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作者:冷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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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陵油菜花


      船行至巴陵县地界,泠尘带妙鸢下了船,在巴陵城中寻了一间客栈休息了。这一夜月色甚好,妙鸢独自坐在二楼的窗前,静静地看着月亮,竹窗透着一股清新的气味,让人神清气爽。低头可看到皎皎月色下,一泓池水倒映着明月,菡萏初开,夏蝉清唳,还有不知名的虫声咕咕唧唧,盎然成趣。
      竹影横斜,从竹影间透下月光,而泠尘就在这样的月光中,御气于剑,翩然舞动。他本就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加以在华山纯阳宫修行多年,即便是朦胧的月色都遮不住他的仙风道骨,妙鸢看得有些呆,然后发现不止她,院子里还有些客人,都痴痴地看着泠尘。
      这个人……真是走到哪哪里就是他的舞台。
      少倾,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在泠尘休息时,姗姗然走上前去,细声软语问道:“先生,我家小姐邀您去厅上一叙,酒菜都备好了。”
      “改日吧,我今日,还得教小女习字呢。”他抬头冲妙鸢笑了笑,还装模作样指了指楼上的妙鸢,妙鸢只回了他一个白眼,这人桃花运也太旺盛了,这次出来,每每有富家小姐向他示好,他都装痴卖傻,拿自己当挡箭牌,称呼自己为女儿,暗示对方自己已经有了家室。
      “爹你去吧,我自己写完啦。”她顺水推舟,说罢合上纱窗再也不理会,独自一人看起医书来。
      楼下的客厅里,客人们此时正聚集在一起找乐子,歌舞阵阵,流光溢彩,泠尘明明算是半个出家人,修道者当清心静气,远离尘嚣,他倒是毫不在乎,庙堂之上可做高官,江湖之远可与杂役伶人义结金兰,也算是个奇才。
      妙鸢正静静看着书,突然听到楼下似乎有骚动声,妙鸢听着有些不对劲,便放下医书从木梯上走下去,刚走下去就看见客厅里一团混乱,客栈里的小厮们被揍翻在地,捂着肚子直叫唤,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人制伏了众人,为首的一人正在柜台翻找着银子,看来是几个江湖劫匪。祁道长虽有功夫,似乎并不想多管闲事,任由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和那富家小姐喝着茶。
      为首的劫匪看见妙鸢从楼上下来,手上戴着玉镯子,脖子上也挂着一枚玉坠,一看就是有钱人,立马伸手来搜身,说时迟那时快,祁道长一闪身挡在她面前。
      “我说各位小爷,今天这么晚了还在忙生意呢?要不我请几位喝酒,咱歇歇?”
      “去去去,歇什么歇,没看我忙着呢吗?起开。”
      泠尘被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倒也不恼,起身护住妙鸢,从她腰间摸出雪凤冰王笛,拿给那劫匪看:“这笛子你可认得?”那劫匪前一秒还蛮横无比,下一秒突然就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不好意思,得罪两位了,我们这就滚,这就滚。”说罢,也不管其他部下诧异的眼神,带着黑压压的一圈人撤了。
      妙鸢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我方才观察了一会儿,确信了他们是恶人谷的人,有这笛子,他们可不敢欺负你。”
      妙鸢回想起来了,当日师父送她这雪凤冰王笛的时候,裴元告诉过她,这笛子原是七秀坊之物,后来落入雪魔王遗风手中,再后来辗转经过泠尘哥哥还有师父到了自己手里。这笛子果然不是凡物,拿着它似乎就代表了恶人谷的势力,不过这么宝贝的东西,泠尘哥哥是怎么拿到的?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妙鸢早早起床洗漱,帮店家准备客人们的早餐。老板娘第一次见妙鸢这么漂亮乖巧的小孩子,教她做红豆糕饼,她学得很是认真,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小姑娘,你和你爹,从何而来啊?”
      “我们啊,我们从长安城而来。”妙鸢昨日在客栈遭劫的时候,留意了下,厅上客人们的表情皆是慌张的,只有这老板娘,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任凭那些劫匪翻箱倒柜。她那时就有些怀疑这老板娘,所以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和祁道长是长安城来的。
      “昨晚可吓死我了。”老板娘如是说道,妙鸢倒一点都没看出来她有多被吓到,那会儿她倚着柜台,就差嗑瓜子了。不过妙鸢心思细密,未曾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只待早饭毕才和泠尘提起自己的疑问。
      “鸢儿你猜猜看?为什么这老板娘一点都不害怕?”
      “鸢儿猜不出。”
      “料你也猜不出,不过能看出可疑之处,也很难得了。鸢儿你以后要记住,很多事都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不能妄下定论做出冲动的事情来。我没算错的话,这老板娘,和那伙贼人是一起的。”
      “啊?怎么会?”
      “一出戏罢了,恶人谷的贼人常年在这八百里洞庭横行霸道,专抢劫富豪财产。若没点手段,是不可能在朝廷一波波围剿的情况下存活这么久的。你想想,若是客人在这客栈里遭遇抢劫,老板娘脱不了责任,而若是老板娘也入伙,他们先抢空老板娘的钱再抢客人的,老板娘成了最大受害者,一般人估计就不会追究老板娘的责任了。事成之后,老板娘的钱如数奉还,客人的钱,各自瓜分。”
      “哇,泠尘哥哥你知道的好多啊!”妙鸢愣了愣,不得不赞叹泠尘的神机妙算。
      “哈哈哈,不若你出师,来纯阳宫做我的弟子吧,你看看你师父那个榆木疙瘩,能教你什么嘛。他这人心直口快不懂委婉,不但不会照顾别人,有时候还得别人照顾他。”
      “那你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宠着师父,嗯……还得宠着我。”
      泠尘哭笑不得。
      这一日泠尘带妙鸢去了巴陵郊外的油菜花田,空气里弥漫着蜜蜂的嗡嗡声,这小小的可爱的生物,翩然落到一簇轻巧匀净的油菜花上,沉醉在采蜜的乐趣中,而当它采够了扑扇着翅膀把胖胖的身体抬起来时,就会发现,漫山遍野皆是这美丽的碎黄花儿,一簇一簇在温煦的春光里招摇着,它还会发现,一个穿着紫色的小裙子小女孩,眉清目秀,头顶顶着一朵俏皮的鸢尾花,蹦来跳去的,和一只白猫打滚玩,而一旁一位白衣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端坐在油菜花之中,在小桌上铺开画纸,一笔一画描绘着她的可爱模样。
      芭蕉冉冉,水车吱溜溜地转,风吹过发丝,如悄无声息的吻。
      须发尽白的老者,抱着钓竿鱼篓,坐在一头黄牛的背上,冲他俩微笑了一下,慢悠悠走远了。
      寥寥几笔,泠尘就绘出了妙鸢在花田里和软软嬉闹的模样,待妙鸢发现时,又悄咪咪把画收起来,不让她看。
      “泠尘哥哥,给我看看嘛!”
      “不给,就不给你看。”
      妙鸢跳起来要抢,泠尘把画卷举过头顶,站着不动,任凭妙鸢怎么跳都抢不到。看着她小小的一团,在自己身边拼命跳才勉强够到肩膀,忍不住哈哈哈笑出声。
      “泠尘哥哥你欺负矮子!”
      “我可没有,这样吧,鸢儿你承认自己是个蠢花,我就给你看画了什么。”
      “呸!”妙鸢白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两团绯红色的云晕。
      两个人正嬉闹着,金灿灿的油菜花田里突然冒出来几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皆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脸上戴着黑色面巾,突然从芭蕉林里冲了出来,挥剑包围了他们俩。
      泠尘顿时警惕起来,左手把妙鸢紧紧搂在自己身边,右手瞬间从腰间拔出洗尘剑,护在妙鸢身前,却还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慵懒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几位小哥有何贵干?”
      “小事,我们老大想请二位走一趟,说说这笛子的来历。这是我们恶人谷的笛子,怎么会落到你们手里?还请两位物归原主,把雪凤冰王笛交还于我。”
      “呵,你们说还就还?若我们不愿意呢?”妙鸢冷哼了一声,刻意拿出雪凤冰王笛摆弄着,目光里满是挑衅的味道,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几人明显被激怒了,动手便要强行捆绑他俩。
      泠尘汗颜,鸢儿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几个小喽啰固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可若是交手,妙鸢意外受伤怎么办?这些歹徒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冲上去就要抢妙鸢手里的笛子,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单手与之打斗,左手紧紧护着妙鸢,左躲右闪,略有些吃力。
      说时迟那时快,油菜花地附近有一队运镖的人骑马而过,这几个镖师见到二人被劫匪围困,镖银都不管了,个个喝几口烈酒就下马加入了混战,拳法遒劲有力,招式凛厉,穷追不舍,几招就把劫匪们拍倒在地,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鼻青脸肿作鸟兽散。
      泠尘打趣道:“你们这些丐帮,一个个喝了酒下手没个轻重,怕是要打得这些人好多天不敢来商道上了,给人家留条活路嘛。”
      为首的丐哥摸了摸脑袋,一身酒气,憨厚地一笑:“这我们可就管不着了,我们只管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些恶人在这商道上放肆,我就要打得他们不敢出来才好。”
      这几个人身上都纹着红蓝两色的纹身,看起来凶神恶煞像极了□□中人,然而恰恰相反,他们是丐帮弟子,看起来放浪形骸,实则仗义锄恶,最讲江湖道义,故而在江湖上很是吃得开,镖局都喜欢雇这些丐帮弟子,让他们护送贵重物品上路,最为可靠。泠尘微微鞠了一躬,正色道:“多谢几位出手相助。”
      妙鸢看着这几个出手相救的人,很是感激,屁颠屁颠跑去把自己一盒子的糖葫芦都拿了过来:“谢谢大哥哥们,呐,请你们吃糖葫芦!”
      泠尘宠溺地一笑:“这是我徒弟,苏妙鸢。”
      丐哥回之以微微一笑,接过去妙鸢的糖葫芦,舔了舔,甜津津的:“谢谢小姑娘,不过,你们师徒俩为何在这是非之地流连啊?”
      “徒弟年纪尚小,我带她出来游历一番,从瞿塘峡而来,到这巴陵县看看风景,这油菜花,可是一大盛景啊。”
      丐哥无奈一笑,“不过这巴陵县也是一大是非之地,油菜花边的商道上,不知浸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哪怕没有饥荒,这里也到处都是劫匪,你们可得小心点。”
      “是了,以前不知,以后知道了。”
      “不若,你们跟我们运完这一趟镖,去君山?我请你们吃君山岛的松子糖。”
      一听到有糖吃,还是自己闻所未闻的松子糖,妙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眼巴巴地看着泠尘,泠尘立马就会意了,答复道:“那,可就叨扰了。”
      “不会,两位待得惯就行。”
      丐帮弟子信奉四海皆兄弟,为侠义当先,门中虽三教九流皆有,鱼龙混杂,但弟子们共同点是都讲究一个义字,故而在江湖上很是受敬重。恶人谷的势力在南方盘根错节,匪患严重,故而镖局的生意相当火爆,而南方最火的顺义镖局,就是由丐帮人一手创立起来的。丐帮门中绝学有一招亢龙有悔,令江湖中匪患闻风丧胆,极大的震慑了恶人谷的流匪。
      妙鸢师徒俩随了丐帮弟子一行人,进得巴陵城中交了货,便连日登船上路了。
      船行洞庭湖上,可以见到湖面平滑如镜,映照出湛蓝的天空和慢悠悠的云朵,不知是天上云在飘还是湖水在流,也不知是天空这般蓝还是湖水这般蓝,碧幽幽的,澄澈通透,远处隐隐约约可见小山重叠,许是太远,小山皆是浅蓝色,水墨画一般隐在朦朦雾气中。船儿慢悠悠飘到君山岛附近的内湖,妙鸢终于看清了山上的景致。
      远看蓝色,近看却漫山皆是红色,浮着一团团绯红色的桃花,港口就隐在桃花之下的芦苇荡里,小船慢慢驶进去,这时节芦苇也刚刚长出来,翠滴滴很是惹人喜爱。妙鸢忍不住趴在船头,揪了一枝捏在手里,逗软软玩,挠它的肚皮,嘻嘻哈哈很开心。
      “小心摔下去。”一个丐帮的大哥哥温声提醒她。
      “嗯!谢谢丐哥哥!”
      “哈哈哈,这君山上,可很多丐哥哥呢!以后叫我玄攸好了。”
      “好!谢谢玄攸哥哥!”
      船行至君山,师徒俩第一件事就是拜访现任帮主郭岩,泠尘似乎和郭帮主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妙鸢觉得无趣,便自己跑出去玩了。君山上到处都是灼灼桃花,简直不能再好看,妙鸢寻了一处高地,随意往纷落的花瓣上一坐,就开始画起来,这一年来在师父的教导下,她画技长进飞快,这次出来,想着把自己看到的风景都画下来,带回去给师父解解闷。
      画着画着,她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芦苇荡旁边,栈桥上有个寂寥的背影。那人穿着蓑衣,一个人静静坐在栈桥上钓鱼,湖水静止不动,他亦静止不动,等了好久终于有鱼上钩了,他钓上来,随手一挥,把那条鱼丢回了湖水里,鱼儿咚地入水,在夕阳下荡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这人好生奇怪。好不容易钓到的鱼,又随随便便放生了。
      妙鸢收了纸笔,沿着长满青苔和蒲公英的小道走下去,原来这穿蓑衣的钓鱼人,是个白发飘飘的老者,年纪似乎七八十了,不过脸色倒是红润得很,气定神闲等着鱼儿上钩。
      “爷爷好!”妙鸢兴冲冲地打了招呼,他却闭着眼睛,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妙鸢还想逗他说话,只见他突然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妙鸢懂了,他是怕鱼儿被吓跑了,故而不理会自己。
      她也便安安分分在旁边盘坐下来,静静地画这老人的肖像画,夕阳斜晖下,耄耋老人安然执一钓竿,钓的不是鱼,而是明月清风。画完之后,她想了想,在画作旁题上了乌有先生给自己讲解过的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正如此刻,她非老先生,不知他钓鱼而后又放生之乐。
      “是何人?”老先生闭着眼,眉目安详,嘴里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我叫妙鸢,跟师父从长安城来,在巴陵县游玩,路遇劫匪,是几个丐哥哥把我们救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
      老人不再说话了,又一门心思钓起鱼来,妙鸢默默地画完,轻悄悄地把画儿放在栈桥上,又轻悄悄地离开了。
      待她走远,老人终于睁眼,看了看她为他画的画儿。同样是芦苇荡中,桃花枝下,但静坐钓鱼的,却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而是个正值盛年,风华正茂,纹着紫蓝龙纹,戴着云幕遮面具的丐哥。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时候的自己,和这画中男子无二。这孩子真是可爱啊,也算是让画中的自己,返老还童一回了。
      他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桃花花瓣,慢悠悠往丐帮总舵走去。手里的鱼篓里,盛着唯一一条没有被自己放生的鱼。春日里鱼苗尚幼,不可采之太急,需得养着些才好,故而他钓到的鱼悉数都放生掉了,除了这一条极大极肥美的鱼。
      丐帮总舵位于君山岛中央,关公庙前,是帮主与帮众们议事取乐之地,泠尘虽是一道士,倒也不避讳,入乡随俗喝起了郭岩请他的桃花酿,和兄弟们有说有笑的。妙鸢跑回来时他们似乎还没有散席的想法,妙鸢只好在泠尘身旁安安静静坐下,吃着玄攸给自己找的一袋松子糖,眼巴巴地看着祁泠尘。
      “怎么,想尝尝?”泠尘看了看妙鸢,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把手里装着桃花酿的酒杯递给她。
      她也很是爽快,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脸上瞬间飘上了两片红晕,醉醺醺地看着泠尘,笑呵呵的,又看了看玄攸,仍旧笑呵呵的。
      “你徒弟倒是痛快,可不比你,磨磨唧唧的,来我们干了这一杯。”郭岩再度举起酒杯。
      泠尘羞涩地笑笑,“是啊,我可比不上这徒弟。”
      玄攸看着妙鸢醉醉的模样,有些担心她,“那个,要不我带小丫头去客房休息休息吧,这一杯下去,虽是薄酒,也够她受的了。”
      “好。”泠尘默许了。
      玄攸轻轻抱起她,许是酒劲上来了,妙鸢脸色绯红,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从大厅出来,吹了吹风,妙鸢又清醒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好甜,我还想喝。”
      “别喝啦你都醉了。”
      “我不听,哼。”她一溜儿从他怀里跳下来,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摇了摇脑袋。远远看到这一幕的白发老人,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摆了摆手,玄攸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叫了声:“长老。”
      妙鸢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一句,愣了一下。在丐帮当得起长老这个称呼的,必不是寻常人。这个钓鱼的老爷爷,是丐帮长老?
      “小姑娘,你帮我画了那么漂亮一幅画儿,我也得送点什么给你才好,别喝酒了,随我去那猴子洞,我给你做一顿荷叶叫花鸡吃。”
      “好。”她醉醺醺地就答应了。
      玄攸后来才告诉她,这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就是丐帮创始护法之一,八袋长老,姓穆名唤,如今年老体衰,也便在君山岛退隐了,但是弟子们都很是敬重他,哪怕他退隐了仍旧唤他为长老。
      妙鸢随两人坐上了竹筏,在芦苇荡中缓缓行进,沿途只见穆长老先是去龙首山集市,拿鱼篓里唯一的一条鱼换了一只鸡,然后在湖上采了几枚硕大的荷叶,捞了些淤泥。先是在那桃花林中燃起熊熊的一堆火,不停地加柴火,这期间老人宰了这鸡,淘洗净了内脏,填上些林间新长的蘑菇香叶,还有些妙鸢认不出的香料,用荷叶裹紧了,敷上厚厚的淤泥,直接丢到了火堆里。
      这……也可以?妙鸢觉得有些新奇,从前她只见过师父做饭,都是一板一眼的在炊房里做,还没见过这样玩的。
      烤得差不多之后,只见穆长老直接把手伸到了火里去,似乎一点都不怕烫的样子,妙鸢看着,默默感叹,果然真人不露相,这位八袋长老,的的确确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见他从从容容把烤鸡取出来,敲掉泥巴,剥开荷叶,叫花鸡就静静地躺在荷叶里面,烤出了一层油,渲染成了诱人的颜色。长老笑眯眯地示意了一下,妙鸢便舔了舔嘴唇,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尝了尝,荷叶的清香加上鸡肚子里的香草,正好中和了烤鸡的油腻,吃起来又香又不腻。
      “谢谢长老,真好吃。”妙鸢捏着一个鸡腿儿,特别开心。
      三个人收拾完了这只鸡,吃得饱饱的,天色慢慢暗下来了。玄攸带着妙鸢划船回去,一路上都可以听到夏虫清朗的叫声,看得到萤火虫隐隐约约的绿光,妙鸢看着玄攸腰间的云幕遮面纱,忍不住开了口:“玄攸哥哥,为什么你们丐帮弟子都喜欢戴这面纱呀。”
      “这个嘛,怎么说呢。”
      “嗯?”妙鸢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初代帮主尹天赐立下的规矩。人世多险阻坎坷,若想让自己的心性保持自由,不受羁绊,就要戴上这云幕遮,忽视掉这些无关的风云变幻。”
      “那为什么你戴了燕长老却没有?”
      “那是因为……”
      因为四十年前。彼时穆唤凭着一身真功夫,新晋丐帮八袋长老,负责管理丐帮江东分帮的事务,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得罪了不少江湖势力。某一日他被铜钱会之人追杀,一通逃命之后,竟误入一处桃花源。此处杨柳青青,碧瓦飞甍,楼船画舫间皆是背挂红扇手执双剑的美貌女子,或是练双剑,或是弹琴,或是练舞,叫人看了叹为观止。
      后来他才知道,此处就是鼎鼎有名的七秀坊,是当年中宗皇帝赏赐下建成的乐坊,几经更迭,收容了许多孤女以及被薄情男儿伤透心的女子,渐渐名列大唐三大风流之地,也算是名门正派,但从来定死的规矩是不收男弟子,即使有不得不收留的孤儿,也会在十六岁时将其遣送出坊。
      那时他毫不知情,为逃命闯进了画楼上的一个房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沾着酒气,惊扰了一位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
      贼人考虑到七秀坊势力,未敢硬闯,只敢在七秀坊门口求通报,他有幸躲过一劫。原以为会被这女子抓出去惩罚一顿,没想到她却宽容大度,不但没抓他出去,还在同伴来之前,走小路把他悄悄送出秀坊,走之前,还给他递了一袋碎银,让他入扬州城找一艘船逃命。
      许是从那时起,他便对着这女子倾心吧。
      此后他上门无数,以道谢为名,送了她许多东西,她都原封不动退回,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动心的样子,他对她发誓,会把自己的一生一世都交付到她手上,掏心窝子对她好,她依然无动于衷。他心里明白,自己就算是八袋长老又如何?还不是个乞丐?如此想心里凉了许多,不再骚扰她,只是默默地关心着她安危与否,开心与否。
      直到某一日在扬州城内,她被几个小混混欺负,穆唤虽然只是一个人却还是为了保护她强出头了,护住了她,自己却被混混们围殴,打得鼻青脸肿。
      她终究动了心,俯身吻了吻他沾满血的嘴唇。
      他却惊慌地躲开:“别……我脸上全是血,别弄脏了你的妆。”
      “脏了又如何?”
      他迎娶她的那一天,君山总舵张灯结彩,人山人海,各地的分舵长老们都带着帮众赶回来了,见证他们在这桃花灼灼下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细雨鱼儿游,微雨燕双飞。
      他从来不反驳她,什么事都哄着她,她亦善解人意,虽同他居住在一所简陋的茅草屋里,生活清苦,却一点都不怨艾,只做他的贤惠妻子。可叹岁月静好不过十年,她便因肺病早亡。
      她死前要他续弦,他只说:“若你在我身边,我们便近近地相恋,若你在地府,我们便远远地相恋吧。”
      此后四十年间,他心里当真只有她,没有事情要他处理之时,他便一个人在洞庭湖边安然钓鱼,重温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故事讲完,竹筏也靠了岸。
      玄攸补充道:“若是有一天丐帮取下了云幕遮,就代表他愿意被某个人羁绊,愿意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而放弃掉自己的自由。我猜穆长老的云幕遮,就是从那时起取下的吧。”
      “唔。”妙鸢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她不太懂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可能?就像周姐姐和师父之间的感情?她隐隐约约想起来师父的落魄模样,也不知,自己离开这些日子,他的生活里有没有再度照进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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