊室，她很快就把药取好，还去医院小卖部给钱大卫买了一副拐杖。
　　钱大卫看到拐杖是两只，有点惊讶：“买了两只？”
　　范晴回答：“我问了护士和小卖部的人，还上网查了。都说是虽然伤的只有一只脚，但是用两只会比较舒服一点。”

　　等到范晴把钱大卫带上了自己的车，想要送他回家，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都不知道钱大卫家在哪里。钱大卫从来没邀请过自己去他家里。钱大卫这么一个人，家里到底是什么样？范晴还真有点好奇。

　　钱大卫的家位于二环边上的一个高档公寓里。到了家里，坐到了沙发上，钱大卫明显放松了一些，之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标准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略显疲惫和沮丧的面孔。

　　钱大卫家里面积很大，客厅非常宽敞。家里意外地整洁，装修风格好似杂志上的极简主义样板间。通常一个家里，总会放一些杂物，小装饰品，透露出主人的生活气息。但是钱大卫家里却几乎没有任何杂物，清爽到了冷清的地步。
　　范晴不禁说道：“你家很干净，简直像是样板间。”
　　钱大卫说：“我生活很简单。也有专人给我打扫。我不愿意把很多时间花在家务上。”
　　范晴的目光落在客厅里的钢琴上：“你会弹钢琴？”
　　钱大卫点头，说：“今天状态不好，改天弹给你听。”
　　范晴这才注意到钱大卫脸色很不好，她立刻想起，医生说接下来的两天病人的疼痛感都会很强。她从手机里翻出她记录的医嘱，一丝不苟地照着医生说的帮钱大卫吃了药。然后对他说：“止疼药大约15分钟以后起作用。我再帮你做个冰敷吧。”
　　说完，她就拿出手机搜了一下：“用冰块和水混合，保持在零度……”
　　她打开冰箱，找到冰块，又找出几个塑料袋，像中学生做实验那样认真地做冰袋。

　　这时电话响了，范晴看了一眼，说声抱歉，走到客厅里的一个角落里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程小乐打来的，他告诉范晴，他看过了邮件，时间确实有点紧张，但他肯定能完成。如果范晴已经有地形图，可以先把地形图发过来，他可以先把环境的模型建出来。
　　范晴说：“好，我在外面，回家就发给你。也许会晚一点。”
　　程小乐说道：“如果你有项目地址，把地址先发给我也可以。我可以用卫星地图先看着，把项目周边环境大概做一下。”
　　范晴问：“你很着急吗？”
　　“早点开始，可以做得比较细一点。周边环境做好一点，效果会比较真实好看。”
　　“啊，那太感谢了。那你稍等……”范晴转头问钱大卫：“大卫，我用你家的wifi发个邮件可以吗？”
　　钱大卫对她微笑：“当然。”
　　范晴就对程小乐说：“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发邮件给你。”
　　程小乐却问：“你在你朋友家里吗？”
　　“是的，不过没关系。”
　　程小乐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范晴客气地否认，“我应该谢谢你，这么快就给我回复。”

　　范晴挂了电话，并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而是把做好的冰袋按照网上的说明方式一丝不苟地帮钱大卫敷上，又重新做了一些冰块放进冷冻室。然后才拿出笔记本，问了钱大卫密码，开始发邮件。发完邮件，她合上电脑。又发了短信给程小乐，看到程小乐回复“收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钱大卫坐在沙发上，看着范晴有条不紊地忙活着，突然问：“范晴，是不是有很多男同事都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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