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然而黛清欢还是小瞧了宫中御医的实力，刺杀事件过去没多久，代宗深觉身体不爽，动不动便生出麻|痹僵硬之感，太医们查验伤口，在苏砚悬留下的医案中，发现了关窍。
　　代宗身上的毒，这些症状，无疑是苗疆五毒教的东西。是日，黛清欢被从祁王府中带走，投进了大牢。
　　“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狱卒们奉命行事，对黛清欢严刑拷打。
　　“无人指使。”黛清欢身上，炙血蛊造成的损伤尚未好全，她强忍着，一个人担负下所有罪名。
　　审讯的间隙，祁泠尘来看过黛清欢。
　　“清欢，你还好吗？南诏王很担心你。”祁泠尘假意问候道。
　　“我很好。”黛清欢一身伤痕，明明就是在撒谎。她说道：“泠尘哥哥，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尽管去宣布我的罪名吧，刺杀皇上的，是我一人，和你还有南诏王都没关系。你放心，我们五毒弟子都有一个凤凰蛊，凤凰涅槃，起死回生，哪怕是被送上刑场，我都不会死的。”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祁泠尘大喜，这五毒教的凤凰蛊，他是早就听说过的。
　　“代宗的病已经在慢慢恶化，很快就会驾崩，清欢，祝泠尘哥哥如愿以偿，坐上皇位。我会背负所有弑君的罪名，被处死，然后靠着凤凰蛊复活，从此用另外一个身份活下去。只是，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不过我相信，你和妙鸢，一定会过得很开心，我很满足。”
　　“谢谢你成全我们。”祁泠尘摸了摸她满是血痕的脸，终于动容了。
　　而彼时，苏砚悬和苏妙鸢，正在遥远的扬州城，看戏听说书，好不欢喜。妙鸢甚至还和苏砚悬假扮成男子模样，去了一趟仙乐馆，花姨倒是把这里打理得有声有色的，学起了长安城仙乐馆的那一套，定期抽出一部分利润，去人贩子市场上赎人，送了不少被拐骗的孩子回家。
　　仙乐馆中讨生活的艺人们，大多是家境窘迫流落至此的，对这些孩子的经历感同身受，很赞同花姨的做法。
　　妙鸢扮作男子模样，以一把折扇掩面，拽着苏砚悬就进了仙乐馆，任凭他怎么抵抗都不为所动。走进店内，花姨顶着一副笑脸上前迎接，妙鸢以扇掩面，极阔气地丢了一撮银子在花姨手里，故意装出男子粗犷的声线说道：“来来来，让你们这里最好的姑娘上来，给大爷我唱几曲。”
　　“得嘞！我这就去叫花魁来陪您！”花姨笑靥如花，上楼去叫了，妙鸢的脸捂在扇子后面，笑得花枝乱颤。
　　花姨的眼神，还是这么不好啊，居然没有认出来自己。
　　砚悬白了她一眼，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带夫君逛窑子的，我看你是头一个。”
　　“可是你自己说的，要走一遍我走过的路。”她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轻车熟路，往仙乐馆的后院走去，花姨连忙从楼梯上当当当跑下来，拦住了两个人：“这个，公子不好意思，后面是姑娘们练舞的地方，外客不让进的。”
　　“那我就是要看怎么办嘛。”妙鸢眼巴巴地看着花姨，“说吧，多少钱可以让我们进去一观？”
　　花姨犹豫了下，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伸手比了个“五。”妙鸢挑了挑眉，把五两银子丢到花姨手里，她立马眉开眼笑，接引道：“两位公子，这边请。”
　　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妙鸢得意地瞥了花姨一眼，又看向砚悬，他已然放弃治疗了。
　　“公子，现下姑娘们排的曲目，是要在上元灯节表演的敦煌飞天舞，是特意请来西域的伶人排的。”花姨简短地介绍道。
　　“这么讲究吗？”砚悬故作震惊，指指点点道：“不行，那腰扭得还不够，还能再柔一点才美。”
　　“是。”花姨唯唯诺诺道，吩咐姑娘们：“都听到了吗？这位公子说了，腰要扭得再柔美一点。”
　　那些女子立马照办了，一个个扭得跟水蛇似的，妙鸢终于忍不住破了功，“噗”地一声笑出来，偷偷捏了一下砚悬的胳膊，痛得他“呲”地叫了一声，她笑道：“某些人，还挺上道的啊？”
　　“那都得怪你，非把我带进来。”苏砚悬笑了笑，捏了捏妙鸢的小鼻子，这个亲昵的举动落在姑娘们眼中，颇有些不寻常的意味。一个男子，对另一个男子捏鼻子？啧，有点东西。
　　花姨见怪不怪，似乎很是理解，说道：“两位公子若是有那癖好，不喜欢咱们这的姑娘，可以去隔壁望月楼一观。那儿的小生，个个都美得很呢，美得很……”
　　平白无故就被当成了断袖，砚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又不好解释，只得笑着附和道：“多谢花姨美意。”
　　妙鸢看着砚悬这副难堪的表情，捂着肚子差点笑岔气。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拿开扇子，问道：“花姨，你看看我是谁？”
　　“你是？”花姨满脸疑惑地看了看，这脸，似乎很是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额，一别经年，花姨的眼神还是这么不好。妙鸢揉了揉脑袋，轻轻地撕下唇边贴的假胡子，又伸手把头上的发簪取下，一头乌黑秀发顿时如瀑布般披散下来。
　　“鸢儿！”花姨大喜，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条，“你居然还活着呢？前些年那件事，你不是被牵连，斩首示众了吗？”
　　“那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呢？”妙鸢得意洋洋地说道。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花姨满脸写着高兴。
　　“那可不，我可得好好活着，毕竟咱俩三七分成，我的那份钱可没拿呢？”
　　花姨的脸顿时拉下去一半，皱着眉头说道：“原来你千里迢迢跑来扬州，就是为了找我要钱啊，就没有点别的想法？见面就说钱，可太伤我的感情了，你就不是因为想念我才来扬州的？”
　　果然一提到钱，花姨就不乐意了，算了，看她赎了那么多孩子送回家的份上，就不找她要那七分利润了。
　　妙鸢如此想，说道：“当然是因为想你才来的呀，咱俩可是一同蹲过大牢的交情，那点钱算什么。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个好消息的，我马上就要嫁人啦。”
　　“莫非，就是嫁给这位公子？”
　　“正是。”妙鸢兴冲冲地回答道，花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砚悬，眉目间有些异样，不过这一丁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了，她笑道：“甚好，你俩很是般配。走吧，随我去我的房间，咱们喝喝茶，好久不见，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
　　“那咱走吧。”花姨带着两个人去了后院她的房间，倒是布置得极为雅致，招呼两人坐下后，她笑道：“等着，我去后厨取些上好的点心来。”
　　看着妙鸢和砚悬两个人坐着聊天，花姨放下心来，悄悄走到后厨，唤了一个小丫鬟来：“你赶紧去驿馆，通知祁大人，说苏姑娘出现了，现下就在我房间里喝茶，快去！”
　　“是。”那小丫鬟得了命令，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这边，妙鸢和砚悬还在说笑，她猛地想到了刚才自己说要嫁给砚悬时，花姨怪异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留了个心眼，悄悄将花姨房间的后窗打开一条缝，偷偷看过去，这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后厨。
　　果然看到花姨使唤了一个小丫鬟出去。
　　不好，我就知道，花姨这些年已经变成了祁泠尘的人。她心下懊悔不已，怎么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简直是送上门来，她把砚悬扶了起来“咱们得走了。”
　　“怎么，不和你的老朋友叙旧了吗？”苏砚悬正优哉游哉喝着茶。
　　“她是祁泠尘的人，出去报信了，咱们俩的行踪暴露了。”妙鸢严肃地说道，眼珠子一转，想了想。既然她已经派了人去报信，那么此刻自己和砚悬贸然出去，必定会被拦下来，该怎么办呢？
　　看着花姨房中的女人衣裳，妙鸢顿时有了主意。
　　“夫君，委屈你一下啦，不然咱们躲不过花姨的眼线的。”她神神秘秘地笑着，一把把砚悬拉到梳妆镜前，把他的头发散下来，涂脂抹粉，然后给他换上一身女人衣裳。
　　啧啧啧，这身段，比女人还有韵味。
　　妙鸢一边默默感叹道，一边也给自己化了装，和砚悬两人以扇掩面，轻飘飘地就绕过众人的视线，逃了出去。果然刚出门不久，就回头看到，祁泠尘带着一队人马包围了仙乐馆。
　　好险啊，妙鸢心下发憷，还好自己足够机警，发现了花姨神情不对劲。直到走得老远了，回到客栈，妙鸢才放下心来，看着砚悬妖娆的妆容，她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这样子，好像比起男装要美得多啊？”
　　砚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还笑，怎么就想不通要去仙乐馆呢？这下暴露了吧。”
　　“没事，就咱们这高超的苏氏影遁大法，祁泠尘能找得到咱们，算我输好吧。”她拍了拍砚悬的肩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苏氏影遁大法，噗哈哈哈！”
　　“行了，就你皮，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呢？”砚悬担忧地看了看窗外，这扬州城恐怕是不能待了，只怕眼下到处都是祁泠尘的眼线，活动实在不便。
　　“咱们去藏剑山庄吧，梦雪，还有清晏不都在那里吗？咱们去看看他们。”妙鸢笑着，帮砚悬把身上的女装脱掉，换上便服，又帮他把头上插的闪闪发光的各式簪子取下来。“只可惜，我原本还想委托花姨，帮咱们办一个婚礼的。没想到她这么不可靠，和蓝儿一样都做了祁泠尘的走狗。”
　　仙乐馆中，祁泠尘扑了个空，对着花姨便是一通大发脾气：“人呢？你莫不是在骗我？”
　　花姨战战兢兢地，自己也很疑惑，“他们明明就在我房间喝茶来着，和苏姑娘一起的那个男子，长得很是清秀，苏姑娘腰间还别着一柄白玉笛子，我真的没有骗您。您自己不也说过吗？离开长安城，苏姑娘能去的地方不多，很有可能到我这里来。”
　　“罢了，你下去吧，继续帮我留意他俩。”祁泠尘招了招手，花姨便离开了，他心烦意乱地看着这扬州城的一切。
　　鸢儿，你很快，就该回到我身边了，我纵容你够久了。
　　西湖畔，玉皇山上藏剑山庄，这一年破天荒的下起了小雪。妙鸢和砚悬坐在竹筏上，听艄公讲起这藏剑山庄的故事：“‘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这首诗啊，说的就是我们藏剑山庄。藏剑叶家，是如今四大世家之一，能够持有我们藏剑山庄铸造的剑，可是江湖侠士们的梦想和荣耀啊。”
　　竹筏穿过断桥，只见朦胧的白雪，悄然飘落下来，静谧如斯。
　　热情招待二人的，是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大庄主叶英，向来习惯独处，静观寒暑荣枯，参悟剑道，对门内这些繁琐事务素来不予理会。
　　叶梦雪听闻妙鸢姐姐来了，兴冲冲地拉着苏清晏去看。
　　分别了一年，叶梦雪的个子明显长高了些，而苏清晏，还是那般斯文腼腆。下午时分，叶梦雪极开心地拉着妙鸢，去堆雪人，然而这藏剑山庄的雪，下得温柔细碎，根本堆不成雪人，她颇有些懊恼。
　　妙鸢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若是想堆雪人，以后去万花谷找我便是，万花谷冬日下的雪可大了。正好和你清晏哥哥一同前去，清晏哥哥的家，本来就在万花谷呢。”
　　“嗯。”她开心地一笑，捏了一个雪团，朝苏清晏砸去。他只是忽地一下躲开，温柔地说道：“梦雪，你又调皮了。”
　　看着清晏这般文质彬彬的温和模样，苏砚悬也就放心了。哥哥虽然一时迷了心做了奸臣，他的儿子，倒是善良单纯，以后必定不会是哥哥那样鬼迷心窍之人。
　　在藏剑山庄待了三天，雪也便下了三天。断桥边，梅花开得正好，一簇簇腊梅点缀在枝桠间，赏心悦目。妙鸢看着这朦胧白雪下，红梅，断桥，远山，西湖，无不静谧旷远，不禁生出一种朦胧的情愫来，颤抖了下。
　　“冷吗？”苏砚悬呵气成云，帮妙鸢搓了搓她冰凉的手。
　　“有一点。”妙鸢答道。
　　苏砚悬走上前来，从身后抱住了妙鸢，把她裹进自己的袍子里，妙鸢顿时感受到，一股暖意将她包裹了起来。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倚靠着，看着这断桥残雪。
　　忽然，苏砚悬剧烈地咳嗽起来，妙鸢慌张地看向他，帮他拍着后背。只见他咳着咳着，便咳出血来了，鲜红的血，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十分刺眼。
　　“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太冷了？”
　　“不是。”苏砚悬皱了皱眉头，平复了下身体的不适，答道：“鸢儿，抱歉，我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程了。”
　　“什么意思？”妙鸢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我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的。”他粗重地喘着气，“泠尘早已让我服下了毒|药，他觉得，只要我不在了，你一定会对他回心转意的。我现在剩下的日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别说了，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当年红药之毒你都能解，你医术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解这毒对不对？”
　　“若是能解，我怎么还会在这里咳血呢？解药，只有祁泠尘有……”他剧烈地咳嗽着，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你都那么虚弱了，还是坚持着抢了亲，陪我下江南胡闹。妙鸢想到这一点，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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