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或许是因为新帝即位，诸事繁杂，祁泠尘的身体开始慢慢虚弱起来，肾亏得明显。妙鸢这一日，竟然破天荒地关心起他来了，亲自写了药方，去药材市场上挑了最好的药，熬制出来给祁泠尘送了去。
　　祁泠尘坐在书房里，正看公文看得疲累，就见到妙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药。
　　“这药可以大补肾亏，你把它喝了吧，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熬。”妙鸢温柔地说道，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几分，祁泠尘风月场上的经验不少，却偏偏不能免疫妙鸢来这一套，乖乖地接过药来，一饮而尽，药的苦味顿时从嘴里溢散到胃里，泠尘整个人都不好了，皱着眉问道：“什么药这么苦？”
　　“都是能养身体的好药呢。你要是觉得苦，便把这一碗银耳莲子羹喝掉吧，就不那么反胃了。”说罢，妙鸢温柔地把那碗羹汤端起来，递给泠尘，泠尘见她这般温柔模样，突然抓住了妙鸢那一截玉藕般光滑的小手臂，定定地看着她，问道：“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是觉得愧对于我吗？”
　　当然不是，妙鸢心里默默想着。你为了得到我，竟然给苏砚悬下毒，差点害他死在藏剑山庄，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或许是吧。”妙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会对这个孩子好吗？”
　　“看你表现。”
　　妙鸢了然于心，倾身行礼：“那我走了，明日此时再来给你送药。”
　　“好。”泠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欣慰了许多。今日竟然关心起我的身体来，熬了补药送过来，果然，只要我温柔以待，你终究会回心转意的，且等着吧，等我坐到本就属于我的那个位置，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初夏，长安城周边几地的节度使们因为不满职位调动，发生了叛变。如今大唐已是内忧外患，山河飘摇，这样的叛乱时有发生，朝廷往往派使臣瓦解，或者兵力碾压就终结了。但蹊跷的是，这一次的叛军气势汹汹，竟然联合起来攻入了皇宫，气势堪比当年安史两家的叛乱。
　　兵荒马乱之中，祁泠尘找到了德宗李适，派心腹护送其离开了京城，一路出逃到了奉天，李适万般感慨，危难之时，果然只有祁泠尘才靠得住，难怪父亲代宗那么信任他。
　　蔡寄虽然被贬漠北，却并没有忘记忠心，一听到节度使们叛变的消息，就迅速赶到了奉天，保护李适。李适这才放下心来，满心期望地等待好消息，祁泠尘，他一定可以帮自己平定这场叛乱的。
　　却不想没过几天长安城就传来了消息，这些节度使群雄无主，拥立祁泠尘为王。祁泠尘竟然没有拒绝，就这样随随便便入主了宣政殿，改了国号，自立为王。代宗信任他赐予他的兵权，此刻竟然变成了他篡位的工具，他派出重兵，名义上说要迎接皇帝李适回京，实际上是要去剿灭被蔡寄亲信保护起来的李适。
　　兵力压迫之下，为求自保，皇帝不得不颁布了罪己诏，宣布禅位给贤臣祁泠尘。
　　祁泠尘才是真正的权术大师啊，坐收渔利。
　　祁王府中，妙鸢看着周围的下人们都忙碌着，准备送她入宫，心情有些复杂。那个唤自己小姑姑的人，简直如同预言家一般，他担忧的事这么快就应验成了现实。
　　祁泠尘来紫藤院看她，轻轻地抱了抱她，温柔地说道：“鸢儿，等我登上王位，你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后了。你既然每天亲手给我熬药，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愿意陪我完成这登基大典吗？”
　　“泠尘，你真的不觉得你错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叛军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扶持你登上皇位吧。不管你多强，你都只是祁王，大唐子民公认的皇帝姓李，不姓祁。”妙鸢面露疑难之色，强硬地推开了祁泠尘。
　　“昔日武后登基为帝，多少人反对？她也不姓李，不照样坐稳了这皇位吗？”祁泠尘信誓旦旦，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做一个人人敬仰后世称颂的四朝元老不好吗？若皇上是个昏君，你取而代之，是民心所向。可如今的皇上，从安史叛乱时起就屡立战功，曾为兵马大元帅，颇有文韬武略，而且不像代宗一样偏信宦官，他是个贤明能干的君主啊，你辅佐他稳固这大唐，难道不好吗？如此叛乱，百姓不会归附于你的。”
　　祁泠尘没有想到，木已成舟，妙鸢的反对声却这么大。她作为自己的妻子，难道不应该无条件站在自己这边吗？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只告诉你，当年我的父亲和我现在一样，是一代贤相，仍旧免不了没陷害，家破人亡，我母亲就死在我面前。我不希望母亲的悲剧，再发生在你身上，要想彻底根除后患，唯有我自己登上皇位。如今罪己诏已下，皇上已经答应禅位于我，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要用我来给你自己的野心作掩护。为了我？你若是真为了我，就该放我自由才对，你明明知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妙鸢哪壶不开提哪壶，祁泠尘登时就怒了，举起手来要打妙鸢。妙鸢扬起脖子，斜睨着祁泠尘，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去手，只是“啪”地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
　　自己怎么偏偏，就爱上了她呢？
　　泠尘走后，妙鸢当即写信给回纥可汗陆遥峰，信中分析利弊，提及祁泠尘手握兵权并非等闲之辈，他若为皇帝，必定会出兵征伐回纥挑起战争，简直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得回纥血肉模糊。但如果回纥此时趁乱带兵攻入长安，重新拥立李适为王，李适必定会感激万分，给予回纥大量的好处。
　　苏砚悬看着她写完这封信，有些不放心，问道：“鸢儿，你当真要这么做吗？若是回纥真的这么做了，祁泠尘必定会沦为阶下囚，那么你作为祁王妃该如何自处？难道要怀着我们的孩子，陪祁泠尘去蹲监狱吗？”
　　“师父，你教过我万花谷的誓词，我从来都不曾忘记。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如今国家有病了，我身为一个医者自当尽我微薄之力来治疗，哪怕会赔上我自己。”
　　“我的鸢儿，长大了。”砚悬欣慰地摸了摸妙鸢的小脑袋，忽然回忆起许多年前，自己带着周凝眉逃难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身为医者，除了救死扶伤，更应该尽微薄之力医治国家之疾病啊。
　　他笑了笑，说道：“鸢儿，我会和你并肩作战的。”
　　“放心吧，这大唐监狱我进去可不止一次了，怕什么？”
　　这信远远寄到回纥，陆遥峰看了，却悟出了另一个契机。
　　既然祁泠尘都忍不住登上王位了，自己何不借此机会，以拨乱反正为由攻入长安，自立为王？到时候，从回纥到苏杭，这广袤的山河，岂不是都可以归入自己囊中？
　　他立马写了回信，信中提及，“沁宁，你母亲的仇，今日可以报了。你按我的计划悄悄给祁泠尘下毒，让他慢慢病下去，为父会在边境悄悄集结兵力，一旦他病倒，为父便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攻入长安城。到时候，这偌大的中原，就是我们父女的天下！回纥就再也不用送女子到中原和亲，进贡贡品。”
　　这信被江寒声在西域的眼线截取了下来，交给了祁泠尘。
　　彼时，祁泠尘已经登基为王，看到这封信，在宣政殿内气得发抖。
　　鸢儿，我为了你，连这江山都打下来了，要把它送给你，你为什么还要窜通外族来加害于我？我的一片真心，在你看来就这么好戏弄吗？
　　他的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一不小心，就咬破了，嘴角微微渗出了血，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
　　他气成这样，最后却只是无奈地说一句：“寒声，这册立皇后的圣旨，先缓一缓再公布吧。”
　　“就这么简单？那个女人可是随时会毒害你的，你把她留在身边，就不怕哪一天死于非命吗？不要再犹豫了，直接杀了她吧，还能借此杀一杀陆遥峰的锐气，让他断了念想。”
　　“她可是你的弟媳，还怀着孩子，怎么能杀呢？”祁泠尘心软了。
　　“孩子？那个孩子若是你的，她会联合外族来对付你吗？我都替你心酸。”江寒声一语道破真相，丝毫不留情面，祁泠尘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像吃了酸泡菜一样。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争取到所有节度使的支持，不然我这个皇位坐不长久的。鸢儿该怎么处置，你让我想想。”
　　初夏，阳光温煦，妙鸢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每日祁泠尘在宣政殿中处理政务，妙鸢就在含凉殿中和砚悬找乐子，或是下棋，或是一同看书，岁月静好。宫中众人，都以为苏砚悬是妙鸢的哥哥，因为她怀孕来照顾她的，所以对两个人过于亲密的举动，都习以为常。只有祁泠尘，一个人看在眼里会生闷气，心病越来越重。
　　这一天，妙鸢坐在含凉殿中紫藤花架下，素手抚琴，青玉流的琴音还是那么清脆，如山泉叮咚，十分悦耳。砚悬吹着雪凤冰王笛，以笛音和之，两个人其乐融融，宛若神仙眷侣。祁泠尘下朝看到这一幕，终于忍无可忍了，走过去夺下了砚悬手中的雪凤冰王笛，冷冷地说道：“以后这笛子就是朕的了，你不许碰。”
　　“你当年既然把这笛子赠予我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苏砚悬毫不示弱，一把夺了回来。
　　“这笛子是王妃的，王妃是朕的，这笛子自然也就是朕的。何况，如今朕是天下之主，朕想要的东西谁敢跟朕抢？”祁泠尘说着，又伸手去抢，两个人的手都紧紧抓着雪凤冰王笛不放，一时僵持住了，互不相让，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好像要用目光杀死对方一样。
　　最终，苏砚悬先放了手。
　　祁泠尘满意地笑了笑，拉着妙鸢的手便离开了，回到殿中，将这笛子放到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此后每天下朝之后，祁泠尘就像是要向苏砚悬示威一样，去含凉殿中拉着妙鸢鸣笛抚琴。妙鸢竟然没有表现出拒绝之意，静静地坐在冉冉翠竹下，听祁泠尘用雪凤冰王笛吹《凤求凰》的曲调，以琴声相和。宫人们并不知这其中意味，只觉得两个人这光景甚是般配，纷纷议论道：“皇上只娶了娘娘一人，又和娘娘这么恩爱，为何还不册封娘娘为皇后？”
　　“谁知道呢？咱们如今的这位皇上，古怪得很。”
　　苏砚悬看着祁泠尘和妙鸢这般恩爱光景，似乎有些气恼，转身正要走，却听见笛声戛然而止，祁泠尘说道：“苏太医，别急着走啊，苏太医素来通晓音律，就在此处给朕听着吧，听听看，朕有没有什么地方吹奏错的。”
　　苏砚悬只得转身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彼时正是初夏时节，含凉殿中菡萏初开，满庭院都是馥郁的香味，苏砚悬坐在这菡萏红花之间，手执折扇，优雅至极；妙鸢一袭紫衣坐在他对面静静抚琴，淡若秋水；祁泠尘一袭白衣立于一旁吹笛，仙风道骨。宫女们看这三个人，只觉得这三人乃是世间最美貌之人，赏心悦目，却不知三个人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各怀鬼胎。
　　一曲《凤求凰》合奏罢，祁泠尘走到苏砚悬面前蹲下，在他耳畔低语道：“这局棋朕赢定了，看见了吗？妙鸢心里是有朕的，能与你合奏的曲子，也能和朕合奏。等这个孩子出生，你就滚回你的万花谷去吧。”
　　只见苏砚悬挑了挑眉，淡然回答道：“这局棋，胜负还未分呢。”
　　“别嘴硬了，你已经输了。”祁泠尘微微一笑，举起雪凤冰王笛在砚悬眼前晃悠了一下，“这笛子，本来就是属于朕的。”说罢，他站起身来，甩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他走后，妙鸢和砚悬相视一笑，妙鸢点了点头，砚悬立马就会意了。看妙鸢这表情，计划应该是成功了一半，祁泠尘，你这个皇位坐不久的。鸢儿，也不会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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