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暗渡

作者:清音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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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4 章


      玄微真人竟没有睡着,正睁着一双出奇明亮的眼睛,追着她在房中的身影。

      永仪放下笔,走到他床头蹲下,轻声问:“师父,您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他极轻极缓地摇了下头,声音沙哑着叫了一声“永仪”。

      他此时的声音与前日年轻时清亮圆润之声已截然不同,永仪听着便心头一痛,又凑近了些柔声道:“师父,您要我做什么?”

      他双唇翕动,缓了两次喘息才终于道:“等师父死了,你便还俗去吧。”

      永仪立刻摇头,“我不要。我无亲无故,即便是还俗了又如何生活?”

      玄微真人用深不见底的双眸盯住她眼,竟似乎有了一丝力气:“你……告诉太.安师伯你的身世……他会替你安排……”

      “我不。”永仪仍旧摇头,倔强道,“师父您不会死的。过两日一定会下雨。”

      玄微真人置若罔闻,仍在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你还年轻,又一直穿着青袍,还俗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我顾不了你一世……”

      永仪蹙眉哀求道:“师父,您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好不好?您这么心诚,定然会求来雨的。”

      玄微真人恍惚摇头,“我……罪孽深重……命不足惜,如何能……”

      他气息散乱,这句话说得是什么永仪全未听见,只是慌乱地抬手捂住他唇,不让他接着说下去,他半张脸被她遮住,干涩的双唇蹭在她手心,微颤了两下,终于还是脱力松懈了下来,只是愁眉不展地看着她,眼中俱是难过不舍之色。

      玄微真人早已修得无欲无求,无喜无悲,这般袒露心迹的眼神极为罕见,看得永仪愈发心痛如绞,将手从他脸上撤了下来,改握住他修长的五指,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坚定地看着他。

      两人在月光下四目相接,都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片刻后皎白的月光陡然暗了,永仪明白他们又回了景和十二年,而玄微真人又是一天一夜没有进食。

      景和十二年的这晚没有月色,他面孔骤然堕入黑暗那一瞬,永仪觉得自己的心也沉入了无边黑寂。

      她偏开头去,掩饰着想起身关窗,玄微真人的手指却陡然收紧,用力地抓住她手不肯让她走。

      永仪跪回床头,将脸缓缓埋在他身侧几寸,就这么握着他手过了一夜。他的手瘦削分明,又极冷极硬,握着如同一段青竹,却令人心里格外踏实。

      天亮后她发觉自己手里空了,而玄微真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转身面朝着墙壁,贴到了床的另外一侧。

      永仪僵硬地爬起来走到自己的竹榻上躺下,以手覆脸,重又睡去。

      醒来又是阳光灿烂的一日,永仪已有些绝望了。

      傍晚时她如游魂一般飘到院门口,远远地看见太.安真人身影便红了眼眶。

      太.安真人见她这般颓丧反倒镇定许多,和颜悦色道:“永仪啊,你不用担心。你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他说着便递过一张灵符来,叮嘱她道:“你将此符压在你师父枕下,定然能保他安全无虞。”

      永仪默默点头接了,仰脸又嗫嗫道:“师伯……您来替我师父擦擦身成吗?天这么热,他……”

      太.安真人不慌不忙地点头,两个守卫还试着想拦他,被他横眉一瞪,便心虚地退了回去。

      永仪目送太.安真人进了房,便蹲在门口抱着膝盖,咬唇等着他出来。

      太.安真人出来时脸色也不如方才淡定自若了,只抬头无奈地看了看依旧浓烈的夕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背身按了按眼角。

      永仪早晨便发现玄微真人昏迷不醒了,任凭她怎么叫他都神志模糊,只怕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抬头看看太.安真人,弱弱地问:“师伯,穿了白色道袍之人,是不是便不能还俗了?”

      太.安真人剑眉微拧,只道:“身穿白衣便是得道之人了,自然负着自己与上一观的名声。”

      那白衣还俗便是清誉尽毁、身败名裂了。

      太.安真人又轻声恍然道:“现在即便是我将他从上一观中赶出去、逼他还俗也来不及了……总得他神志清醒,才能行还俗之仪……”

      他沉默片刻,低头对蹲在地上的永仪道:“等下永诚会来给你送饭,你想吃什么?”

      永仪缓缓摇头,盯着地面微弱却笃定道:“我也不吃了。”

      太.安真人并未拦她,只再度叹气,便举步走了。

      永仪回到房中,坐在竹榻上盯着自己胸前的晶彩沙漏。

      过去之事已不可追,眼前之事已无可为。

      她心灰意冷地躺平等着天黑,再等着天亮,再等着天黑。

      永仪不过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便觉夏日虚耗过度,整个人头晕眼花,简直不敢想玄微真人这整整十日是如何熬过来的。

      除了那碗被她硬灌下去的粥以外,他真的是什么都没吃过。

      永仪到了这晚已顾不上什么规矩大防,悄悄趴到了玄微真人床头,伏在他耳边软糯叫道:“师父……你若是不醒,永仪便陪你一块儿去了好不好?到了那边你便会见到我爹娘哥哥了,他们若是知道这些年来都是你收留的我,一定会好生感激你的。他们也能做你的家人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在迷糊中想到了什么,喃喃地道:“我爹爹当年寻你是要做什么?不过那也不要紧了,眉儿很快就能去陪爹娘了,到时候我再问爹爹便是了……”

      她无力地握住他手,将指尖搭在他清浅跳动的脉搏上。

      近日蝉鸣日夜一刻不休,永仪夜里又揪心担忧,总睡不踏实,在竹榻上却又不敢翻腾,只怕发出吱嘎声吵醒了玄微真人。唯有昨晚她是趴在他床头握着他手睡的,睡得倒是格外香甜。

      这晚她又得寸进尺,将脸都埋在了他肩侧,半个人都贴在他身边,把自己的喘息调得与他一模一样。

      这浮生有寄的感觉令她觉得死亡也不那么可怕了。

      夜色正浓时,永仪忽然惊醒了。

      耳边多日不休的蝉鸣似乎全停了,周围寂静得可怕。

      她屏息竖耳听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房檐上噼啪一声微响,极低极弱。

      永仪噌地一声坐起身子,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终于等来了第二声。

      接着便是第三声,第四声……直到连成一片的滴答淅沥之声。

      “师父!”她全不收敛地用力推了几下玄微真人,“下雨了!”

      他一时仍没有醒,她推了两下也舍不得再用力,只悲喜交加地伏在他胸前,哽咽着不断念道:“师父……下雨了……真的下雨了……您快醒来看一看……”

      她刚念了片刻,门外便传来一阵匆忙急促的脚步声。

      永仪慌忙从玄微真人身上爬起来坐直了,想抽出手来,无奈他却在梦中紧紧握住了她手指,她抽动不得,只能转身对着门口。

      太.安真人亲自提着灯笼当先推门进来,喜不自胜地对身后的徒弟道:“药拿出来。”

      那徒弟忙从手上食盒里端出一碗汤药来,太.安真人接过药碗往床边走,低头便看见永仪与玄微真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转而将药碗递给了永仪道:“你来喂。”

      他说着便绕到永仪身后,将玄微真人支了起来,搂在自己怀中,永仪接过药碗,又轻唤了两声“师父”,晃了晃玄微真人的手。

      他被这番折腾终于吵醒了,吃力地微睁了一下眼,很快便又重新阖上了。

      “师父,下雨了。”永仪将药碗送到他唇边,“这是师伯送来的药,您先喝一点儿。”

      “这是给你提气救命的,快张嘴。”太.安真人在他背后沉声道。

      “师父,真的下雨了。永仪不会骗您的,您听呀。”永仪也接着劝道。

      窗外雨势渐渐加大,雨点砸在屋顶瓦片之声已清脆可闻,宛如天籁之音。

      玄微真人终于启了启唇,永仪立刻单膝跪到床上,缓缓将那碗药喂他喝了下去。

      他片刻后才终于睁开了双眼,永仪高兴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安真人便又急切问道:“你想吃什么?”

      玄微真人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了一抹微光,对着永仪动了两下双唇。

      永仪立刻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玄微真人也终于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

      “你说什么?”太.安真人犹在不明就里地追问,“没听见啊。”

      但他见永仪已飞奔出去了,便也没接着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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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周一休息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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