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祁王府的喜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停歇，江寒声迎娶花晴岚，祁泠尘迎娶苏妙鸢，双喜临门，江牧自是高兴地合不拢嘴，拉着两个儿子，喜酒敬了一圈又一圈。
　　他喝得醉醺醺的，斜倚着喜宴的红桌子，满脸红光，眼神扑朔迷离，忽然就落下泪来，老泪纵横。
　　夫人，你看到了吗？我们的两个儿子，今日都成家立业了啊，只可惜你死在了华山冰雪里，若是你还在，该多好？
　　“爹，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了？”祁泠尘见状，上前问道。
　　“我是高兴的。”江牧抹了抹眼泪，慨然道：“只可惜你娘，看不到你们兄弟俩的大喜事了。”
　　“父亲，凌雪阁杀母之仇，我都记着呢。”祁泠尘小心翼翼地俯身，悄悄对江牧说道，眼角飘过一丝阴翳。
　　凌雪阁，玄宗朝时效忠于宦官高力士，是隶属于朝廷的杀手组织，那时候受到燕丞相的委托追杀江氏一族。如今，高力士已然作古，控制着这个神秘组织的，正是高力士的亲传徒弟，代宗身边的宦官蔡寄公公。蔡寄平日里行事低调，但因为一手辅佐代宗登上皇位，很受宠信。
　　今日婚宴，蔡公公也在席间，祁泠尘端起酒杯，揣着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祁大人，恭喜啊！”蔡公公俯首作揖，以示诚意。“祁大人厚德载物，替天行道，官居丞相实乃民心所向。今后，我们还得一同进退，辅佐好皇上才好。我先干为敬，祝贺祁大人喜得如花美眷。”
　　“蔡公公客气了，来，我敬您！”
　　祁泠尘满脸笑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容光焕发地看着蔡公公。
　　蔡寄，今日我纵杀不得你，明日必得让你付出血的代价，你们凌雪阁的人，都要给我母亲陪葬！
　　夜深了，宾客散尽，祁泠尘喝得有些微醺，却依然不失优雅，衣袂翩翩似仙人，由四个挑灯的小丫鬟簇拥着，往紫藤院走去。昏黄烛火轻摇，他推门进去，只见媒婆带着几个小孩子正在婚房里玩闹，而她们中间的新娘子，正襟危坐，却盖着盖头不发一语。
　　“哎哟！新郎官你可算来了！”媒婆挥舞着绣帕招呼道。
　　新娘子原本坐在床的中间，听到这声音，乖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祁泠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了笑。
　　鸢儿，你果然还是顺从了，早这样该多好，省的我费那么多力气囚禁你。
　　他潇洒地挥了挥衣袖，走过去在新娘子身边坐下，轻轻地牵了新娘子的手，可以感受到新娘子微微颤抖了下，却并没有缩手，祁泠尘很是满意。媒婆立马带着小孩子们，将各色糖果和同心铜钱撒到两个人的衣裳上，还有床上，以此仪式，祈愿新人富贵吉祥，多生贵子。
　　这厢闹完之后，众人都散了去，祁泠尘和新娘子并肩坐在床边，牵着她的手。他感受得到，她在微微的颤抖，安慰道：“鸢儿，从今以后你我夫妇一心，同去同归。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于你，泠尘此生，所求不多，只求你能原谅我，我们冰释前嫌，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好吗？”
　　见新娘子不发一语，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很抱歉，用这样强迫的方式来让你嫁给我，但是我相信，你能理解我，对吗？我在华山之巅，修习这些年，忍受风刀霜剑，忍受孤独，这一条路我走得何其艰辛，你便是我心中唯一的光芒。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我要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她不发一语，依旧颤抖着。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拿起喜秤掀开了盖头。一瞬间，新娘子腾地站起身来，跪倒在了祁泠尘面前，不停地磕着头：“大人，对不起！”
　　“蓝儿？怎么是你！夫人呢？”祁泠尘大惊失色。
　　“夫人她……和苏大人走了。”
　　“什么？”祁泠尘登时就怒了，把喜秤摔在地上，一伸脚，便踹倒了身侧的梳妆台，铜镜猝然倒地摔得粉碎。屋外媒婆正和几个丫鬟家丁偷听墙角，听到这么大动静，一时不知怎么回事，闯了进来，只看到祁泠尘拔出了腰间的洗尘剑，直直地指着跪在地上的新娘子。
　　“这是怎么了？新婚之夜，发这么大火干嘛？”媒婆赶紧跑过来搀扶新娘子，看到她的脸那一瞬间，吓得瘫坐在地。“怎么会？苏姑娘呢？”
　　祁泠尘的脸阴沉到了极点，宛若千年寒冰，周身透出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吩咐下人道：“通知各州道府，秘密通缉苏砚悬和苏妙鸢，抓到一个，赏金五千两。此事不要声张，悄悄地做，勿要打草惊蛇。”
　　“大人！对不起！”蓝儿还在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流出的血沾染在了地毯上。
　　“行了，赶紧滚出去！”祁泠尘吼了一声，媒婆识趣地把蓝儿搀扶了起来，迅速地消失在了祁泠尘的视线之外。
　　鸢儿，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苏砚悬他到底哪里比我好，竟让你费尽心思也要和他在一起。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行天道，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走着瞧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看你们俩能逃到哪里去。
　　从长安城出发，砚悬和妙鸢挑了水路，先南下瞿塘峡，如今已是清秋，瞿塘峡夹岸皆是红叶阑珊，猿声清啼，两侧的崖壁高不可攀，令人生畏，其间点缀着些许悬棺，不知在此风化了多少年，颇有些神秘的意趣。
　　苏砚悬坐在船舷上，任小船在江中慢慢往下游漂流，兴味盎然地欣赏着这一切，妙鸢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听他说话。
　　“鸢儿，你知道吗？你离开万花谷之后，我曾经和泠尘去找过你，我们找遍了长安城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唯独没有料到，你会伤心至此，远远躲到苏杭去。”
　　妙鸢嘟着嘴，搂着砚悬的腰，把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回答道：“都怪你脸皮薄，那时候在万花谷我说江湖不见，恩断义绝，是为了激你，你竟然一点都不心软。”
　　“我那都是为了你，那时候我总觉得，师父我身体虚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把你留在师父身边，耽误你大好青春年华，实在是太自私。”
　　“原来你是那样想的？”妙鸢惊声，直直地坐起来，看了看身后的砚悬。他会心一笑，紧紧地握住了妙鸢的手，答道：“可叹命如纸薄，我能遇见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竟然不懂得珍惜。”
　　“是吧！当年五两银子赎下我，你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妙鸢嬉笑道，在砚悬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只见江上微风轻起，在碧幽幽的江面上掀起一圈圈涟漪，这样随时可以依偎在砚悬怀里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甜蜜。
　　“哎呀，这风，好像吹了什么东西在我眼睛里。”砚悬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妙鸢见状，连忙拨开了他的手，阻止道：“师父你不是跟我说过吗？眼睛里进了东西，不能这么揉的。”
　　“那你帮我看看。”砚悬闭着眼，微微蹙眉，似乎很是不舒服。
　　“来，仰着头，我试试能不能帮你舔出来。”妙鸢小心翼翼地托起砚悬的脸，看了看，奇怪，他眼睛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异物啊，何况这是在江中间，哪有那么多灰尘颗粒往眼睛里飘。
　　猝不及防地，砚悬睁开了眼，一扭头，径直亲上了妙鸢。
　　就在一瞬间，妙鸢的呼吸被他夺了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砚悬温润炽热的嘴唇紧紧压迫着她，她没有挣扎，睫毛微微颤动着，他的心尖也随之颤动。江上明月清风，都消散成了背影，只留下静谧到仿佛要停止流动的空气，她脑中一片混沌，隐隐感受到了他小鹿乱撞般的心跳，于是默默闭上了眼，安然沉醉，他也便放下了所有疑虑，轻轻地托住她的纤腰，更深地吻了下去。
　　人间本如寄，江湖的尽头，还好你还在我身边，你可知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妙鸢享受这这一刻的温存，泫然欲泣。
　　船行过巴陵县后，江面便宽阔了许多，水流也舒缓了些，三峡的朦胧白雾隐入了水墨画里。这时节巴陵的油菜花早已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翻滚着金色波浪的稻穗，在温煦恬静的阳光下，显得十分绚烂。
　　苏砚悬忽然将船划到江边的一个小码头，靠了岸。
　　“嗯？不是商量好直接下江南吗？”
　　“我记得这个地方，巴陵县，你画过此处风景对不对？”
　　“嗯。”
　　“那我们便在此处歇上一两天吧。”苏砚悬说着，便来扶妙鸢。
　　歇两天是没有问题，不过为何偏偏选在这地方？这巴陵，素来是劫匪横行之地，不太平。
　　“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不是个太平地方。”
　　“你和祁泠尘游玩过的地方，我怎么能不陪你再走走呢？这样以后只要你想起巴陵县，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而不是祁泠尘。”
　　得嘞，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傲娇了？妙鸢吐吐舌，默默汗颜，决定隐瞒自己和祁泠尘去过丐帮君山的事，这么玩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苏杭。
　　旧时那家客栈还在，老板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给苏砚悬和妙鸢安排房间的时候，问道：“两位客官，要几间房呀，一间还是两间？”
　　“一间。”
　　“两间。”
　　妙鸢和砚悬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相视一笑，妙鸢便红透了半边脸。
　　“到底几间呀？”
　　“听我的吧，哪有娘子和夫君分开住的，不安全。”苏砚悬假惺惺说道，努力憋住笑。老板娘倒是十分上道，莞尔一笑，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八百里洞庭湖，匪患多着呢，还是住一起安全。”
　　妙鸢白了砚悬一眼，便走到那边茶桌边坐下了，自顾自喝着茶。砚悬隐忍着笑容，走过去，俯身在妙鸢耳畔说道：“怎么？小时候黏着我没脸没皮的，一打雷就去钻我被窝，现在学会害羞了？”
　　“哪有。”妙鸢反将一军，“我是怕你吃不消，我一晚上可要六次。”
　　砚悬一口茶水差点把自己噎住，表情怪异，眼神颇有些嫌弃地看着妙鸢，妙鸢见他这样，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一晚上要打滚六次，我怕滚来滚去的，打扰你的好梦，你想哪里去了？”
　　“没，没想什么。”这次换苏砚悬脸红了。
　　入夜，月色皎皎，秋色微凉，妙鸢很自觉地抱住了砚悬，他却并没有任何动作。这人真是奇怪，说住一间的是他，如今挤在一个被窝里，美人在侧不为所动的也是他。
　　“鸢儿，等到了苏杭，我们补办一个婚礼后再说。”他似乎读懂了她的小心思，翻身用臂膀拢住她，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呼出来，触碰到他的胸膛又慢慢散开。
　　月色朦胧，妙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砚悬里衣衣襟上，那一朵暗紫色的鸢尾花，她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好想就这样抱着你，永不分离。”
　　“会的。”苏砚悬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甜甜地睡着了。
　　苏砚悬看看她睡梦中娴静的脸庞，又看看窗外的月色，陷入了沉思。
　　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呢？其实我也有事瞒着你啊，我们俩，是不能永远这样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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