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花开

　　大三的暑假，除了大胖陪同夏梦影回老家，大家一致决定带女友去海边度假散心。放假第一天，黑人找了辆7座的SUV，一行6人浩浩荡荡朝海边出发。虽然旅途颠簸劳累，好在有黑人和老白俩人插科打诨，互黑互擂，一路也不算无聊。对于从没有去过海边的花若尘和叶墨雨来说，俩人心中对于碧海蓝天，大浪淘沙自然有着无限的向往。
　　一群人抵达海边时，已是傍晚，闻着腥咸的海风，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只见远边天地交接之处，一轮红日依依不舍地挂在海平面上，夕阳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荡起道道残红的秋波，湛蓝色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金灿灿的沙滩，仿佛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情人，溅起一朵朵幸福的浪花。花若尘只觉压抑在心底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看了眼身旁的叶墨雨，眉头舒展，笑眼弯弯，留长的秀发在海风中长发飘飘，绝美的容颜在夕阳中容光焕发，整个人似乎早已融化在这一幅海天一色的画卷之中。众人无不流连忘返，甚至老白惊喜地发现，董凝雪空洞的眼神中也漾起了迷恋向往的波动，驻足遥望了许久。
　　在黑人的强烈要求下，大伙住进了他家紧邻海边的一套海景别墅里，前提是将他家这套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子打扫干净。尽管付出了体力劳动，但心里仍觉得亏欠的花若尘和老白执意决定请客吃晚饭，面对俩人的绝决，黑人笑骂：“都这么久的革命友情了，都客气啥。”
　　没有太多的客套推诿，众人走进了一家海鲜排档，老板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帅哥美女想吃什么，我们店里各类海鲜，新鲜美味，物美价廉。”
　　看着水缸里品种繁多的海生物，花若尘指了指一条从来没有见过的鱼，好奇说：“这个是...”
　　花若尘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老板二话不说，立刻从水缸里捞出鱼就地砸死，整个动作干净利索，一气呵成，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鱼已经上秤。“鱼重六斤八两，288元一斤。”老板笑眯眯地说。
　　“我们还没说要，你这不是强买强卖么。”黑人气愤地说。
　　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老板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我问吃什么，是你们自己指这条鱼的，现在鱼都死了，你们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花若尘和老白赶紧安慰黑人：“算了，花钱买教训，不要让他破坏了我们出来旅游的心情。”
　　坐下吃饭的黑人依旧愤恨难平：“这些个黑店，看样要给他家涨涨房租了。”
　　对于黑人家大业大，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花若尘：“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涨房租，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旅客，我建议你们家在此地经营的连锁酒店也出售海鲜，价格便宜公道些，这些坑人的饭店自然没有活路。”
　　黑人眉开眼笑：“说得有理。”
　　晚饭期间，大伙商讨了下明天下海玩耍的细节，就各自回房间休息。
　　窗外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窗户被海风吹得吱吱作响，花若尘站在窗台边望着海上黑茫茫的一片怔怔出神，心底突然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叶墨雨拿了件外套给花若尘披上，小手轻轻握住他冰冷的大手，温柔浅笑：“想什么呢？”
　　感受到手心的温度，花若尘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流，不自觉地将手心里的小手握紧了些：“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对不起，我喜欢你，但我更需要他。”陌生绝决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旋，黑人拼了命嘶喊，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可那个熟悉的人影依旧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不要走...”黑人惊醒，无数个夜晚，同样的恶梦，摆脱不了，挥之不去，爱与恨交织成心底的恶魔，一直反复纠缠折磨着他。枕旁的洛依纯紧紧抱着黑人，纤瘦的身体颤栗不止，泪水早已打湿了一片。
　　半夜，老白被窗外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哪还有董凝雪的身影。老白慌忙打开灯，发现桌上安静的放着一个玉镯，晶莹剔透，散发出绿油油的光泽，这不是自己当初送给她的信物么，玉镯下面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娟秀清晰，正是董凝雪的字迹：“心动只是一瞬，却用尽了我的一生。”老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透过窗户，老白隐约看到漆黑的海滩边，一个洁白无暇的纤瘦身影正一步步向大海深处走去，冰冷的海水渐渐没过了她的膝盖。
　　“凝雪，不要。”老白绝望的嘶喊声很快被窗外的电闪雷鸣吞没，消散在天地间，只是白色的身影似乎听到一般，悠悠转身，冰清玉洁的俏脸上挂着安详释然的微笑，仿佛在作最后的道别。无情的大雨洗尽了她身上的纤尘，冰凉的海水冲干了她身上的韶华，仿佛对人世间再无半点留恋，凝雪绝决的独自朝大海深处走去。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色倩影被巨浪吞没，“不...”，老白绝望地冲出门外，朝海边狂奔而去，巨大的动静也惊醒了其他人。
　　老白不管不顾，发了疯地想要冲向大海深处，嘴里不停嘶喊着凝雪的名字，只是他的声音在响彻天际的雷霆万钧、山呼海啸的天地之威面前，是那样微不足道。
　　花若尘和黑人拼了命地一次又一次拦住老白，不知挣扎抗拒了多久，老白终于无力地跪坐在海滩上，悲痛无助的瞳孔中一片血红。其他人陪着老白一起并排而坐，冰冷的海水随着翻滚的浪潮不停地拍打在他们身上，磅礴的大雨夹杂着咆哮的海风一直吹打在他们脸上，众人早已浑身湿透，但大家仿佛都失去了知觉一般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神中只剩下迷茫和绝望。
　　只见远边电闪雷鸣，光影跳跃，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盘旋在天地之间，不停发出“轰隆”“轰隆”的雷霆之怒，震耳欲聋，声势滔天。海面上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漆黑一片的大海仿佛苏醒的恶魔，又似咆哮的猛兽，终于撕去了慈善温柔的面纱，以排山倒海之势，气吞山河之威，一次又一次朝海岸边伸出魔爪，想要卷走世间的一切。
　　花若尘感到在大自然的威严，现实的残酷面前，自己是何其卑微渺小，爱情也好，梦想也罢，真的能打破命运的枷锁，现实的牢笼么。感受到手心里的小手冰凉，叶墨雨纤瘦的身体在狂风暴雨中无力颤抖，泪水和雨水在她苍白如纸的俏脸上早已混成一块，无助的眼神中充满恐惧，花若尘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握紧了手心里的小手。
　　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时候，海上早已恢复了风平浪静，祥和美好的样子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我父亲那辈一共兄弟三人，父亲排行老大。”沉默一夜，仿佛陷入死寂的老白突然开口说，他血红的双眼依旧盯着安静祥和的大海，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父亲初三那年，爷爷去世了，当时他的俩个弟弟都才上小学，而奶奶的身体一直又不怎么好，干不了多少重活。初中都没念完的父亲毅然放弃了自己的学业，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15岁就跟着奶奶一起下地干活。每天起早摸黑，辛勤耕耘，只盼将俩个弟弟养大成人。俩个弟弟都很出息，先后考上了大学，也在同一年，奶奶去世了，生活的重担一下子都落在了父亲的肩上。面对俩个弟弟昂贵的学费和生活的费用，父亲毫不犹豫地把积攒了
　　多年准备盖房子结婚的钱拿了出来，为此父亲和当时处的一个结婚对象都闹掰了。俩个弟弟毕业后，一个考上了公务员，另一个分配进了国企单位。看到俩个弟弟事业有成，年近四旬一贫如洗的父亲终于安心的借钱结了婚，不久后生下了我。
　　从小父亲就教育我要以他俩个弟弟为榜样，好好学习，出人投地，不要像他一样没出息，一辈子呆在农田里。每次谈到俩个弟弟时，父亲满是褶皱的脸上都会绽放处骄傲、欣慰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父亲那苍老、佝偻的身影隐隐变得高大挺拔起来。在我心里，淳朴，无私，平凡，善良的父亲比任何人都要伟大。
　　随着我渐渐长大，长期的劳累让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能干的活越来越少，家里一直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相反的，父亲的俩个弟弟日子越过越好，一个当上了领导干部，一个成了企业精英，巨大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让他们对父亲这个老农民越来越嫌弃，越来越瞧不起。他们不愿让朋友、同事们知道这个穷困卑微的农民哥哥，为此不仅平时从无往来，甚至不允许我们踏进他们的家门。尽管如此，父亲却总是乐呵呵地替他们辩解说：“他们现在都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不能因为我拖了他们的后腿，影响他们的前途，将来我们家真遇到了困难，他们一定会帮忙的。”
　　我高一那年，父亲因为长年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家里的那一点点积蓄很快就花光了。面对巨额的医药费，我和母亲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求助父亲的俩个弟弟，可他们却百般推诿。情急绝望之下，我和母亲甚至下跪磕头，可换来的却是冷漠的话语：“不是他们不想帮忙，钱借给我们肯定也还不起，他们现在也是有家庭的人，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赶苍蝇一般地赶走了我们。自知病重无钱医治的父亲，为了不拖累家庭，拒绝了一切治疗，不久，便与世长辞。我人生第一次对心里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父亲的无私和伟大换来的却是贫贱穷苦，无钱医治，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的弟弟们那冷漠藐视的眼神。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出人投地，总有一天要让这些势力到连亲情不认的人抬起头来仰视我。
　　后来，我考上了乡里面有史以来最好的大学，那阵子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的家里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平时鲜有往来的邻里乡亲纷纷到我们家恭喜祝贺，套近关系。原本穷苦贫贱的我们家在大家眼中一下子变得前途光明、大有出息起来。甚至父亲的俩个弟弟也特意返回乡里到我们家嘘寒问暖了一番。进入大学后，我成绩优异，不但进入学生会，还当选了学生会干部，这些传到了父亲的弟弟们耳中，他们更加认定我前途无量，将来必然大有作为。破天荒地第一次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到这个时候，他们才认同我这个侄子，曾经丢失的亲情似乎一下子都回来了。你们无法想象当我听到我的堂弟堂妹眨着陌生的眼睛第一次叫我哥哥时，我当时心里的感觉，有些东西在我心里悄然改变了。他们用现实又残酷的实际行动告诉我，有出息才有资格和他们这些有出息的人成为亲人，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陌生人之间。这种巨大的转变和落差渐渐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我心理开始堕落扭曲，灵魂开始腐烂发臭。我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往高处爬，甚至背叛我最好的兄弟，伤害我最心爱的女人。我越来越贪慕物质，迷恋权欲，在虚荣利欲的泥流里彻底迷失了自己。
　　老白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哽咽，直到昨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凝雪一个人走向漆黑冰冷的大海，我的世界一下子都坍塌了，此时才如梦初醒，才看清什么才是自己最在乎最想要的，可惜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太迟了。
　　老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凝雪，对不起大家，该死的人是我，我怎么会把自己活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此时海上碧海蓝天，晴空万里，温柔美好的样子让许多游客趋之若鹜，流连忘返，空气中不时传来他们的欢声笑语。恍惚间，依稀听到那个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的女生说：“没关系，东西脏了我会帮你洗干净的。”凝雪用她纯洁的生命洗净了老白腐烂的灵魂。
　　腊梅不屈苦寒歌，洁傲不染为情折。
　　凝雪消融冬逝去，春满大地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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