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暗渡

　　屋顶上的玄微真人缓缓将手里那片墨瓦嵌了回去，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枚沙漏。

　　沙漏刚漏完了十分之一，他却已无法坚持，一股腥甜发锈的滋味卡在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院中远处出现了几人的身影，当先一人高大挺拔，面容英朗，是他认得的靖安侯展云骞。

　　展云骞与身后几人边走边聊，本是向着院中池塘走去的，在池上浮桥顶端想了一想，却又叮嘱了余人几句，自己一人转身往大屋而来。

　　他走到檐下推门进屋，房里便传来一阵笑声。

　　展云骞与妻子儿女玩闹了一炷香后，方再度推门出来，独自去了池塘中的水榭。

　　玄微真人试着提气，想跟到水榭去，未料稍一用力便觉背上有伤口微微崩裂，他脚下不稳，差点踩碎了一片墨瓦。

　　他顿时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又蹲了回去，静静等这半个时辰过去。

　　眼前的灯火通明骤然暗下去时，他恍惚了片刻，适应了眼前黑暗，才从屋顶上纵身跃下。

　　废宅里杂草丛生，夜风呜咽，他沿着破损小径走到院门外，甫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浅青色的身影，手里拎着一盏白纸灯笼。

　　永仪见到他并无半点惊讶，只是恭敬地垂下头去，弯腰施礼道：“师父。”

　　方才屋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已一瞬间长成了眼前这般安静忧郁的模样，如水般的双眸中盈着些许微光。

　　她斜了斜身，似乎想看他背，却猛然惊醒般站直了，低头惶恐地盯住自己足尖。

　　玄微真人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艰涩开口道：“你跟我来。”

　　他说着便转身带路，沿着方才出院的小径，重又走回了正屋檐下。

　　曾经高大宽敞的正屋此时已塌了半边，他走到一段残垣边转回身来，尚未开口，便听永仪极力压低声音道：“师父，您先坐下吧。”

　　她说着便将灯笼放在墙角，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铺在了残砖之上，自己则退后了一步，半跪在地。

　　玄微真人忍住背痛坐了下去，两手撑在膝上，调匀了呼吸方道：“永仪，你既然是展侯的女儿，老天又让你得了这个沙漏，那你必然是想阻止当年惨案的，对不对？”

　　永仪低头看着地上灯笼，良久才默默点头。

　　玄微真人点点头，温柔道：“那你先答应师父，不论此事多难，都不可放弃。”

　　永仪先是抬头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两眼，接着咬唇坚定地又点了点头。

　　“你若是做不到，便是妄言。知道吗？”

　　永仪眼泛波光，再度点头。

　　玄微真人站起身来，走到废屋前的一棵枯树下，似乎回忆了片刻，找了下位置，接着便蹲下来，徒手挖起了枯树根边的泥土。

　　永仪惊诧地看了看他，刚想起身过去帮忙，他便回过头来，对她认真地摇了摇头。

　　永仪只得规矩地半跪回去等着，时不时地回头偷看他一眼。

　　玄微真人挖了许久，才从污浊肮脏的泥土中挖出一样东西，走回了方才的位置坐下。

　　那东西由层层叠叠的油纸包着，他一层层地揭开油纸，最后露出来的，是一柄一尺来长、三指来宽的匕首。

　　他用自己衣袍擦了擦匕首，又擦干净手，才缓缓将匕首从鲨鞘中拔了出来，迎着灯笼微弱的火光看了看仍旧精光四射的刀刃，随即调转刀头，将匕首柄递到永仪面前。

　　永仪双手接过这把匕首，只见它通体黝黑，是用最上等的黑曜石切片做成的手柄，刀刃则是玄铁，时隔多年依旧泛着杀气腾腾的冷光。

　　黑曜石的匕首柄上以纯银镶嵌着一朵祥云的图案，这匕首竟是她爹爹展云骞的旧物。

　　永仪的目光陡然变得震惊，抬头盯着他看。

　　“永仪。”玄微真人正色道，“有些事情，师父不能再瞒你。”

　　永仪紧紧握住了手中匕首，神色冷静下来，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探究。

　　玄微真人微阖了一下双眼，悄然侧过脸去，看向支离破碎的水榭。

　　十年前的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日夜拷打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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