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曜阳

　　第五章
　　沈初夏到了家门口神色还有些不自然，拍了拍脸吐了口气才输入密码进门。打开门却是一愣，一直以来清清冷冷的屋子今天倒是热闹，家里来了很多人，小姨小姨夫，小舅小舅妈，还有小姨家表妹，小舅家表弟。是亲人，但沈初夏对他们的感官并不算太好。
　　陈淑柔姊妹三人，妹妹陈淑佳，弟弟陈军。三人里属之前的陈淑柔过得最好，陈淑佳和陈军都是小康生活，两人对陈淑柔也多有巴结，陈淑柔之前时长接济他们，许是这样养大了他们的胃口，三天五天的大事小事不断，陈淑柔稍有迟疑，对方就撂了脸子，说生气就生气，陈淑柔性情温和，又是作为长姐，父母也都不在了，自然是觉得能帮一点就帮一点，能让着就让着。
　　因为这些事，沈初夏也见父母争吵过几次，父亲不在乎那点钱，只是心疼老婆，觉得他们得寸进尺，母亲却觉得父亲小题大做。沈初夏也有点瞧不上他们那样的嘴脸，但不管怎样，毕竟是至亲，也只在心里暗暗想想。
　　再后来父亲出事，母亲为了还债四处奔走，小姨和舅舅虽然多有推脱，却也力所能及的拿出不少钱来，沈初夏心里是感激的，但也因见他们那种接受帮助时理所应当，需要他们时候却推三阻四的态度感到心寒。
　　“夏夏！傻站着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屋。”
　　许是因为如今求到了她们，陈淑佳倒是一副主人姿态了颐指气使起来了，以前爸爸在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
　　沈初夏瞥了下嘴，打开鞋柜想要换上自己的粉色兔子拖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往屋里看了眼，小姨家三口人和小舅，表弟坐在客厅里，电视放着动画片，茶几上摆着水果零食，悠闲的吃吃喝喝聊着天。
　　没见到陈淑柔的身影，她又往厨房瞄了眼，里面人影隐隐约约，估计是在做饭，小舅妈在给她帮忙。她的目光又落回果十岁的小表妹的脚上，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鞋。
　　沈初夏垂了眼，她有点洁癖，自己的私人用品一向不太喜欢被别人碰，小姨她们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以前每次来，即使是小表妹再喜欢她东西，小姨也是从不让她动的。
　　只是现在……
　　沈初夏抿了抿唇，算了！
　　她重新拿出一双新的拖鞋穿在脚上，进了屋，轻声的叫了一圈人，在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了下来。
　　“诶呦！夏夏怎么瘦成这样了！瘦脱了相！真是不好看！”陈淑佳夸张的叫了一声，围着沈初夏转了两圈，嘴里啧啧有声。
　　沈初夏勉强扬起的笑脸一僵，没吱声。
　　陈军见她脸色不好，笑着打圆场“夏夏今天回学校了吧！学习能不能跟的上？”
　　沈初夏点点头“还好！”
　　陈军‘恩’了一声，直了直身子，教育的话张口就来“你可得好好学习啊！你就说你们家现在还有啥，你爸也不再了，你还能指望谁，你妈欠一屁股债，可没人能再给你铺路。”
　　陈淑佳听得连连点头，咯嘣咯嘣的磕着瓜子，接着道“你家现在也就趁这么个房子，哪天被抵出去还债也不知道，你可别再摆你那大小姐做派，再不能像以前那么不懂事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沈初夏手捏在沙发的坐垫上，微微泛白，心里气急。以前他们连说她个重字都不敢，如今这样的话脱口而出，想都不想，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却否定了她之前的一切。
　　她从不知道自己怎么摆了大小姐做派，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她不懂事，她也没有想要自己以后的生活去指望谁，爸爸去世这段时间，他们可来问过她一句？他们有什么立场教育她！他们到底凭什么这么说她！
　　沈初夏憋着气，却又不能发作，借口去厨房帮妈妈的忙走了开来。
　　进了厨房，陈淑柔注意到她不太高兴，转念一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刚刚外边的话她多少也听到了一些，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口安慰了一句“你小姨和小舅就是嘴厉害，没有恶意，你别太在意。”
　　沈初夏原本见到妈妈有点委屈的心理，结果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碍于小舅妈在场不好辩驳，满心只剩失落。
　　她给陈淑柔和小舅妈打打下手，洗洗菜，整治了八个菜上桌，饭坐上几个大人很快就喝了起来，沈初夏快速吃了饭起身要往楼上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小表妹油腻腻的手拽住，嚷嚷着要去她房间玩。
　　沈初夏看自己的校服上沾了两个油油的手指印，眉头狠狠的蹙了一下，忍耐着温声道“你们在客厅玩吧！姐姐还要写作业。”
　　哪知小表妹不干了，筷子一摔就要哭，陈淑佳看见了忙搂过来，埋怨的看了眼沈初夏“你当姐姐的怎么能这么小气，妹妹要玩你就让她玩，还能怎么打扰你？”
　　即使脾气再好沈初夏这会也忍不住了“我屋里也不是小孩游乐场！不是你们让我好好学习的么！”说完也不管她，转身就走。
　　“哎！！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行了行了！”陈淑柔安抚的怕了拍陈淑佳，笑道“让孩子去客厅看电视吧！我家夏夏这是让我惯坏了！”
　　沈初夏的听着这话脚步一顿，青春期的少女大多心思敏感，自尊心强，何况沈初夏家里发生巨变，正是心灵脆弱的时候，然而母亲对她不闻不问，她要学着照顾自己，还要兼顾连日酗酒的妈妈，本就身心俱疲精神紧绷。到了学校，以前玩的好的同学朋友排挤她，孤立她，羞辱她，就连亲人也不曾关心过她一句，反而数落她教育她，一时间这段子日里所有的委屈全都迸发出来。
　　身后陈淑佳还在不依不饶的念叨“这孩子不能再惯了，再惯就要完了！”
　　陈淑柔不甚在意的嗯啊答应着，完全没注意自己女儿这会是个什么感受。
　　沈初夏再也听不下去，快跑两步到房间，砰的把门关上，隔绝屋外的声音，扑倒床上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她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坚持就是个笑话，自从爸爸走后，她还没来的及伤心几天，就被夜夜酗酒痛哭的妈妈吓得战战兢兢，那样伤心的妈妈，她真的怕她扔下她。她紧紧盯着她，不敢给她添一点麻烦，因为她知道，爸爸留下的烂摊子让她们无比艰难。
　　她学会了自立，从一开始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楚，从做菜要先倒油都不知道，从洗衣机要按哪个按钮都不了解……到现在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能够做出简单的饭菜，把自己和妈妈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学会了照顾自己不让妈妈分心，学会了照顾常常醉酒的妈妈。
　　这期间她的艰难与努力没有人知道！
　　一开始妈妈对她不闻不问，她知道她难过，她真的不怪她。她想，妈妈只是太伤心了，只要她乖一点，把自己照顾的好一点，妈妈总会看见她的努力，两人会像之前一样，即使没有爸爸，也会好好的生活。
　　可是她盼着，等着，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妈妈始终是看不到她，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多想妈妈能安慰安慰她，叫她不要难过，即使爸爸走了，她还有她。她多想妈妈能关心她一句，学习累不累，有没有同学欺负她。她多想妈妈能在这时帮她说一句话，叫她知道还有人在乎她。
　　没有了……
　　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感受……
　　没有人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她做的再好有什么用呢……
　　不会有人在意的……
　　她真的好累……
　　如果爸爸可以把她带走多好啊……
　　沈初夏哭着睡着了，再醒来却是凌晨十二点多了，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只觉得涩涩的疼，抬手摸了摸，感觉肿的厉害，她到屋里的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披头散发，原本漂亮的大眼睛肿的只剩条缝，红的厉害。
　　打开水龙头，用凉水狠狠的洗了几遍脸，感觉到精神了些才停下来。
　　出了洗手间，她打开房门，熟悉的哭声传来，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凄厉，渗人的厉害。沈初夏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的火蹭蹭的往上拱。
　　她快步走到围栏处，往下一望，果然楼下空无一人，她蹭蹭的下楼，在餐厅里找到了烂醉的人。
　　陈淑柔没有看她，只神态迷蒙，歪歪扭扭靠在椅子上，捂着半边脸，嘴里还是那些说辞，边哭边嚷，情绪激动。
　　几乎每天都会见到的一幕，平时沈初夏会忍着给她发泄的空间，可这会却不想再忍了。眼见陈淑柔又拿起一杯酒往嘴里灌，她快步上前抢过来，酒水撒了两人一身，却谁也没去在意。
　　陈淑柔伸手想要再抢，沈初夏忽地退后两步，猛地把手里的酒杯掷到地上。
　　“哗啦”的玻璃碎裂声有些刺耳，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陈淑柔愣愣的看着沈初夏，微微瞪大还含着泪意的双眼，吓得不敢吱声。
　　“能不能别再喝了？”沈初夏狠狠的盯着她，几乎是嘶吼着质问“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沈初夏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第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陈淑柔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夏夏……”她喃喃一声，低下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爸爸走了难道我就不伤心吗？你做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爸爸走了难道我们就不过了吗？”
　　沈初夏吼着吼着声音低了下来，嗓子火烧般的疼，她却一点不在意了，这和她心里的疼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干涸的眼眶又泛起了湿意，她不想哭，不想再掉一滴眼泪，声音却控制不住的哽咽。
　　“爸爸没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连问都没问过我一句，你就整天的喝酒整天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生怕你把我丢下，我连觉都不敢睡熟，我想着我乖一点，你会高兴一点，然后就会关心我一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沈初夏浑身颤抖，脱力般蹲下抱住自己，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你不是我妈妈吗……你怎么会这样对我？”
　　陈淑柔什么也说不出，只知道坐在凳子上哭。
　　沈初夏挪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眼里满是希翼的光“妈妈，我们以后别再喝酒了好不好？”
　　陈淑柔却没有应她，颤抖着手再桌子上摸来摸去，不知道摸到了谁的杯，倒上酒狠狠的灌了一口，状若疯魔。
　　陈初夏就这样看着她一杯一杯的把自己灌醉，眼里光渐渐熄灭，她就这样等着她看着她，最后如往常一样把她送回房间，打扫卫生，一遍一遍木木的重复着经常做的事，仿佛没有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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